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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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皮肤上了局部麻醉,但肋骨上的神经依旧敏感,加上周予安的肋骨间隔比较,引流管插进肋骨之间时不可避免的触到神经。

    “啊啊啊!!!痛痛痛!!!” 周予安叫个不停,还十分有节奏,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对着钟弗初的脑袋叫,忙转过头去继续叫,“痛痛痛!”

    徐行趴在病房门上,紧张焦急的像等在手术室外的产妇老公,他听着周予安的惨叫,不知为何想起了万通筋骨贴。

    实习医生和护士忙按住周予安不住动弹的胳膊和腿,他们做过无数次插管,还没遇到叫的这么惨烈的。

    倒是钟弗初一直很淡定,魔音灌耳也丝毫未曾分心,专注的把引流管插入了周予安单薄的胸腔,只是做完这一切后,他也明显的松了口气,让护士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至于周予安,已经彻底叫虚脱了,后知后觉的尴尬囧意让他选择闭上眼睛逃避世界。

    钟弗初摘下手套,垂眸看病床上装死的周予安,叮嘱道:“可以适当行走,但不能过度运动,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注意避免被拍背部,如果要行动的话,记得提着引流瓶。”

    周予安一想到自己刚才那副尖叫鸡附体的样子,就只想刨个地洞钻进去,钟医生的一番话也只听个七零八落。

    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向钟弗初,发现对方正皱眉看着他。

    “知道了吗?”

    周予安乖乖点头:“知道了。”

    钟弗初继续道:“这段时间自己多咳嗽,有助于把胸腔气体排出去。”

    周予安闻言尝试着咳了一下,结果一咳插管的地方就疼个半死,他又忍不住嗷了一声。

    麻醉师刚才一直在看好戏,此时忍不住笑道:“听你这嗓子,真的不是合唱团的吗?”

    徐行此时破门而入,道:“我们洛洛还真是合唱团的,大学还是校园十大歌手。”

    周予安不懂徐行突然叫他名干嘛,他没有察觉到方才钟弗初身体僵硬了一瞬。

    “那明儿查房的时候,给我们高歌一曲听听?”护士玩笑道。

    “好啊,你们点歌我来唱。” 周予安很好话,自从他时候唱歌拿了奖,母亲逢人就让他唱一嗓子展示展示,他都习惯了。

    实习医生看了眼明显想快点离开的钟弗初,笑着道:“钟医生会弹琴,倒是可以给你伴奏。”

    周予安有些惊讶的看向钟弗初,突然想起傍晚见到他的时候,他似乎背着一个琴盒,看着像是古琴。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浑身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人,抚琴时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钟弗初并不搭话,他似乎对所有的热闹与玩笑都无动于衷,只是例行职责的对周予安再次叮嘱:“你记得我的话。” 见周予安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病房。

    其他医生护士道别后也相继离开,徐行围着病床转,奸笑的拿出手机,放了录音。

    惨叫声再次响起,周予安拿起枕头向徐行砸去。

    晚上徐行在附近宾馆住下,周予安一个人寂寞的躺在病床上,胸侧的管口处依旧很痛,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大象踩过的蚂蚁,往外漏着气。

    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第二天大清早,又被一通电话吵醒。

    “喂,妈,你这么快就回国了?”

    “是啊,昨天到的。洛洛,你在文华市住哪儿呢?” 明妍的声音很愉悦,可能是出国旅游一趟心情变好了。

    周予安紧张的看向病房外,还好走廊上没有什么动静,他支吾道:“我就住在徐行家啊,我们两个忙着呢,他那个公司麻烦得很。”

    明妍道:“徐行那孩子不靠谱,你听妈妈的,少跟着他去酒吧,别瞎运动,他壮的跟头牛似的,而你身体经受不起,知道吗?” 尽管周予安已经二十四岁,明妍还是把他当成十四五岁的儿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作息很规律,生活很健康,和退休老干部一模一样。”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病房门被推开,钟弗初和实习医生进来了,他怕露馅,忙道:

    “妈,公司合作伙伴来了,我们要开会谈合同,这关系到我司的生死存亡,我就先挂了啊,再见!” 完就挂了电话,大松一口气。

    “周总日理万机啊。”实习医生开了个玩笑,她是钟弗初带的学生,名叫李慧婷,去年从文华大学医学院毕业。

    周予安挠了挠头发,笑道:“早上好啊,你们上班真早。” 他看向正走过来的钟弗初,发现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了一个huangse玩偶的耳朵,看着像是皮卡丘?

    钟弗初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将手插进口袋里,那只耳朵不见了,他问道:“感觉怎么样?”

    周予安嘴巴一瘪:“疼,很疼。” 他的头发一觉醒来成了鸡窝,东立几根西竖一撮,整张脸皱成苦瓜。

    “咳几声。” 钟弗初突然道。

    周予安愣了愣,才意识到是要自己咳嗽,但昨晚给他留下了阴影,他只敢轻轻咳了一下。

    钟弗初一直盯着引流瓶,此时看向他,目光微冷,“用力点。”

    周予安心里叹气,给自己数了一二三,努力一咳,疼的面色苍白嘴唇发颤。

    引流瓶里的水咕噜响了一下,钟弗初低头在本子上写了什么,才抬头看向周予安,发现他刚才咳的眼泪都飚了出来,眼角红成一片,配合那一头颤动的鸡窝和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好不可怜。

    钟弗初嘴唇抿了一下,道:“这么怕疼,手术后还会更疼。” 一点也没有安慰病人的意思。

    周予安愁眉苦脸道:“不会吧,我觉得昨晚已经够疼了。”

    李慧婷塞给他一颗奶糖,眨了眨眼:“手术是全麻,不会那么痛,而且现在医院都会努力给你减痛的。”

    钟弗初看了她一眼,对周予安叮嘱道:“活动时注意尽量不要碰到引流管,如果发现引流管出了问题,记得找我们。”

    他语气淡漠严肃,周予安也不自觉正襟危坐道:“好的,钟医生。”

    这时徐行提着一大包早点走进来,看到医生的一瞬还以为周予安出了什么问题,心头猛的一跳,结果转眼一看,周予安正精神奕奕的嚼着糖。

    “洛洛,还疼吗?” 徐行放下早点问道。

    周予安觉得徐行最近肉麻的不行,他点头道:“疼啊,疼死我了,如果有鲍师傅就不疼了。”

    “当然有,我可排了一个时的队才买到,您慢点吃,别噎着。” 徐行从袋子里拿出糕点盒,开了递给周予安,把叉子放在他手里。

    钟弗初看了眼周予安和徐行,和李慧婷转身出了病房。

    李慧婷笑道:“这俩人关系真好,生了病帮忙照顾,比亲兄弟还亲,就像您和叶医生一样。”

    胸外科的人都知道钟弗初和骨科的叶阑关系不一般,两人都是汉南医院公认的男神,一起读的大学,一起进的医院,而且都未婚。

    钟弗初面色柔和了些,他今晚约好和叶阑吃饭,此时听李慧婷提起,拿起手机顺便给一家餐厅了预订电话。

    “你干嘛突然叫我名啊,听着肉麻死了。” 周予安一边啃着糕点,一边问道。

    徐行愣道:“我也不知为啥,可能看你现在太惨,激起了我的父爱吧。”

    “去你的,我才没有你这样的爹。” 周予安笑骂道,他的父亲周盛南和徐行的父亲徐凯斌是生意上的老友,因而两个纨绔子弟从学开始就是同学,一直到大学。

    “你妈有问你吗?” 徐行问道,他实在怕这个女人,曾经他在周予安家玩的时候,不心把周予安推到了地上,被明妍嚷了半个钟头。不过还好周予安没被她养歪,除了娇气点没别的毛病。

    “她早上搞了个突击检查,幸好我一下就醒了,也没让她发现破绽。” 周予安心有余悸,他曾经选择留学就是抱着逃脱母亲管控的心思。

    徐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号码,忙站起来接通,挂了后对周予安道:“公司有点事,我得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有啥不方便的,就找隔壁邻居的病友帮忙。”

    周予安有些不舍,他道:“哪儿有什么隔壁邻居,有事我当然找钟医生去。”

    徐行皱眉道:“周予安,你不会真的对那个臭脸男有兴趣吧?你们可真不合适。”

    周予安愣了愣,他就是开个玩笑,“什么啊,就像你找美女调情,我找帅哥解闷,有什么问题吗?”

    徐行想着周予安这张嘴就没几句靠谱的,略微放心道:“虽然我对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没啥兴趣,但无论是男是女,都心点,知道吗?”

    周予安目瞪口呆,徐行这一副过来人劝诫后辈子女的腔调,简直让他怀疑徐行被明妍附体了。

    “行了行了,您今儿是怎么了,我当然是百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周予安嘴上这么,其实都没正经谈过,他发觉性向比较晚,还没啥机会恋爱。

    徐行也觉得自己最近有些怪异,他向来是个粗糙的直男,心眼儿比碗大,但自从周予安进了这家医院,他就有些不安,不知是来源于周予安的病,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再多想,只了句:“看看镜子。” 然后扬长而去。

    片刻后,病房内传来一声哀嚎。

    周予安住的单人病房,清净是真清净,无聊也是真无聊,他央求护士给他加了止痛药后,又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决定出去遛弯解闷。

    只是那引流管从左胸侧肋骨间连接着一个装着水的透明水瓶,需要时刻提在手里,他想还好不是连在肚子上,不然别人以为他提着尿壶呢。

    他一路提着引流瓶瞎逛,终于找到一个大的露天阳台,阳光很好,长椅上坐着一些病人和家属,角落里有型儿童乐园,孩子们在里面玩闹。还有十几只云雀在阳台栏杆上蹦跶,不知在叽喳什么。

    他抢了个秋千坐下,提着瓶子悠闲的晃了晃,长舒一口气。

    有男孩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是想坐秋千椅,又不好意思开口,便:“叔叔,你这个瓶子是什么呀?”

    周予安瞪大眼睛,因为长得显,他还没被叫过叔叔,这孩嘴巴未免太不甜了,他随口胡诌道:

    “呵呵,叔叔身体里有仙气,医生要把我的仙气排到瓶子里,不然我就飞走啦。”

    “仙气是什么呀?” 男孩盯着他的引流瓶,有些想上手摸。

    “仙气就是……” 周予安话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医生哥哥。”

    他转头看去,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迈着短腿朝阳台出口欢跃奔去,大大张开胳膊,然后紧紧抱住一条长腿。他顺着腿看上去,那人却是钟弗初,正低着头看女孩,把手里的文件递给身后的实习生。

    然后他半蹲下来,摸了摸女孩的马尾辫,了句什么,周予安听不到。但下一秒女孩突然倾身在钟弗初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钟弗初愣了片刻,勾起嘴角笑了笑,恍惚间如寒冰乍裂,一时水风潋滟。

    那是周予安第一次确切看到钟弗初的笑,当时并不以为如何,但很久之后每每回想起,却记得那天阳光慷慨无度,天空蓝的忘乎所以,童声琳琅,夏风骀荡,似乎有七只云雀未经允许,悄悄飞过他心上的湖泊。

    然而他那时只是坐在秋千上,扯着嗓子没心没肺的喊了一声:“钟医生!”

    钟弗初闻声向他看来,脸上的笑容却顷刻消失。

    周予安心里有瞬间的失重感,他看到钟弗初起身向他走来,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像等老师训话的学生,秋千也不摇了,规规矩矩坐好。

    “嫌自己病的不够重?” 钟弗初拧着眉头,眼底无声结冰,他叮嘱过周予安不能去人多的地方,结果这人专往人堆里挤,还不如孩听话。

    周予安莫名委屈,为什么钟弗初对孩笑的那么好看,对自己就这么凶?他向来被娇惯,忍不住道:“荡个秋千怎么了?引流瓶我可都提着呢。”

    他晃了晃手里的引流瓶,仰着的脸上写满了我很听话四个字。

    钟弗初没话,但表情明显在忍耐什么,周予安本来还趾高气昂的抬头瞪他,却在钟弗初寒漠的目光下,气焰嗤的一声熄灭了。

    “他他在排仙气。”一直在秋千附近转儿的男孩突然指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