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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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弗初下了手术台,回到办公室看微信才知道周予安已经走了,一旁路过的李慧婷瞥到他的微信界面,激动道:“钟医生,你终于下微信了!”

    这声一喊,旁边的赵贤也跑过来,惊讶道:“哎哟,你这个山顶洞人总算跟上潮流了。快快快,扫码加好友,我把你拉进大群里。”

    钟弗初很快将手机收进口袋里,道:“不用了。”

    赵贤玩笑道:“难不成你下个微信是为了悄悄谈恋爱?”

    钟弗初没理他的趣,倒是李慧婷通过搜索手机号找到了他的微信号,笑道:“钟医生,您的头像好搞笑啊,这个蛋糕上的皮卡丘画的跟老鼠似的,一点儿都不像。”

    她一完就发现钟弗初目光沉沉的望了过来,不禁了个冷噤,忙讨好的笑道:“不不不,画的很像,形神具备,不能再像了。”

    钟弗初这才神色稍霁,拿出手机看了看自己的头像,操作了一阵不得其解,突然问她:“怎么换头像?”

    李慧婷心里有些好笑,觉得这样的钟弗初终于有了点儿“人味”,她告诉了他操作方法,有些好奇钟弗初会换什么头像,却看到钟弗初收起手机转身走了。

    钟弗初去了钟牧远的病房,钟牧远正在收听广播,见他进来笑道:“你来晚了,那个孩子已经走了。”

    “我知道。” 钟弗初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顿了顿问道:“爷爷,您喜欢他吗?”

    钟牧远关掉收音机,戴上老花镜看着钟弗初,细细端详了会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笑着道:“那孩子可爱机灵,我自然喜欢,我也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们是不是……”他顿在这里,没有继续问。

    “是。” 钟弗初望着他,神色坦然,没有半分犹疑。

    钟牧远怔了一会,却没有太惊讶,从钟弗初把那孩子带回晚钟家园,到前几天钟弗初对他“或许明天就找到了”,再到今天特地带着人过来见他,他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如今钟弗初专门过来问他这个问题,更是明对那孩子不一般,他顿了会,缓缓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前半生教书育人,后半生教养你们,什么没看到过?我也不是迂腐的人,只要你觉得好,我就没有意见。”

    钟弗初握住了他的手,他知道这是这个寡言的孩子对他表示感激的方式,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话想。

    “只是,弗初啊,你还要想想,两个男人在一起总会有一些困难,我相信你不会将这些阻碍放在心上,但那个孩子呢?他一看就是从被宠大的,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如果遇到了,你能保证他不放弃,不离开吗?”

    他毕竟是钟弗初的亲人,担心自己的孩子在这场注定不容易的感情里吃亏和受伤。

    钟弗初闻言沉默下来,钟牧远知道他也不确定,刚要劝慰几句,就听他沉声道:

    “可我不会允许他离开。”

    目光偏执,像霸占着自己心爱玩具不放的孩童。

    钟牧远愣了愣,叹了口气。

    经年紧闭心扉的人,一旦有人住进心里,就会被锁一辈子,如一座孤岛和囚牢,再无退路。

    他也希望钟弗初能和喜欢的人执手不离,他只是担心那个孩子有一天心生厌倦而放手离开,却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而先放手,也不一定是毫无痛楚的全身而退。

    关家早些年根基在泽南市,后来集团不断发展,重心转移到了文华市,而关家新别墅则在文华市镜心湖畔,出了名的富人区。

    周予安穿上精致的礼服,总算有了些富家少爷的派头,他被明妍带着周旋于宾客之间,与一些长辈交谈寒暄,脸都快笑僵了。

    好不容易寻到空隙逃开,又被关家主人关仲庭喊住,这个让他从就有些怵的威严长辈问了他的近况和计划,一听他在和徐行合伙开直播公司,就蹙起了眉头,一副不赞赏的神色。

    好在关若璇及时出面转移了话题,只是两人被关仲庭趁机要求去给宾客弹一首钢琴曲,他撮合之意太过明显,倒让两人不好拒绝。

    “随便弹一首吧,今天我爸生日,我不想闹得他不愉快。” 关若璇对周予安无奈道,她今晚算是这场宴会的半个焦点,本身也是这个圈子里出了名的美人,周予安能感觉到来自其他富家子弟若有若无的目光。

    但他并不太情愿,只是他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驳关家的面子,于是和关若璇商量了几句,一起弹了一首中规中矩的钢琴曲。

    他从五岁开始学钢琴,学了将近十二年,虽然后来有所荒废,但简单的曲目还是能顺利拿下,而关若璇更不用,就向着艺术的方向培养,琴技远在他之上。

    一曲毕,掌声雷动,不少来客都在笑着讨论这对周家独子与关家独女,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之类的词不绝于耳。

    明妍更是满目骄傲与自得,她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踩着一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笑容骄矜的立于衣香鬓影之中,听着其他太太的奉承。

    周予安心里厌烦这些人的揣测讨论,也不满母亲总把他当做炫耀的资本,他和关若璇匆匆离开大厅走到花园里,才松了口气。

    “辛苦你了,让你做这样违背本心的事。” 关若璇面带歉意的笑道,她看得出来周予安心里的焦躁。

    周予安摇了摇头,道:“不辛苦,我等会可能会提前走,还要请若璇姐帮忙掩护呢。”

    关若璇眨了眨眼睛,调皮的笑道:“赶着回去陪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周予安一听脸就红了,他觉得关若璇在开玩笑,刚准备答话,余光里就发现有人在盯着他俩看,他看了过去,发现居然是吴昊宇,身旁是一个头发微白的矮个子中年男人,正仰着头和吴昊宇话。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周予安察觉到吴昊宇目光里的轻微敌意,他提起嘴角笑了笑,然后自然收回目光。

    关若璇也注意到了吴昊宇,因为方才吴昊宇的目光就黏稠的粘在她身上,她皱眉侧过半个身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声哼道:“有些人时候一起玩就觉得人品不行,现在更是恶劣。”

    周予安知道她讽刺的是吴昊宇,但并不太清楚这两人有什么恩怨,他心里也不喜欢吴昊宇,但并没接着关若璇的话,而是问道:“吴昊宇旁边的那个伯伯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他家和吴家过去常有来往,明妍和吴家太太算是朋友,虽然两个女人经常为了鸡毛蒜皮吵架。

    关若璇眼中闪过鄙夷,道:“听是吴昊宇的远房舅舅,以前在泽南市人民医院没混下去,靠着吴家的关系,现在是汉南医院的院长。”

    周予安一听到汉南医院就有些亲切,这可是他男朋友工作的地方,他不由多看了那个院长一眼,不料目光又撞上了吴昊宇,然后就看到吴昊宇拿着酒杯朝他们走了过来。

    关若璇察觉到,翻了个白眼,对周予安了句“我先走了”,转身离开了。

    周予安只好尴尬的留在原地,看着吴昊宇走过来。

    “予安,好久不见。”吴昊宇途中多取了一杯酒,递给周予安,假模假样的笑着了招呼,目光却随着关若璇的背影走了一段。

    周予安应了声,心想原来这人居然对关若璇有意思,难怪关若璇那么抵触反感。

    他们这几个时候因为父母的关系,经常在一起玩,但长大后都日渐生疏,比如周予安和吴昊宇,现在碰了面都不知道要什么。

    吴昊宇收回目光,摇了摇手里的酒杯,哼笑一声道:“不得不俊男美女一起弹钢琴确实养眼,你和若璇刚才真是让我饱了眼福和耳福。”

    周予安觉得他有些怪里怪气,思索着这人或许是吃味自己和关若璇,于是笑着道:“下一次昊宇哥也可以和若璇姐来一段四手联弹啊。”

    吴昊宇脸色沉了几分,嘴角笑容却维持着,故作自嘲道:“那我可得被狠狠笑话了,毕竟我哪里比得上周家少爷懂音乐呢?”

    周予安闻言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句话让他想起了十二年前,吴昊宇也是对他他最懂音乐,让他好好挑钟弗初的毛病。

    吴昊宇见周予安神色不虞,状似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了几个哈哈道:“怎么感觉你和我生分了许多,还记得你十几岁的时候在我家玩了一段时间,当时你不也玩的挺开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予安心里更不舒服了,面上状若不经意的笑道:“怎么会生分,起那次去你家玩,你还记得你生日那天弹琴的人吗?我一直觉得他弹的不错,有些好奇他后来怎样了?” 他知道吴昊宇这人锱铢必较,担心之后吴昊宇还在找钟弗初麻烦。

    吴昊宇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周予安会问起这件久远的事,他自己都快忘了,回想了一阵才想起来,没所谓道:“还能怎样,不就嘲笑了几句,而且给他的酒还被你喝了,高考后干什么去了我又不知道。”

    周予安见他这副事不关己吊儿郎当的样子,气的胸口发堵,他最见不得这些人把践踏别人的尊严当取乐手段。

    吴昊宇极少见到周予安这样生气,诧异道:“你不会还在记恨那杯酒吧?当时酒里确实加了点东西,但绝不是给你喝的,是给那个人的,我哪里想得到你突然抢了过去,还坏了我的好事。我现在给你道个歉行不行?” 但他语气戏谑,没有半分歉意。

    这是周予安第一次听吴昊宇亲口承认那杯酒有问题,他一想到那天的讽刺与刁难不过是一群富家子弟的餐前点心,最终目的是要毁了钟弗初人生最重要的考试,就怒不可遏。

    他气的胸口起伏,眼眶发红,强忍下怒气道:“你知不知道高考有多重要,如果我当时没喝了那杯酒,你可能就毁掉别人的前程了!”

    吴昊宇意外的看着难得发怒的周予安,总算明白了周予安是在为那个弹琴的生气,他心里有些奇怪,压低声音骂道:

    “周予安nitama有病吧?有必要为了个外人和我置气么?再我可是给他付了酬劳的,要不是我给了钱,他当时哪儿能那么快给他那个病秧子弟弟筹到手术费?!”

    “弟弟?”周予安本在盛怒中,闻言却怔了怔。

    吴昊宇哼了一声,要不是周予安问,他几乎都忘了这件事,现在一回想倒想起来那人姓钟,当年还是瑞泽高中的风云人物,冷笑道:

    “那子不是孤儿院的么,有个弟弟,得了癌症到处筹钱做手术,我可是大发善心才让他过来表演,你哪根筋搭错了怪罪我?”

    周予安一听吴昊宇又在给自己的恶行洗白狡辩,顿生恶心之感,他本来极少重话,也不会骂人,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半天,最后冷声道:“吴昊宇,就你这种卑鄙的人,若璇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完就转身走了,没看身后的人瞪着他,气的咬牙切齿。

    周予安看着满眼的觥筹交错,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想快点回到钟弗初家里,他看了眼手机,钟弗初没给他发消息,估计还没下班。

    “洛洛,怎么了?” 明妍走过来,见周予安脸色不好看,皱眉问道。

    周予安敛去脸上的不快,摇头道:“没什么。”

    明妍道:“那就跟我过去认识几个人,以后总是你的人脉。”

    周予安知道这是明妍的任务,只好也举着酒杯,强撑着笑容周旋其间,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闷闷的喝着杯子里的酒。

    这些半真半假的应酬使他感到无比疲惫,直到手机有了新消息,他悄悄拿出来一看,是钟弗初发的微信,:「大概半个时到」

    但使他嘴角翘到天边的不是这句话,而是钟弗初的头像,居然被他换成了偷拍自己的那张照片,不过没露全脸,只露出一只闭着的眼睛,在光影里有些暧昧的模糊不清。

    他飞快的字,问道:「头像怎么换了?」

    钟弗初没回,估计在开车。

    周予安沉闷的心情像一只氢气球飞到了高空,连带着应酬都积极了不少,和那些长辈交谈时嘴巴甜的不得了,像是蜜糖吃多了无处释放似的。

    “怎么突然又高兴了?” 明妍诧异的问他。

    “啊,就觉得今晚夜色很好。” 周予安笑眯眯道。

    他不停的看时间,一双眼亮晶晶的,觉得空气都清甜起来。

    明妍在一旁冷不丁道:“既然觉得夜色好,等会多和若璇话,晚上还要在这儿留宿。”

    周予安一听脸色又垮了。

    二十多分钟后,他收到了钟弗初的微信,车停在别墅区门口,他赶紧回了句等会就来。

    他刚准备趁明妍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溜走,就被明妍叫住了。

    “又想溜去哪儿?” 明妍皱眉问他。

    “我…” 他还没编好辞,就看到关若璇走了过来,对明妍笑道:“明阿姨,我带予安去看看我之前画展的作品。”

    明妍对关若璇露出和煦的笑容,道:“那快去吧,他一直念叨着要看呢。”

    周予安暗道我什么时候念叨了,但现在只要能走他怎样都可以,他感激的看了眼关若璇,两人一起离开了人群。

    “若璇姐,你简直就是天使!”周予安站在别墅花园门口,对关若璇真诚的道谢。

    “我看你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晚上有事,趁现在快走吧,我妈肯定拉着明阿姨去聊天了,一时半会不会察觉。” 关若璇笑道。

    周予安告别关若璇,飞快的向别墅区大门跑去。

    钟弗初将车停在路边,他背靠车门站着,隔老远就看到周予安连蹦带跳的飞奔过来,那一瞬他有种自己在学门口接儿子放学的错觉。

    “弗初!”

    路上阒无人声,只有在黑夜里沉默的树与车,周予安大胆的扑到钟弗初身上,抱住他的脖子蹭,撒娇道:“我好想你啊。”

    钟弗初闻到了一丝甜酒和香水的味道,手在周予安的腰上捏了一把,低声道:“先回去。”

    两人坐进车里,钟弗初启动车,在夜色里离开了别墅区。

    “你怎么突然换了头像?”周予安扭头看着钟弗初,明澈的眼睛里映着路边灯光。

    “你不喜欢?”钟弗初却问道。

    周予安怔了怔,倏地笑了起来,“当然喜欢了,不过别人看到会不会好奇头像里的人是谁啊。” 谁不喜欢自己的男朋友把头像设置成自己呢,他当时就是怕给钟弗初带来麻烦才没换成自己的照片。

    “我微信里又没有其他人,以后也不会有。” 钟弗初毫不在意的道。

    周予安一想也是,嘴角翘的更高,他突然拿起手机对着正在开车的钟弗初。

    钟弗初察觉到,微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咔嚓,周予安趁机拍了下来,照片里的人正好望向镜头,目光在昏暗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朦胧,身后的路灯灯光被拉扯成流动的光线。

    他越看越欢喜,把照片设置成了手机主屏幕和屏保,然后裁剪了一部分钟弗初好看的下颌线条,设置成朋友圈背景图。

    “晚上玩的怎么样?” 钟弗初突然问他。

    周予安耷拉着嘴角道:“不怎么样,特别无聊,还被要求表演弹钢琴,我都好多年没怎么弹了,还好是若璇姐负责的主要部分,她比我厉害多了。” 他没遇到吴昊宇的事情。

    “两个人一起弹?” 钟弗初声音低了点。

    “是啊,四手联弹其实挺难的,我还差点儿出错了。”

    钟弗初没再搭话,周予安继续低头欣赏自己拍的照片,想着以后买个单反专门来拍钟弗初,正思索着就听钟弗初问道:

    “你还想学古琴吗?”

    周予安愣了愣,忽而想起之前在医院确实过要向钟弗初拜师学艺的话,但那时钟弗初态度模棱两可,他以为钟弗初不愿就没再提了,怎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不想学就算了。” 钟弗初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想想想!”周予安急忙答道,生怕钟弗初反悔不教了,头点的比鸡啄米还快,笑着讨好道:“钟老师,钟先生,请受徒弟一拜!”

    钟弗初把手伸过来轻轻揪了下他的脸,: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