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那一天,有白衣白马倒提铁枪入萧门
姜蛮喜欢吃肉,非常爱吃肉。
边地长大的孩子多是如此,无肉不欢。
尤其,是当偏偏不能再吃肉时,就更是如此了。
红藕绿菠,清炒少盐,却被少年吃出了肉的滋味。
晚餐倒是素雅至极,磁碟俱是精致。
姬月倒是颇为懂事,记得姜虫这家伙不能吃肉,所以特意多要了几分淡雅素食,奈何桌上依旧是肉香扑鼻。
清蒸肘子,黄酥羊,热气腾腾。
肘子得用北凉山里散养的魑魅猪,取其前肘腿筋处那一块烹制方可。
天楼曾立九州珍食榜,其上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之齐,合共二百二十六种九州名贵食材。
其中又以八珍为最,六膳六食次之。
北凉独有的魑魅猪虽不及八珍六膳六食,但也位列百馐之一。
兴许是自幼喂以药饵的缘故,其肉香自带一股药草香。
烹制时不需任何佐料,以盛过百年老酒的红泥酒坛作锅,施以文火慢炖,肉熟之时自有清香四溢而出。
能滋阴亦能补阳,尤以肘子蹄花为最,有一蹄可值千金之。
有其珠玉在前,后上的那道黄酥羊倒是有些黯然失色了。
虽属西域大漠名菜,食材亦是珍贵,乃是西域才有的遁山羚羊。
可比起魑魅猪来,多少有所不及。
“唔,姜虫,你别,这清蒸肘子还真是香呢!”姬月夹起一块肥嫩相间的蹄花送入口中,冲着那埋头苦嚼清淡菠菜的少年得意晃了晃脑袋。
还不待姑娘有所反应,那惫懒少年便是一脸坏笑的抬起筷子,轻轻敲在了姑娘那光洁的额头上。
“呀!我和你拼了!”
姑娘躲闪不及,揉了揉微微发痛的额头,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可奈何如今的姜虫修为不俗,向来疏于修炼的姑娘哪里会是对。
一个反,便是将姬月这妮子成功制服。
“喂,姬月,你你吃这么多也不见多长些肉呀?”姜蛮轻轻捏着姑娘纤细腕,轻笑着开口。
倒不敢真用力,生怕弄疼了姑娘。
“姜虫!我数三声!你放不放开我!”姑娘脸不由一红,有些色厉内荏威胁道。
“三声?那可不行!三声太少了!”姜蛮指间轻轻点了点姑娘腕上那翠绿的镯子,惫懒一笑,道:“你姬女侠好得堂堂一代女飞贼,怎么也得数上一百声不是?”
“我,你们要再不吃,等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姓萧的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摇头笑道:“我都该吃饱了,你们两碗里的饭都没动几口,浪费可不是好习惯。”
萧颖食量,晚上吃不了多少。
不过才一碗白饭,便已然觉得有些撑了。
“好了,我放开你,但不许再闹了,乖乖吃饭!”
姜蛮轻笑着松开姑娘腕。
然后,身子便是往后一仰。
倒也不是防患于未然。
只是深知姑娘脾性的少年,早已预料到姬月这死丫头绝对不甘心吃亏。
别看姬月这死丫头很多时候大方的不行。
连金叶子送人就送人,眉头都不带眨一下。
但当惫懒无赖起来时,丝毫不输于姜蛮分毫。
甚至,还隐隐更甚之。
所谓出门不捡钱就算丢,大致的就是如此。
果然,如少年所料一般。
姜蛮身子刚刚向后仰去,才挣脱魔爪的姑娘,便再一次扭身扑了上来。
只听得“哎呦”一声。
两人一个不稳,齐齐摔落在了地上。
姬月倒还好些,两只紧紧抓着少年衣角。
反正有姜虫这臭家伙给自己当肉垫,一点也不疼。
那直接就和冰凉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的少年,却难免龇牙咧嘴。
姜蛮两只揽住姑娘腰肢,嘟囔道:“姬月,你这死丫头可真沉!”
“呸!”姬月被少年揽住纤细腰肢,俏脸红如柿子,羞恼间猛然一推,就听见“咚”的一声,直接将姜虫这臭家伙再一次推倒在地面上。
可怜姜蛮尚未回过神,便又觉得脑袋一沉。
然后,满眼都是星星在眨呀眨。
好在木地板比起那青石地来,要松软一些。
姜蛮也只是觉着头昏脑胀,倒不至于真会有什么闪失。
自知闯了祸的姬月倒是没有急着跑,也顾不得这会儿还坐在少年身上多少有些旖旎,连忙伸出两只来捧着姜虫的脑袋,急切道:“姜虫,你要不要紧啊?!”
“姬月,你!”姜蛮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姑娘被无限放大的脸庞,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死丫头却是到了喉咙怎么也不出口。
兴许正是因为不出口,才难免将脸都憋得通红。
那少年顾不得后脑的隐隐作痛,连忙将脑袋撇向一边,佯怒道:“你这样以后怎么可能嫁得出去,还不快从我身上起来,太沉了!”
这世间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多是这样。
当心里真惦着一个人时,就会如此。
急中出错,所谓关心则乱。
而关心则乱,这四个字,最是掺不了假。
姑娘以为姜虫真的生气了,哪里还有以往的灵劲。
忙脚乱地从少年身上爬了起来,不由眼眸低垂,十指交错在一起,声喏喏道:“我吃得也不多啊!”
“还不多?”姜蛮鱼跃而起,动作飘逸不失潇洒。
来到姑娘身前,两只指并在一起,点在姬月脸颊上,轻笑道:“不过,女孩子嘛,就该多吃些才好呢。”
“姜虫,你你不生气啊?”姑娘眨了眨眼睛,抬起脑袋来,露出脸颊两侧的酒窝。
少年指点着的位置,恰好是姑娘左脸颊上的酒窝。
姜蛮不由玩心大起,掐了掐姬月有些肉呼呼的脸蛋,嘻嘻笑道:“就当是被猪坐了,干嘛要生气?”
“你才是猪呢!”姬月嘟起嘴,两侧的酒窝也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姑娘已经很努力扮作凶相了。
可偏偏,落在那惫懒嘴角微微扬起的少年眼中,却是怎么看怎么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凶悍味道。
反倒是此时将少女身上独有的娇憨味道表现的淋漓尽致。
姜蛮又轻轻你捏了捏姑娘肉嘟嘟脸蛋,收回负于身后,神色肃然道:“姬月,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和你。”
“什么?”见姜虫难得这般严肃,姑娘也是神情微微一怔,悄悄向着不远处的萧颖身边靠了靠。
仿佛,这时候待在萧颖身边似乎更有安全感一些。
萧姑娘浅笑不语,在她坐的这里看的最是清楚。
尽管姜公子神情严肃,可眼里却尽是笑意。
姬月这妮子,嘴里的多凶,怎么也不肯承认那份喜欢。
可旁观者清,姓萧的姑娘看的最清。
倘若当真不喜欢,又何必这般在意那少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正是因为看得最清楚,所以心也最痛。
彼年豆蔻,奈何雌雌复雌雌。
姜蛮两只搭在姑娘肩膀,郑重其事,语重心长道:“都女子能吃是福气,可为何总瞧见你吃了那么多,却偏偏不见你再长高些呢?”
着,还不忘摸了摸姑娘的脑袋,又再一次掐了掐姑娘的脸蛋。
最后,更是不忘感叹一声“真矮啊!”
“姜!!虫!”
这下可好,姬月当真如同炸了毛的猫。
气势汹汹,追着那惫懒少年满屋子的跑。
房间本就不大,可胜在雅致。
桌柜上多摆着瓷器施以点缀,虽不是名窑名瓷,却也价值不菲。
只听得屋内叮铃哐啷一阵乱响,让屋外候着的厮心惊肉跳。
这时候,也就只有早已是见怪不怪的萧姑娘,能够稳坐泰山一般,处变不惊悠然喝着茶了。
这个月亮,还有姜公子。
两个人,有时候就好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都一样。
愈是喜欢谁,就愈喜欢欺负谁。
似乎,都还乐在其中。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自己才会想着就这样,三个人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也很好。
对于九州而言,没有忧虑的人才会长不大。
但是娘亲曾经过,长不大的人都很单纯,不会装假。
一如当初那个身骑白马入萧门的翩翩少年。
萧姑娘犹记得,娘亲直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背靠着床沿,依旧断断续续和自己着与那人白马独身入萧家的风姿。
那一年,有翟日当空。
那一天,有白衣白马倒提铁枪入萧门。
那一夜,本该携九州重宝苍龙珠嫁入大虞至尊姚家的萧门娇女,含泪携剑刺白衣。
自此,萧家有女一生念独孤。
独孤,独孤。
反过来念,可不就是孤独。
现在想来,当初娘亲未必就没有存了南下寻‘独孤’的心思。
隐于山谷,终于草庐。
余生,画地为牢。
多半也是因为那一剑。
娘亲,当年递出的那一剑时,便已然斩断了许多东西。
那一如初见时一般,一袭白衣飘然的男子,抓着娘亲的剑。
剑锋入掌心三分,斑驳血迹染红了白衣。
可他,却依旧在笑。
笑容单纯,惹人心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其实,那一剑之后。
伤了的人,又何止一个。
正待姑娘得意洋洋终于拽住了少年衣角时。
厢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随之,有冷风而入。
门前,站着一个披蓑衣的佝偻老人。
老人如枯木一般的牵着一个童。
那童面色苍白,脸颊两侧涂着两莫腮红,神情呆滞宛若木偶。
“姜家的朱雀?”
老人看着姜蛮,忽然就笑了。
笑容和蔼如沐春风,却偏偏让屋内三人莫名觉着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