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风雨来势汹汹, 却也预示着第二天的晴朗。等风平浪静后, 船停靠在岸边，不少仆人陆续收拾着船上被毁坏的东西。有不少人受了伤, 甚至有仆人因此丢掉了性命。

    “幸好死亡名单里没有贵族, ”有人庆幸地拍了拍胸, “否则就成了报纸上的头条新闻，会责罚船上每一个仆人……”

    伊怜先生一直坐在门口前。有时, 门会开, 有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手套上都是血。他们一开始看到伊怜, 吃惊地劝他去休息, 到最后他们习惯了, 见到伊怜只会摇摇头。

    “他高烧不退。船上的医疗设备也不好，如果他撑不到明天，恐怕凶多吉少。”

    伊怜保持着沉默。

    过了许久，伊怜才开口。

    “他是不是, 也需要一根指。”

    医生听了这话, 惊讶地抬起头：“我……我想并不需要。”他听懂了伊怜先生的情况，解释：“这位仆人, 只能靠自己。”

    伊怜点了点头。他继续等在门口，双手握着尤恩送给他的护身符。

    伊怜中止了航海的贸易。

    那是在一场晚宴中, 船上的贵族喝着热红酒, 围着烤炉谈着上次的风雨，虽然心有余悸, 但显然他们并未有所损失，谈起话来更多的是漫不经心地惊叹。

    伊怜在歌舞最热闹时走了进来，安静地站在旁边。他的眼前闪过不少人影，但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在等待。

    没过多久，闻讯而来的纪伯伦站在他面前，脸色十分难看。

    “你在做什么？”纪伯伦用斥责的语气。自从那日两人不欢而散，伊怜就再也不见他，纪伯伦怀疑他在躲避所有人，只想站在那个瘸子的门口守着……

    想到尤恩，纪伯伦更加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受了伤。他不过是仆人，想要替换掉他易如反掌，有什么事情非他不可呢？你不过是受了欺骗，就……”

    伊怜抬起头，看了纪伯伦一眼。

    “……”纪伯伦想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难以形容伊怜的眼神，只觉得背后生了冷汗，控制不住的吞咽口水。

    “我都知道了。”伊怜放低声音，：“尤恩左手的事。”

    听了这句话，纪伯伦才是真的了寒颤。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伊怜，口中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现在你可以解释。”伊怜并未有过多的反应。纪伯伦曾经想象过，当伊怜知道有位仆人为他切断手指，将会是如何的愤怒。然而相较于想象，伊怜显得平静许多。

    纪伯伦：“他主动提出愿意为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我给了他两万磅。”

    “……”

    伊怜先生听他完，竟然笑了出来。

    “两万磅。真是好大一笔钱。”

    “是的。所以我没想到，他居然仍不满足，恬不知耻地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伊怜才轻声。

    “可是，他把两万磅全部还给了我，自己去住漏风的房子。……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纪伯伦愣住了：“为什么要还给你？两万磅，足够让他成为一名绅士。”

    伊怜：“我曾经误会他，错怪他。我不知道，他竟然只有我。”

    这话时，伊怜将声音放得很轻，低着头坐在那里。不知怎么的，他明明没有任何动作，纪伯伦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可纪伯伦就是知道，他正等待酝酿着一轮暴风般的怒火。

    纪伯伦的全身都绷紧了。他已经感受到了接下来的风暴。

    果不其然，当男男女女相拥着走进舞池，传来交谈与嬉笑时，伊怜拽住堆垒着层层透明高脚杯的桌布，用力扯了下来。

    纪伯伦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缺什么也没能阻止。

    ……巨响，震彻了整个房间。

    “……”

    所有人都吓得跳起，回头转身看声音传来的地方。有不少女士惊讶地捂住了嘴。

    那玻璃杯垒成的金字塔象征着富贵、祈求航行平安。在第一天航行时，伊怜先生站在最高处，将数瓶昂贵的香槟到在上面。而现在，伊怜先生却一脸平静，将所有的酒杯推倒。

    “我很抱歉的通知各位，此次航行取消。”

    伊怜先生话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会给船上所有人一份补偿金，直到所有人都满意为止。”伊怜细声着，“慈善的部分，后续我会派人代替我出海。……请所有的贵族下船吧。”

    人群中声议论起来，后来逐渐变成了质问。

    “你不可以做这个决定，”有贵族矜持不下去，忍不住：“这有损你的名声……”

    伊怜冷声：“我不在意。”

    “我不同意。”一位贵族站了出来，“我绝不会下船。”

    伊怜的眼睛向他那个方向转了过去。

    不知怎么，纪伯伦的本能告诉他，他应当立刻阻止伊怜接下来要的话。情急之下，纪伯伦先生站出去，连着咒骂了好一通话，这才让其他人悻悻地无话可。

    要知道这位公爵纪伯伦先生，可比他的好朋友脾气坏上不止一星半点儿。凡是他看不上眼的人都要倒霉，而且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用钱和武力征服一切。贵族们可能会和伊怜抗争，却到底不敢和纪伯伦叫板。

    ……

    所有人陆续离开了轮船，只有纪伯伦留了下来。

    “我知道你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我。”纪伯伦看了看周围狼藉的环境，竟然笑出声：“嘿，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生气。”

    “……”

    伊怜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纪伯伦明知他不想话，却凑到他前面。

    “隐瞒了你我很愧疚。但我绝对不后悔，”纪伯伦：“你的命可比他重要多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知道我不想对你谎，从来不想。”

    伊怜也不多。他低下头，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脚。

    伊怜低下腰，用纸巾擦了擦鞋子。那里被香槟和红酒沾了一些，让整个鞋子显得有些脏了。

    “为什么有人擦得鞋子特别干净？”伊怜突然开口问道。

    原以为伊怜会长久地不和他话，突然听到他问话的纪伯伦在窃喜之余，又感到疑惑。

    纪伯伦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伊怜又问：“为什么穿着鞋子比较好擦洗？明明是屈辱的姿势，他却当成是奖赏……”

    “……”

    “我只是忽略他，从不相信他。”伊怜话的时候语气和缓，好像从没有做过激的事。

    唯有他的挚友明白，他此时一定难过极了。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