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近些日伊怜先生频繁地外出，这可是件震惊庄园的事情。

    以前，伊怜先生很少外出。贵族的生活可以称得上是多彩却单调，他们每天有许多事情要做，但也做了很多无聊且无限重复的交际。伊怜先生不喜欢交际，除了真正的朋友，他很少去对方家。

    所以当伊怜先生以 ‘为绘画取材’而外出时，不少仆人都觉得惊讶。

    “难不成遇到了心仪的女人？”有不少仆人在心中猜忌，却都不敢出口。

    冬天的天气变化无常。前一段时间下了几场暴风雪，让人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没过几天，太阳就频繁地出来，屋子里不用烧火，坐在阳台旁边就被晒得暖融融的。

    尤恩的声音在温暖的冬日中显得温情脉脉：

    “……这是你的上帝要求你的，只有这些：公正地行，温柔地爱，谦卑地和你的上帝走在一起……”

    他喜欢和伊怜先生坐在罗丝女士家的阳台处。因为这里阳光最好，而且僻静，不会有人来搅。

    两个人坐在桌前，好像真的没有地位的差距。尤恩话的时候不用刻意斟酌词汇，只需要真正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场景，竟然成为现实。

    “我真的很想让你回去。”伊怜先生，“我仔细想过你的诉求，想要建立家庭当然是人之常情。我会为你留意合适的人选，并同意你和未来的妻子一起住在城堡中。”

    没有一个主人会出如此殷切诚恳、真心想要让他回去的话。更何况尤恩只是一个从庄园中辞职、身无长物的残疾仆人。

    尤恩低声：“我十分乐意。我的愿望就是每天都可以服侍您，和您读书，只是……”

    “……”伊怜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他出这样退让的话，却还是要被拒绝，就好像他在强迫他。

    谁能想到不久前尤恩千方百计地追着他，也不走？

    伊怜：“你不用找借口了。”

    尤恩：“不是借口。我要老实向您坦白。”

    话的时候，尤恩真诚地看着伊怜先生的眼睛，阳光照射进他漆黑的眼瞳中，显出了褐色的纹理。

    伊怜盯着他看。

    尤恩：“我要向您坦白。其实是……我犯了大错，不能在您的庄园里待下去了。来年春天，我就要离开这里。”

    伊怜大吃一惊，看出尤恩并不是在谎。

    “你犯了什么错？”

    “我不能，”尤恩摇了摇头，“所以我异常珍惜与您相处的时间。以后……可能就没有相见的机会。”

    伊怜盯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尤恩背后冒了冷汗，突然听到伊怜先生：“你犯的错，和你一直隐藏的左手有关吗？”

    尤恩大惊失色，几乎将桌子掀翻。

    “您在什么？我身份低微，又做了错事，再也不敢对您放肆了……”

    尤恩话颠三倒四，显然害怕到了极点。他将左手缩到了桌子底下，右手紧紧攥成拳。

    伊怜先生没再多。

    他懂得尊重仆人，无论是心中或是身体的伤，他都不忍让尤恩亲手揭开给他看。

    尤恩：“我的左手是受了冻疮，实在难看，我不愿让您……”

    他的话还没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伊怜先生，预约医院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们已经念了三个时的《圣经》，在外面的仆人早就等着急了，耐不住性子催促起来。

    伊怜他知道了，站起身想要离开。

    就在他站起的一瞬间，不心碰到身前的桌子，茶壶 ‘叮当’一声，歪扭地倒了。

    里面接着滚烫的热水。

    伊怜连忙道：“心！”伸手去扶倒了的茶壶。

    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茶壶朝坐着的尤恩迎面泼了过去。

    “……！”

    尤恩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茶壶。他的位置特殊，只要用左手推开茶壶，就可以毫发无损……

    尤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热水全部洒在了身上。

    尤恩低头看着自己全部被弄湿的上半身，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伊怜先生：“……你在做什么？！”

    伊怜第一次出这样耐人寻味且愤怒的话。他猛地拽住尤恩的左手：“你到底在做什么？！”

    “……”尤恩挣扎着要压下手：“请您不要碰我，水太烫了……”

    “别动！”

    伊怜全然不顾滚烫的水，即使手指触碰到尤恩湿润的衣服时就被烫得指尖通红，他也丝毫不在意。他知道尤恩的皮肤情况一定更糟，动作迅速地将外衣解开。

    那仆人拼命掩饰左手的动作让他火大。

    真要是冻疮之类，怎么会有如此惊恐的举动？

    伊怜先生的愤怒到达了顶点。他一边拽着他的手，一边暗骂几声，带他去冲冷水。

    等到尤恩露出了左手，伊怜先生突然停止了一切行动。

    他站在水管面前发怔。

    就好像预想了无数情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他看到尤恩的左手缠着绷带。

    看样子，竟是缺了一根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