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应峤深深看了陈画一眼,起身道:“我再下去看看。”
姜婪有点不放心,虽然蛇族擅水,但应峤看起来也不是很厉害的亚子,他连忙把陈画刚才给他的法宝塞给了应峤,叫他带上以防万一。
陈画看着姜婪满脸担忧,心想这妖怪真没白养,都知道担心人了。
遂安慰道:“放心吧,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的。”
应龙可是玩水的祖宗,在岸上就已经够叫人头疼了,何况下了水。
他只怕应峤下了水,没收敛好气息,把那些禁婆全给吓跑了,那才是大麻烦。
姜婪听着陈画并不太走心的安慰,越发觉得担心,但想也知道这时候他不可能跟去,只能满脸担忧地看着应峤下水。
心想那只禁婆刚被他拧断了头,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吧?
应峤在两人的注视下潜入了湖中。
入了水后他不断下潜,确认从岸上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后,才幻化出了龙尾。应龙擅控水,他自然也不差,龙尾在水中微微摆动,静静感受了一番水流中的细微变化后,便往北寻去。
金色的龙尾轻摆,湖水却未起一丝波澜,周围的鱼虾仿佛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仍然怡然自得地在湖中畅游。
应峤一路北行,穿过了姜婪所遇见禁婆的水域,直出了青阳湖的范围,进入了逊阳湖的支流之后,又行了一阵,方才找到水流波动之地。
由湖变河,大约是水道变窄的缘故,河底多出许多乱流和嶙峋怪石。复杂的河底地形阻碍了行动,却也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应峤能感觉到,就在这乱石之中,有一片水域的水流温度明显比四周更低。
他眼神微利,借着乱石隐匿身形,悄然前行。
越靠近前方水域,那种寒凉的感觉更明显,四周的水流亦传来细微的波动。
不是很明显的波动,却被应峤捕捉到了。他隐匿身形,仿佛融入了这片水域中,而前方三只禁婆,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嶙峋乱石堆叠出的一片空间之中,有三只轻纱批身、长发垂落的禁婆。
它们的身体无疑是完美的,身姿窈窕婀娜,皮肤极白,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如果不是水流带动轻纱,露出下面森森白骨的话,此情此景,倒也有一丝诡谲的美感。
应峤没有贸然行动,暗中观察三只禁婆。
——警方察觉到这件案子不同寻常后,便层层上报到了妖怪局。在他接下案子之前,已经有人调研过基本情况,根据几具尸体上的啃食痕迹,推测禁婆不只一只。
但谁也没想到,会随随便便就能在逊阳湖支流之中看见三只禁婆。
禁婆生活在南海,大多时候都在南海省一带活动,它似妖非妖,似鬼非鬼,本是吃了腐尸和怨气而生出的一种怪物。它们没有灵智,却保留着兽类的本能。它们也不是群居动物,据应峤所知,禁婆是一种极其凶残的怪物,它们不仅会捕猎活人,在食物紧缺时,还会同族相残,以同族为食。
如今禁婆忽然出现在江城的河湖之中,甚至还聚集成群,就更显得奇怪。
应峤仔细观察着三只禁婆,发现这些禁婆虽然都是美人的形态,但却并不完全相同,甚至还有高低等阶的划分。
比如其中一只禁婆就显得弱势许多,它的脖颈上有十分明显被折断过的痕迹,一张美人脸有半边是腐烂的,相比另外两只脸颊完好的禁婆,它就显得丑陋许多。
那两只禁婆似乎在跟它交流,只是它们并不通人语,发出的是类似蛇类嘶嘶声。
应峤就见它们了几句之后,那只势弱的禁婆忽然暴起,长发如扭动水蛇,凌厉地攻向另外两只禁婆,看她的样子,似乎想要逃走。
但另两只禁婆却仿佛并不惧怕它的攻击,其中一只抓住它的头发抬一扯,便轻易将它的头扯了下来,像扔垃圾一般扔到了碎石堆里。没了头颅的禁婆并没有死,它恶毒瞪着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两个同伴以特定的姿势绕着它的身体走了两圈之后,便跪趴下来,一口口啃食起它的血肉。
两只禁婆啃食的姿态十分粗鲁血腥。黑色的、如同血液的液体在水流中扩散,应峤甚至闻到了水中的腥臭味。他不适地拧起眉头,却到底按捺住了现在就出的冲动。
这三只禁婆目前的表现,与他从资料上所知的禁婆习性十分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得留着这两只禁婆,看看它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那两只禁婆十分贪婪地将同伴的身体啃食的干干净净,却唯有胸腔部分保留完好没有动过。它们直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污血,其中一只发出几声短促的声音,尖利的五指便穿透了胸腔——
应峤注意到被扔在一旁的头颅,它脸上的神情从恶毒变成了恐惧和痛苦。显然胸腔是它最脆弱致命的之处。
动的禁婆从胸腔之中掏出了一颗黑色的心脏,是心脏也不太准确,那更像是一块黑色腐肉。那团肉似乎还没失去活性,正在轻微地蠕动着。而被扔在一边无人问津的头颅,在“心脏”被掏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两只禁婆心翼翼地捧着这块腐肉离开。
啃食干净的尸体和头颅扔在乱石堆中没人再管,应峤看了一眼大睁着眼的头颅,有些嫌弃地将之收了起来。
这东西,或许能带回去给研究所研究研究。
他不紧不慢地缀在了两只禁婆后面,跟着它们穿过逊阳湖支流,进入了北逊阳湖的水域范围。
姜婪和陈画在岸边等待,一直从下午等到了天黑。
公园里这时候几乎已经没了游人,只有他们两人披着夜色等在岸边。
陈画并不担心应峤,无所事事之下,只能找姜婪聊天。
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应龙身上去。
他是知道应峤多宝贝这个妖怪的,他和应峤认识了千余年,还从未见过这个事儿精对哪个妖族这么迁就过。现在为了姜婪,不仅甘愿隐瞒身份当一个平凡蛇妖,竟然还肯纡尊降贵地接任务了。
要知道应峤身为江城妖怪局的挂名副局长,这些年来他亲自处理过的案子不超过一个指头。
不是他懒,是他真对人类没什么好感。
陈画给他打工这些年,两人不只是雇佣关系,也是深交的朋友。他一直知道应峤因为庚辰的死,在迁怒于人族。
虽然他嘴上总骂庚辰病的不轻,就是个圣母,但实际上陈画知道,他是尊敬且喜爱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叔叔的——虽然他嘴上从来不承认庚辰是他的叔叔,连叫都不肯叫一声,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现在他为了哄妖怪,肯放下心里的芥蒂,其实是所有人都乐见的情况。
陈画其实有一段时间一度怀疑他想报社,证据都差点找到了,只是顾念着脆弱的友情,才没有举报他。
好在应峤最后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每天宅在自己的别墅里不问世事,数着那些亮晶晶的宝石醉生梦死。
想到他那堆满屋子的宝石,陈画那点子同情又烟消云散了。
他和应峤的友谊真的很脆弱。
风一吹就散。
揣着满肚子的酸柠檬,陈画开始套姜婪的话,想着趁应峤还没回来,不定可以套点情报去换钱。
他先用特勤组的几个大妖的故事铺垫了一下,才进入了正题:“你知道江城妖管局成立之初的事情吗?”
姜婪点头又摇头:“只隐约听过一些。”
陈画听他不清楚,笑容顿时更盛了点,便继续道:“江城妖管局是在北京总局成立之后没多久成立的。北京是首都,龙脉中兴之地。而江城位于中部平原的中心地区。九省通衡,四通八达。是华国内陆地区的水陆空交通枢纽中心。加上人口众多,所以一度也是多事之地。”
人多的地方,魑魅魍魉也多。不服管教的妖族自然也少不了。
“当时北京为到底派谁来江城分局争论了很久,最后是吉神泰逢一力担下组建江城妖管局的重任。”
陈画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他被勾起了兴趣,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但是泰逢虽然也是上古大妖,实际上却并不擅长争斗。以他的武力值,当时很多大妖都不服他。”
姜婪果然好奇了:“我看现在大家都很信服泰逢局长。”
陈画道:“那时候当然不比现在,现在一切都走上正轨了。刚组建妖管局的那会儿,大多数妖族还在圈地占山头,谁厉害就听谁的,根本不会服从政府管理。”
“那它们后来怎么听话的?”姜婪追问。
陈画回头望了一下平静的湖面,确认应峤暂时不会回来之后,才道:“是应龙把那些不服管的大妖打服了。应龙跟泰逢是多年好友,当时泰逢特意请了应龙出山,在妖管局挂了个副局长的职,那些大妖畏惧应龙,自然就乖乖听话了。”
他完,就观察着姜婪的表情。
结果姜婪脸上既没有崇拜之色,也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个有些怪异的表情来。他直觉似乎哪里跟他想的不一样。
果然就听姜婪迟疑道:“可我听的本,跟你的好像不太一样”
“我听的是,泰逢当时是请了应龙帮忙坐镇妖管局,但应龙直接去挑了几个大妖的巢穴,抢了人家珍藏的财宝,引得几个大妖打上了妖管局大门”
他瞅着陈画变得僵硬的表情,顿了顿,还是继续把剩下的话完了:“听应龙和几个大妖化成原形在妖管局上空打了一架,结果弄坏了不少公共设施,还差点被普通人发现后来还是局长赔钱善后,所以现在妖族守则里规定原形庞大的妖族不准在市区化出原形,也不准妖族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高空飞行。”
陈画:
这个本不是已经禁止流传了吗?妖怪从哪儿听来的?
他僵硬地笑了笑:“你从哪儿听来的?跟真相差的有点远呀。”
姜婪心是我四哥告诉我的!
狴犴自从广省一行和应龙结仇之后,就翻出了不少应龙的黑料,姜婪每天在龙宫无所事事,自然就全听进了耳朵里。
“我从朋友那儿听得,也不一定是真的。”他想起应峤最崇拜的就是应龙,疑心陈画不会也崇拜应龙吧,连忙补救道:“其实应龙可能也没有传里那么坏”
只不过他越描补越黑,脸上生动的表情都变得干巴巴起来。
陈画本来是想套套他的话,最好叫妖怪对应龙产生点好感,这样他就可以去应峤面前邀功要求加奖金了。
谁知道这妖怪看着不声不响,竟然连应峤的陈年黑历史都知道!
他直觉后脖颈有点发凉,就听湖边一阵水响。下意识一回头,就看见应峤正从湖里上来,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陈画:
这么看我干嘛?
这坏话也不是我得啊,我怎么知道这妖怪还是个应龙黑呢?!
陈画心虚,干笑着迎上去:“应回来了啊?没受伤吧?我跟姜婪等在岸边,都担心的不得了。”
完不停朝姜婪打眼色:快去哄哄!
姜婪没看明白他的眼色,心里倒是更疑惑怎么应峤回来他一点都没察觉,难道是听故事太认真了?
他心里琢磨着事,动作就慢了一步。
落在应峤眼里,就变成了妖怪忽然不关心他了。
明明下水前还担心的不得了。
结果他就离开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全都变了。
应峤冷冰冰的凝着陈画,直觉是这个坏事玩意儿在中间给搅合了。
他越过姜婪,朝陈画比了个口型:
你奖金没了。
陈画:
我错了。
真的。
但是应峤已经不看他了,他弄干自己身上的水,对姜婪:“我刚才在湖底下发现了三只禁婆,其中一只被另外两只分吃了,只剩下个头,你看看是不是你遇见的那一只。”
完就凭空拿出来一个瞪着眼死不瞑目的禁婆头!
姜婪吓得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是心虚!
他睁大了眼睛,心想不会这么巧吧?应峤难道已经知道是他把禁婆头给拧掉的,来兴师问罪了?
正迟疑着该怎么回答时,却见应峤将**的头扔进了陈画怀里,温声对他道;“抱歉,吓到你了。”
姜婪见他并不像在质问自己,心里就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就是我见过的那只,不过我当时看见它的时候,它的头还没断呢。”
他的神情特别真诚,就差握着应峤的,我真的没骗人了。
应峤点头:“它的头是被同伴拧下来的。”
应峤并没有怀疑他的法,又道:“我尾随另外两只禁婆去了逊阳湖,发现它们在逊阳湖底下养着一个巨大的卵。”
他将自己在逊阳湖底的见闻给两人了一遍。
“湖底大概有十几只禁婆,它们在用活人甚至同族喂养那个卵。”
那卵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些禁婆全都十分虔诚地给用自己的血在喂养它,连通那颗被挖的黑色“心脏”,也一并喂了。应峤还在它们的巢穴里发现了四五具人类尸骨。
虽然不知道这些禁婆在干什么,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是因为发现还有禁婆在外未归,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它们似乎今晚准备将卵转移到别的地方,我们只要找到抓住时,可以将它们一打尽。”
他着转头看向陈画,眼底阴沉沉的:“老板,我们最好今晚就赶去逊阳湖。”
陈画头皮发麻,干笑:“这么多禁婆,不如再叫几个人?”
有妖怪在,应峤肯定会划水。到时候岂不是他一个人对上十几只禁婆?
虽然也没大事吧,但不心被咬上一口,回去补皮也很贵的!
应峤明为劝,实则威胁:“来不及了,我和姜婪会尽力帮忙。这些禁婆残暴狡猾,若是放跑了一只,以后就不好找了。现在趁着它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正好一锅端了。”
陈画的笑容垮了,心里把这条心眼的龙骂了一百遍,才重新端起笑容:“那现在就走吧。”
三人出了公园,飞快赶往逊阳湖。
逊阳湖不同于青阳湖,它不在人口繁盛的城区,而是在荒僻的郊区。湖泊之外,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三人下了车,在应峤的带领下找到了一片水域开阔的地带。
这一片都是地势平坦的农田,田梗上有农户建造了守夜的茅草屋,他们便就近藏进了茅草屋里。陈画使了个术法隐匿气息,他们从茅草屋敞开的门口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开阔的湖面。
应峤指着他做了标记的地方道:“它们就在那片水域下面,很可能会把卵搬到湖面上来。”
三人便静静等着。谁也没有再话。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姜婪抬头看了看天空,墨色的天空中挂着一盘圆圆的月亮。
今天正好是十六,望月之时。银白的玉盘挂在中天,洒下一片月辉。
湖面上波光闪耀,却始终平静。
但三人谁也没着急,都耐心地等待着。
当上的时间跳到零点整时,平静的湖面忽然动起来。
姜婪看到大片大片的黑发飘荡在湖面上,紧接着,一个个披着轻纱姿态曼妙的身影从水中升起。它们围成一个圆形,恰好背对着茅草屋,因此只能看到背影。
从姜婪的角度看去,这些禁婆的背影像是粘贴复制的,一模一样的高度,一模一样的长发,在这样的寂静冷清的湖水中围成一圈,透着一股子诡谲。
他数了数,一共十八只。
数量还挺多,可惜并不能吃。
即使浓香浮动在空气中,他仍然闻到了其中夹杂的腐臭腥味。
这些禁婆似乎在心翼翼地保护着什么,它们大睁着没有眼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湖水,似乎在等待着。
在它们的注视下,一个巨大的白色的卵从水中浮了起来。
白卵漂浮在水面上,在月光照耀之下,宛若通透的白玉。姜婪甚至能看到里面蜷缩着的人体,那是一具比所有禁婆更加完美的人体,漆黑长发披散在赤裸的身体之上,半掩着的脸轮廓精致,在它的额头上,还生了一只黑色的角。
看这些禁婆恭敬虔诚的程度,显然这只长了角的禁婆,是更为独特和厉害的存在。
它们又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
空气中的香味也更浓烈了一些。
陈画将一张符交给姜婪,道:“我和应峤去对付这些禁婆,你趁它们不备,把这张火符贴在卵上,引天火烧了它。”
这个还未孵化的白卵相比起凶猛的禁婆来,并不算危险。应峤也认同了陈画的分配,嘱咐了姜婪几句,让他心。两人便当先朝着湖中的禁婆攻去。
陈画平时惯用的是一把长剑,但他今天并没有用剑,而是珍惜地像脱衣服一样,将自己的人皮脱了下来叠放整齐,只剩下一具雪白中泛着暗红的骷髅。
姜婪第一次见到画皮妖的真身,不由多看了几眼。
应峤察觉到他的视线,迟疑了一瞬,还是幻化出了一条蛇尾。蛇尾灵活地在地面滑行,很快便滑入湖中,黑色蛇尾在水中激起阵阵水花。
仪式忽然被打断,那些禁婆齐齐回头看向两人。
十八张雪白的面孔,十八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恶毒地落在两人身上。
陈画活动了一下骨头,笑着道:“这样就不怕这些丑八怪咬坏我的皮了。”
应峤瞥他一眼,蛇尾一摆,当先朝着最前面的禁婆抽去
两人加入战局,场面很快混乱起来,陈画作为在场最厉害的特勤组大妖,自然一马当先冲在前方,尖锐的爪撕扯下禁婆的皮肉。
后方的应峤摆动着蛇尾一心二用,既要在妖怪面前展示自己的勇武,又要把控着一个度,不能超出一个普通蛇族该有的样子。
也十分费心费力。
姜婪趁着禁婆被吸引了注意力,从另一侧悄无声息地下了水,直奔中央的白卵而去。
他眼神隐隐兴奋,他直觉那个白色的卵,味道不会差。
他一定要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