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周予安趴在客房床上,头凑在床头柜上的蜡烛旁,盯着烛火发呆,他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傻笑,面上也热热的。
他喜欢钟弗初,这点毋庸置疑,但钟弗初喜不喜欢他呢?他并不知道,只知道钟弗初大概是不讨厌他的。
曾经在美国读大学时,他喜欢过一个学长,还特纯情的写了一长封情书,忐忑好久递了出去,结果学长二话不就答应了,当晚就把他带到酒店开房,他声节奏太快适应不了,学长却笑着这就是美国节奏。
美国节奏个球,他在学长洗澡的时候,看到学长手机来了短信,是别的男人约开房,他当时觉得一阵恶心,赶紧跑路了。
那是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性向,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害得他对那个圈子有了阴影,此后从未踏足。
宋涤新一直以为他是没追求成功,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学长估计是觉得自己被耍了,很有一段时间见到他就咬牙切齿的。
周予安把脑子里的人影甩走,想着还是钟弗初好,起码看起来挺洁身自好,除了是直男这点有点儿可惜。
钟弗初在做什么呢?不会举着蜡烛看书吧?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钟弗初一手举着蜡烛,一手举着书,一副悬梁刺股、囊萤映雪的刻苦好学生模样,就忍不住乐。
他乐着乐着了个喷嚏,结果乐极生悲,蜡烛被他的喷嚏吹灭了。
……
陡然的黑暗让他心脏狂跳,还好手机就在旁边,他赶紧开手机电筒,看到光亮才喘了口气,吸了吸鼻子,喉咙有点儿痒,忍不住又了个喷嚏。
他从睡觉就不关灯,时候有一次保姆擅作主张的在他睡着后把床头灯关了,他半夜惊醒没看到光,快把房顶都嚎塌下来,明妍气的换了个保姆,陪着他睡了好几天。
长大后倒渐渐能适应了,但还是受不了黑暗逼仄的空间,比如没灯的电梯、阴暗的箱子之类的。
周予安看了眼手机电量,只剩下一层血皮,想了想,干脆拿着手机下了床,向外走去。
他走到钟弗初卧室外,敲了敲门,:“钟医生,我的蜡烛灭了。”
过了一会钟弗初才开门,手里居然真的拿着本书。
周予安睁大了眼睛,惊讶的问道:“黑灯瞎火的,你还真看书啊?” 都没注意自己声音哑哑的。
钟弗初却抬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沉声道:“你发烧了。”
周予安愣了愣,用手摸了摸额头,道:“没有啊。” 不过他确实感觉脑袋里嗡嗡的,眼皮有些重。
“……你自己肯定感受不到。” 钟弗初将书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道:“我去找药,你在这里待会儿。”
“不用喝药,我睡一觉就好了。”周予安不喜欢喝药,拼命摇了摇头。
钟弗初没理他,径自转身出去了。
周予安叹了口气,他看了眼床上的皮卡丘玩偶,蹬掉拖鞋躺到床上,抱着皮卡丘躺着躺着眼皮就耷拉下去了。
一定是钟弗初的床有魔力,他睡着之前这样想着。
钟弗初先是找出退烧药,看了眼保质期,还没过期,然后又去烧了水,兑好一杯温水后回到卧室,看到周予安正抱着玩偶睡的死沉,两手各揪着一只耳朵,从睡袍里伸出的长腿压在玩偶尾巴上。
钟弗初把床看作是绝对私人领域,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拍了拍周予安,没醒,想把玩偶抽出来,抽不动。
他干脆捏住周予安的鼻子,结果周予安很自然的张开嘴呼吸,还嘟囔了句:“傻徐行,边儿去。”
钟弗初眉头蹙起,猛地揪住周予安的脸,手上用了些力气,周予安一下子疼醒了,嗷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你的皮卡丘人。” 周予安踢开玩偶,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歪着脑袋一脸睡意,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脑袋里晕乎乎的,只想就地睡觉。
“把药喝了。”钟弗初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掌心里放着药,递给周予安。
周予安跪坐在床上,迷茫的盯着药片看了会,低下头伸出舌尖将钟弗初掌心里的药片舔进嘴里。
湿润灵巧的舌尖在掌心里滑过,像蜡烛上的火舌,一阵灼烧般的痒意,钟弗初的手狠狠颤动了一下,猛地收回去握紧。他眯了眯眼睛,怀疑周予安故意的。
可周予安含着药丸,梗着脖子正算干吞,吞了半天没吞进去,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一副被烧成智障儿童的样子,钟弗初只好捏住他的下巴,拿着水杯把水往嘴里灌。
周予安猝不及防被灌水,咕噜一声,合着水终于把药片给吞了下去。
然后往后一倒,又昏睡过去了。
钟弗初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将水杯放在一旁,把被踢到地上的玩偶拾起来放进衣柜里,然后在床的另一边躺了上去。
失眠原本只是一个人的孤独旅程,一旦旁边多了个呼呼大睡的人,就仿佛一个即将饿死之人身边来了群吃大餐的,一边吃还一边笑着“真香啊”。
钟弗初无奈的闭上眼睛,一个多时后他还没睡着,侧过身看了眼一旁睡死过去的周予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不少,只是呼吸声还有些重。
他刚收回手,周予安突然朝他这边摊煎饼似的翻了个身,紧接着胳膊就搭在了他身上,头也挤进他的脖颈处,头顶着他的下颌。
钟弗初叹了口气,他掀了掀没动,反而身上又被压了一条腿。其实他若真想掀开,倒也能把周予安收拾的妥妥帖帖,但他最终还是没动。
他从来没抱着东西睡过,床上放的玩偶也只是摆设,让他心安的摆设。
突然这么一个炭块似的人烙在怀里,让他很不适应。发烧的人呼出来的气都是带火的,像两道火苗扫在颈项处,让人有些心浮气躁。
他以为自己会彻底失眠,但或许是周予安的呼吸声有催眠作用,也或许是这一天确实累了,他竟很快就睡了过去,罕见的一夜无梦。
周予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在钟弗初床上,回想了一阵,忍不住抱着枕头开始笑。
没想到自己发烧能烧到和心上人同床共枕,真是烧的好,烧的妙,烧的他想尖叫。
钟弗初开卧室门,又看到周予安莫名其妙的傻笑,见到他进来更是笑的嘴角快咧到耳根。
“钟医生,你没去上班吗?” 周予安笑着问道,现在都快九点了。
“等会再去。” 钟弗初道,其实他早上本想喊醒周予安,想了想还是请了假。
他走过去,给周予安量了体温,37.1℃,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洗漱完出来吃早饭,你衣服在那儿。” 钟弗初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衣服。
周予安点了点头,想必是钟弗初给他洗干净烘干了,他道了谢,拿了衣服去卫生间。
收拾好来到餐厅,和钟弗初一起吃早饭,还挺丰盛的。
正吃着明妍了电话过来,了一个咖啡厅的位置,让他自己过去,他叹了口气,原本还算上午和钟弗初呆一块呢。
吃完早饭,钟弗初开车将周予安送到咖啡厅门口,周予安下了车,走到驾驶座的车窗前,弯着腰对钟弗初道:
“钟医生,下次我能继续请你出来玩吗?” 虽然他昨晚就问过了,但还是不放心,怕钟弗初反悔。
钟弗初手指摩挲着方向盘,点了点头,又:“周四记得来医院拆线。”
“好的!” 周予安笑了。
“记得我之前给你的医嘱。” 钟弗初想了想,又叮嘱道。
周予安点头答应,两人都沉默下来,谁也没主动要走,一时气愤有些怪异,周予安张了张嘴,想什么,这时后面有人在鸣笛,钟弗初轻咳一声,了句“我先走了”。
周予安看着他的车离开,这时背后有人喊他:“洛洛。”
他回过身,见到明妍正站在咖啡厅门口望着他,忙走了过去。
两人来到咖啡厅二楼要了个包间,明妍看上去气色不太好,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不少,她上上下下量了一番周予安,皱眉道:“怎么瘦了?”
“没瘦啊,我在这儿吃得挺好的。” 周予安有些无奈,明妍总是裸眼鉴胖瘦,还不准。
“妈,你这次来文华市有什么事儿吗?”他问道。
明妍看了他一眼,眉梢有些怒意,道:“没事儿就不能找我儿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他总觉得明妍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眉眼间有几分疲惫和愠色。
明妍没接话,转而问道:“刚才门口那个车里的人是谁?你朋友?”
周予安犹豫了会,道:“是啊,一个朋友。”
明妍看着他的眼睛,咄咄逼人的问道:“你昨晚和谁去看音乐会了?为什么要对我撒谎是同事聚餐?”
她盯着人看时目光总有些锐利,年轻时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和斤斤计较,曾有别家太太暗地里议论她的出身,被明妍知道后借机羞辱了一番。
周予安早就好了腹稿,道:“一个同事有两张票,我们先一起吃了饭,然后去看了音乐会。” 倒是把同事聚餐和音乐会融合的很完美。
“什么同事?男的女的?” 明妍刨根问底。
周予安垂着头沉默,他从就被明妍严格掌控,事无巨细都要报备,年少叛逆时也闯过一些祸,后来更是毅然决定留学。
明妍见周予安这样赌气不话,神色不太好看,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当然要多关心些,你别总觉得我烦。”
“我已经长大了。” 周予安声嘟囔道。
“你要真是长大了我就不会这么操心,整天跟个孩子似的,哪天被人骗了都还帮人数钱。”
明妍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周予安,道:“这是我在泰国寺庙求来的佛牌,你仔细收好了。”
周予安拿过来看了一眼,佛牌上一个佛祖莫名其妙的双手捂着脸,一副娇羞样,他苦着脸道:“妈,我又不信这个。”
明妍前些年不知怎么回事晚上频频做噩梦,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周盛南要给她请心理医生,她死活不同意。之后她突然迷信起来,在各地寺庙求了一堆有的没的,家里还设了一个型佛堂,动不动就上香拜佛。
“这是掩面佛,可以挡灾避险,让人离你远点。”明妍对这些事向来坚持。
“好好好,我戴着就是。”周予安将佛牌收进口袋里。
明妍喝了口咖啡,眉头微蹙道:“洛洛,你不能总在这儿待着玩,家里的公司总有一天要你回去理,你爸在外面……” 到这里,她冷哼一声,眼角眉梢都是怒气,脖子都有些涨红。
周予安面无波澜,他早就听过风言风语,周盛南在外面有一房的,但其实他并不太在意,对周盛南的公司也没兴趣。
他和他爸感情算不上太深厚,周盛南总是忙,不怎么回来,但对他要求挺严厉。
明妍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收敛了怒色还要再,周予安却转移话题道:“妈,我时候为什么要改名字?”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
明妍愣了愣,过了会才道:“你原先那个名字不吉利,你现在的名字是你爸专门请先生改的。”
周予安皱眉道:“周嘉洛哪里不吉利了,不挺好的?”
他的原名是周嘉洛,也是名洛洛的来由。
“你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没活过来,先生你名字带水,和带火的名字相克,所以必须改。”明妍道。
周予安觉得他爸妈被算命的给忽悠了,他想了下家里的人名,也没带火的啊,于是问道:“哪个人名字带火?”
明妍手里的咖啡杯晃了下,眼中闪过一丝仓皇,她放下咖啡杯,神色有些僵硬,低声道:“没什么,当时一个保姆的儿子,后来搬走了,和你没什么关系。”
周予安觉得更奇怪了,五岁以前的记忆对他而言是一片荒芜,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有哪个保姆儿子,干脆不想了,问道:“那我五岁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明妍有些不耐烦了,“这都过去了,你现在好好的就行。”
周予安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