第三十章灵雀宫里的西府海棠开的最好,入门处便是两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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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微茫,清晨短暂的晴朗之后,天又阴沉了下来,因一场春雨里新生出的杨树叶,随见哗啦啦作响。

    绿意森森,也为了深宫内宅添了一丝春意。

    青碧静坐在窗前,扶弄着那把凤颈琵琶,调着音准,忽而有脚步声踏入,熙熙攘攘。

    像是宫里步辇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阴沉的天气,眉间划过一丝阴戾之色,谁会在这样的时间过来呢。

    有宦官声音于门外响起“华妃娘娘胎驾到。”

    声音尖利刺耳却极是警醒,让门外值守的几个小宫女生生打了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华妃虽说不如惠妃得宠,却也生育了公主,且收养了三皇子,也算得上是宫里德高望重的人了。

    这些新拨入灵雀宫的内侍们,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

    众人只顾着自己仪前失礼却不曾想过,华妃今日竟然直接将步辇抬到了殿门之前。

    青碧从殿内走出时,正遇见华妃下辇,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掩于漆黑的瞳孔之中。

    宫里的规矩她是懂的,步辇不得入内殿。

    以便留出别人磕头接驾的空隙来,这个规矩不成文,却是任何人都知道的。

    而刚刚若是自己没有看错,华妃的步辇已经抬到自己门前。

    这样一来,她不得不刚迈出门槛一步,便跪拜行礼。

    华妃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眼梢眉角之间,带着因兴奋而激起的粉红色。

    见青碧跪地,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来,两人携手进殿。

    前几年皇宫里有朝宴时,华妃见过几次青碧,当然也领教过她那一把天籁之音的喉咙,所以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常常叫她去听曲儿,两人又谈得来,所以没几日,华妃便对她姐妹相称。

    华妃握着青碧的手匆匆走到殿内,极是兴奋的对她说道“青碧啊,你知道吗,明日朝会,惠妃就会宣布炎之为储君的消息了……”

    青碧身形一颤,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同时又极快的掩饰好了情绪,对着华妃盈盈一拜“那先恭喜娘娘了。”

    华妃一脸得意之色“炎之虽不是我亲生,却从小与我亲厚,只可惜啊,他母亲走的早……”

    她与炎之同年入宫,情同姐妹,在这深宫冷寂无边的夜里,相互依偎取暖,只是那女子,性子太过贞烈,知道了那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或者……

    算了,想那些做什么,如今都已经人走茶凉,这天,再也不是当初的天了。

    华妃将自认为的好消息告诉了这宫里她觉得是唯一的朋友之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去。

    走的时候连步辇都没有上。

    青碧看着华妃的背影,垂在一侧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有些意外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

    比如那块被分割的虎符,比如那个不该被杀的惠妃,比如不该爬上那个女人的船。

    青碧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明日便是朝会,她必然会出席,到时定然会宣布这个消息,那么,今夜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惠宸殿,改装过后的男宠陛下正坐在一旁剥橘子,一边剥一边往那斜倚在美人塌上的女人嘴里喂。

    雁太后娘娘此刻正拿着一本带着画像的书背资料,啃着去年冬天从江南一带运带的橘子,只觉得人生真是太苦逼了。

    这橘子在西梁江南一带一分钱能买好几斤,漫山遍野皆是橘子树,有的甚至都有经烂到了树上。

    而东渝临海,这些东西可谓是稀有珍贵,而从西梁江南运输到漳洲走水路经过官运则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到了漳洲之后,所剩无几,故而极其珍贵,只供皇室使用。

    冬天刚过,所有新鲜的水果还没有下市,皇宫冰窖里只有这去前摘下的贡橘。

    “天天吃橘子,吃的我都快得黄疸了”

    某人将那橘子核一吐,拒绝了皇帝男宠送来的水果。

    “先将就吃吧,你阴火旺盛,却脾胃虚弱,身寒痰湿,吃点橘子有好处。”

    “尊敬的陛下,您可以去当妇科大夫了。”

    某陛下俊美的容颜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只愿做你一人的大夫,治你一个病人。”

    “……这个,我能选择不要吗?”

    “你说呢?”

    某人将脸别过去,为免自己再流鼻血出丑“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她总觉得最近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这家伙总是有意无意的勾引自己。

    还是因为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而陛下大人最近精虫上脑……

    想到昨天晚上,那一抹精致的锁骨,起伏美好如诗的身材……天人之姿的容颜……

    雁丘赶忙摇摇头,心里恶狠狠的骂自己一句,傻缺了吗,这家伙明明是蓄谋算计自己,还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呢。

    自己好歹一个新世纪红旗下春风里长大的三好青年,绝对接受不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和婚前那啥那啥……

    极其传统的她,总觉得第一次应该留在洞房花烛之夜……

    也似乎因为这个原因,前世里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吧,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缰绳。

    这一世,那么多年,她依旧心有余悸,纵是不喜欢,纵是没有那样深的感情,却依旧害怕背叛……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晚,她会不会动手?”

    凤萧拿过她手中的书,笑了笑“也许你该担心你自己。”

    “我?我是什么好担心的。”

    “刚刚镇南王着人来报,朝会改成今日丑时三刻于乾清宫举行了。”

    雁丘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这老头子想做什么?”

    男宠陛下道“是我告诉他的。”

    “为啥,这些人名我还没熟悉过来呢,上去出丑吗?”

    “你只需要宣布该宣布的,其他的事情由镇南王出面即可,再说了,你要留着精力应付晚上的事情。”

    某人若的所思的点点头,转念一想,不对啊,什么叫应付晚上的事情?怎么听着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宗则惠得宠了近五年,这五年间,她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敌在暗我在明,摆明了吃亏的买卖,这种事情雁姑娘向来不会做的。

    一向本着我不占便宜就是吃亏的革命真理,将所有官员送来的礼全数收起来,并叫人偷偷拿到有大同会标志的典当商行里去卖。

    再以高价卖给漳洲官员,换成银钱流出漳洲城。

    这个法子,是假扮镇南王的便宜师傅送来的。

    他画了一个草图,其实就是个圈圈叉叉图。

    雁丘还记得这是当时她闲来无事,分析红楼梦里人物关系时做的树形图,加以改近,被尺素看上了,吵着要学。

    雁姑娘看着老头被她气的多几根白头发的份上,极其慷慨无私的交给了他。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这东西,估计谁也看不懂吧。

    她自从宰了宗则惠,代替了她的身份之后,还从未见过外臣。

    一则她实在是不愿意去认那些,长相说话身材都没有什么标志性的,甚至不如骷髅头有辨识度的膘满肠肥的官员。

    二则那张脸皮还带着血丝需要晾上几天。

    如今这些膘满肠肥没啥标志性辨识度的主要人员该认的都认全了,宗则惠的脸皮也晾干了。

    若再不出场真的会让人怀疑了。

    虽然这次任务有点用脑过度,但想到纳兰瑾瑜和纳兰瑾炎跪在地上叫自己母后的样子,感觉还是不错的。

    某人脸上的笑意的点猥琐,神情有些暧昧,看在陛下眼里,便是这女人八成又开始想什么坏点子了。

    “来扶哀家上朝。”

    “东渝老皇的死讯还未传出,所以您现在还不能自称哀家。”

    “哦……”某人赶紧闭嘴。

    “不过惠宸殿里所有人都已知道了陛下已逝的消息,而一部分朝臣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即使你说自己是太后,也没人敢反对。”

    ……

    那您刚才为什么说这句废话!

    某人心底暗骂,觉得这家伙最近总是没话给自己找话聊,实在太过讨厌!

    “扶哀家更衣。”

    ……

    丑时三刻未到,乾清宫的偏殿便早早有了官员在那候着。

    雁太后进去的时候,便见一群乌压压的赤羽官帽,正双目炯炯的盯着那张龙椅。

    心中哀叹一声,皇帝这活也不好干啊,这么多张嘴一人一句就能行成一篇两千字的论文……

    “不要走神!”

    身边传来某皇帝公公的警告。

    她方才抬头,看见那张纯金打造的龙椅之后,有一个屏风,屏风后还有一把椅子。

    所谓的垂帘,八成就是这个意思,她心里涌了一丝雀喜之色,不用对着这些人,就算是自己有个小失误也不会被发现吧。

    这厢刚一落坐,便听身后一阵响起排山倒海的三呼千岁之声,若不是被凤萧抓在手里,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奶奶个熊,你们就不能喊个预备,让俺有个思想准备再喊啊,吃饱撑的。

    第一次见这个阵仗着实有点惊吓。

    她闭目,想像着几日前听到了宗则惠的声音“平身”

    “谢娘娘。”

    她坐在屏风之后,观察着下面几百位官员的神色,像是看着每个人,又像是谁也没有看过。

    而那些自以为与未来太后娘娘关系匪浅的人当然以为太后是在看他们,当下表现的跃跃欲试。

    按上朝会的规矩,下午是政事汇报,晚上则是娱乐活动。

    至于为何会提前半天,这个谁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当权者心血来潮,管他呢,反正每年都是这些事情。

    虽然东渝老皇帝未出现,却依旧不会影响一国的秩序。

    朝会是由镇南王主持的,先是由各洲及提督述职,再是由各监察御史进行复核,最后则是由镇南王结语。

    无外乎士农工商,四个方面。

    三省六部的制度在东渝发扬的是最好的,六部尚书分别陈述自己这一年来干了哪些事情,从税收到徭役,再从往日数据到今年增长,涵盖了教育医疗农业兵力。

    雁丘逐渐也听出些道道来。

    这些年东渝国致力于水军的发展,造船业的兴盛,徭役的增设都是大大说明了这一点。

    而从这些农业数据上来说,极有可能是去海外寻找可以生存的岛屿。

    因为向西向北已经无路可以发展。

    自己岛上生产力水平较底,自给自足已有些费力,若是单考着与西梁与北燕的通商来养活自己的国家,是极其费力的,更何谈未来的发展。

    所以向海外延伸国土,大力发展水军,寻找可以生存的岛屿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不发展便是死路一条,再过个几年,保不准会被西梁或者北燕吞并。

    而东渝国还有一个致命的地理位置缺陷。

    那便是与塔尔相临。

    若说北燕与塔尔是接壤,那么其间还隔着天山,那坐常年冰雪覆盖海拔几千米的山脉可以说是将两个国家彻底隔绝。

    但东渝国则不同,若是运气好的话,海上刮了南风,那便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到达塔尔的内陆河。

    许多年前,塔尔还没有像现达般封闭时,很多人都是从东渝海上坐小船飘出来的。

    但为什么那些从塔尔流落出来的人都失了踪迹,这便不得而知。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官员述职完毕。

    镇南王便宜师傅收尾之后,将一本折子放到了御前宦官的托盘之上,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天气已黑透。

    雁丘动了动已经坐麻了屁股,缓缓起身“诸位辛苦,晚宴安排在秋霜殿,请诸位移步,镇南王且留步,本宫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

    众人应声如潮水般退去。

    便宜师傅目送那些官员离去,随即匆匆转身进入了内殿。

    彼时

    一双漆黑的眼睛,正躲在暗处看着她们。

    她手中拿中一柄玉如意。

    修长有力的指节,因用力而泛起淡淡的青色,那是她的武器。

    入东渝皇宫多交,她早已摸清楚了规律,那些蠢笨如猪的侍卫,如何能发现得了她的东西。

    青碧一身宫女装扮,站在御书房的廊柱之下。

    当她听到明日的朝会提前到今日下午丑时三刻时,便心生疑虑。

    她是怀疑自己的身份,还是临时起意?

    毕竟相处这些天来,她依旧没有摸透那女子的习性。

    说她善良单纯,却出奇不意的杀了宗则惠,剥下了她的脸皮。

    说她心狠瘦啦,却救下自己且帮助自己夺下了那艘船。

    若没有……

    若没有那件事情,也许自己真的愿意与她真心相待。

    只是,天命如此,让你我站在了对立面。

    她看了一眼乾清宫内殿里的人影,转身向着御膳房走去。

    背影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