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A+A-

    三、

    两个人在地面上,一个想要逃离压制,一个想要控制形式,什么风度礼仪全都忘到脑后。就这样僵持了一刻钟,等两个人全都筋疲力竭,才互相放开了对方。

    那个仆人早就已经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闻所未闻,大开眼界。”

    纪伯伦先生低声重复了几次。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尴尬,于是站起身整理仪表。

    伊怜冷着脸把西服的外套脱掉,直接扔进垃圾桶。

    “你真是……”纪伯伦恢复了明朗的表情,摊了摊手道:“好吧,反正也不是我遇到这种事。要我,要不是我恰好遇到,也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

    “行了。”

    伊怜显然不想再提这件事,他和纪伯伦并排着走了出去。

    两个人对于这件事情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

    伊怜先生出身权贵,金枝玉叶,在这件事情上却只能吃哑巴亏。

    他后来仔细想了想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位仆人,甚至还深刻地怀疑是否曾经得罪过他。但事实上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只好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伊怜先生的日常生活十分忙碌,他是这次航行真正的主人,大大的事情都要一一处理,这种事自然不值得浪费他更多的时间。

    一周之后,在船上卖药材的店主找伊怜先生汇报一周贩卖药物的情况,顺便将税钱交给他。

    那胖胖的店主絮絮叨叨地着,伊怜先生听得似乎并不怎么用心,用手撑着下颌,一副困倦的样子。

    店主吃了一惊,以为他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索性的是,船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伊怜先生从不会苛责仆人这件事,所以店长也并不害怕。

    突然,伊怜先生伸出手指,指着文件上的一行字:“这种药比上个月多用了一倍。”

    店主伸长了脖子看看:“哦,这个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消炎镇痛的药物。”伊怜的声音如同带着冰碴,却也掩饰不住他的关心。

    “这个是……”店长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应当出来。

    伊怜:“你直就是。”

    “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子,好像快要死了。”

    店长完这句话,就看到伊怜先生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什么叫快死了?”

    “瞎,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乡巴佬,还是个瘸的。上船以后一直挺老实,也卖力干活。只是前几天不知道和谁架,弄得一身伤,肋骨也断了两根。”

    “……”

    “他架倒是痛快,可就他每天赚的工资,还不够药钱。他每天也就能买点消炎药,自己回去扛着。这几天,他没有再来买药,大概是快要死了吧。”

    着这种话的时候,店长的语气并没有任何同情或者怜悯。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最底层的仆人充斥着压抑与不甘,尤其是年轻的伙子,更容易被激怒。不要这个瘸子了,一直被人欺负,有一天突然爆发出来,那一定是大出手。

    谁能想到要用命来偿还呢?

    伊怜先生沉默着,并没有多什么,向后面翻了翻其他的账单,见没有什么问题后,他对店长:“你先回去吧。”

    店长想,他大概是不想听这种有些残忍的描述现实的话。

    伊怜先生今年不过二十岁,出身高贵,从没遇到过社会上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所以他并不知道,对于底层人民来讲:吸烟、喝酒、滥交,跳舞、工作、架。这些才是生命的常态。

    伊怜用钢笔写信,一手流畅的英文十分好看。

    等他写完这封信后,他将信封在了信封里,贴上封泥,然后叫了一声。

    贴身的仆人很快走了进来,恭敬地等待命令。

    “去把纪伯伦……”

    伊怜的话还没完,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

    仆人摸不着头脑,空手而归。

    伊怜先生从桌前站了起来,在房间里一步步地走。他低着头,双手背在背后,来回走动,似是在思索什么复杂的问题。

    他本想让纪伯伦过来,帮他一起想一想。可是,之前挚友那狂怒的样子,让伊怜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认为这件事不能和他商量。

    如果那仆人做错了,毫无疑问他当然是做错了。但是,罪过要是算成分数的话,需要依据很多才能定下确切分数。

    伊怜当然很生气,他罪恶的分数应当加上十分。

    况且纪伯伦也很生气,应当再加上五分。

    可是……可是……

    也就如此了。

    那仆人,并没有带给伊怜实质性的伤害。

    这十五分的罪恶,难不成就可以要他的命吗?

    伊怜走路的脚步变得焦急起来,一步步都透露出主人现在纠结的心情。

    等着、等着。

    伊怜并没有要他的性命。真正置他于死地的并不是这十五分的罪恶,而是因为他没钱。

    没钱买药看病,这并不关伊怜什么事。

    如果今天伊怜没有多嘴问一句的话,那就真是毫不知情。那瘸腿的子究竟怎么死的,谁都不能查出来。

    虽然心中这样想,伊怜却没有感到任何轻松之感。

    在房间里足足绕了十五分钟,伊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身上穿着的黑礼服脱了下来。

    本来,他穿着这一身,是算到顶层的大厅参加宴会。

    然而现在他把衣服脱下,换成了一身休闲的衣服。

    然后他开门,顺着楼梯走到了船舱最底部。

    伊怜先生从来没有进入过最底层的船室,他以为同在一艘船内,不会有很大的差距。

    然而直到这次真正进入到这里,他才真正看清楚,原来这里的世界和他所居住的世界截然不同。

    黑暗潮湿的地方透露出一种让人恐惧的陌生感,伊怜走在地板上,只觉得那湿滑柔软的触感让他心惊。

    听人,仆人们都出去工作,只有那个瘸子还留在住宿的地方。

    伊怜走到了那里,思索一番,等到终于没有什么拖延的理由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并没有人回复。

    伊怜尝试着推开,门并未反锁。

    房间凌乱潮湿,并没有床,只是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被。

    伊怜看到了有人躺在地上,却看不清楚他的脸。

    “你……”

    伊怜才了一个词语,那人就好像被吓到了一样哆嗦一下,随后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让伊怜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

    那人边咳嗽着边抬起头,看到了伊怜的脸,居然苦笑了一声:

    “活见鬼了。”

    “……”

    伊怜还未搞清楚这仆人话的用意,就听那仆人自言自语道:“我是要死了,才能见到你吧。真是抱歉,让你出现在我这样的人的梦境里面。大概这也是对你的玷污。”

    “……”

    “伊怜先生,我由衷地感到抱歉,因为上次对你、做了如此失礼的事情。”那仆人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我马上就要死了,也没有机会和你见面,所以不能当面诉我的歉意。我……我如此卑微下贱,实在不好脏了您的眼。但是,我马上就会离开,带着一切肮脏的事情消失在这个世界……”

    这仆人话很慢,他还没有完,伊怜就断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那瘸腿的仆人愣了一下,好像终于明白这是现实。

    仆人低着头声:“我叫尤恩。”

    他刚才以为是在梦里,出了如上不堪的语言,现在反应过来,拖着病重的身子跪着,完全不敢看伊怜先生的脸。

    “尤恩。”伊怜先生点了点头,在狭的船舱里走来走去。

    “你知道你做的事情是如此的……所以,即使纪伯伦先生要了你的命,你也没有什么资格心生怨恨。这点你同意吗?”

    尤恩俯着身点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上了我的船,签下了协议,你的性命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不要你已经做错了事,就算完全无错,被主人骂也不可抱怨。”

    伊怜站在他面前,冷冷地向下看。

    伊怜.休伯特先生十分高挑,身材纤长。他手的样子很美,且相当白皙,即使自然垂在身体两侧,也显得年轻而富有朝气。他不话时神色沉静,一双眼吸引了人的全部注意。

    尤恩:“是、是。”能和伊怜先生话,真是他这辈子从未想过的事情。但他也知道,是因为伊怜先生船上马上要死一位仆人,这传出去对伊怜先生声誉有损。所以伊怜才不得不亲自过来和他交流。

    于是尤恩在地上磕了磕头,鼓足勇气抬头,对上伊怜先生的眼睛:

    “……您不必有任何的顾虑。如果之后航行到了哪片陆地,请您直接将我扔下,这样我的死亡就与您和纪伯伦先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不幸死在您的船上……我现在就可以写一封信,全权声明我的死亡与您没有任何关系……”

    伊怜先生那深邃的眼眸,足以让人神思恍惚,魂不守舍。

    蒙田,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感情,它狂热冲动,时高时低,忽冷忽热……

    那么谁来告诉尤恩,究竟怎样才能让这种令他不得安宁、惶惶终日的情感离之远去,怎么样才能变得朝三暮四、变化无常?

    尤恩倒下的时候,看到了伊怜先生有些讶异的脸。

    那是怎么样一张面孔?

    爱情,为什么会被定义为一种疯狂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