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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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的孔城是另一种风景。

    随处可见的精致剪纸, 白色幕布后烛光柔暖的皮影戏, 孩童戴着造型古怪又可爱的变脸面具嬉闹着,和清渠里晃晃悠悠的荷花灯一齐向前跑去。运气好的时候, 还能看到天空中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带着人们的祈愿和祝福飞向渺茫的天际。

    倘若恰巧撞上传统佳节, 就更热闹了。

    孔云记得, 孔城还不叫孔城的时候, 那一年乞巧节,整个街头巷都是如胶似漆的年轻情侣, 数以万计的神鸟会从羽宿山千里迢迢而来, 在璀璨的银河里汇聚成一座连接天地的鹊桥。

    根据孔城的传, 在鹊桥上相会的恋人,会永远在一起。

    彼时他年纪还,但耐不住孩子凑热闹爱玩的天性,也偷偷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爬上了鹊桥。可鹊桥终究是银河里的神桥,等孔辞好不容易找到自家宝贝弟弟的时候, 六岁的孔云已经被脚下深渊般的沟壑吓得哇哇大哭了。

    将哭得一抽一抽的弟弟抱起来,孔辞又好气又好笑, 故意吓唬他, 你难道不知道, 一个人爬鹊桥是要注定孤独一生的么?

    那时的孔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注孤生,但本能的知道兄长的不是是好词,顿时哭得更凶了。

    为了让帮助家伙转移注意力,孔辞只好给他讲故事。

    到三大情侣圣地, 讲孔城的鹊桥,不周山的大雪和万水所汇的归墟。末了还改口安慰他,一本正经的没关系,这次我陪你一起上了鹊桥,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带来给我看一眼,只要我同意了,就不会注孤生啦。

    恍然如梦。

    而事实上,如果算上千年前的那段岁月,他已经有整整十五年没有再回到过这个城市了。

    夜间的孔城热闹依旧,却没有任何人向台阶这边瞥一眼,仿佛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无形之中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孔云拉着德拉科在台阶的另一边坐下来,喊了声大哥。

    大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德拉科下意识的也跟着喊了一声哥。

    青年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算不上友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他只瞥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也不搭理德拉科,只叹口气,对孔云:“阿云,你是不是又瞒着家里,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

    德拉科心中微动,却见孔云眨了眨眼睛,脸不红心不跳的:“没有,二哥就只知道我出来了。”

    青年没好气:“我看阿颜是知道你偷跑出来了,现在正在焦头烂额的找你吧?”

    孔云轻咳了一声,不话了。

    然后脑门就被挨了一下。

    “阿云,我跟你过多少次了,”孔辞语重心长的劝他:“阿颜平日里本来就忙,不要总是捣蛋胡闹,惹他生气,听到了吗?”

    “捣蛋鬼”鼓起腮帮子,有点不服气的反驳:“我没有总是胡闹,不信你问德拉科!”

    德拉科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口点什么。

    别如今两人的真实年龄都早已远远超过身体的年龄,就是在几年前,孔云刚到霍格沃兹的时候,他都没有见过孔云调皮捣蛋的一面——唯一一次恶作剧也是因为对方也出口挑衅。

    从他认识孔云的那一天开始,对方就从未和“捣蛋胡闹”沾过边,这个词一向是属于韦斯莱双胞胎,孔云则更像是温和乖顺,进退有度,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为什么孔辞又,让阿云不要给孔颜添麻烦?

    他犹豫间,孔辞却显然并没有搭理他的兴趣,直接忽略了孔云的后半句话,意味不明的问:“嗯?”

    孔云只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回去。”

    青年这才满意了:“好了,”他微微向后一靠,双腿改了个盘膝的姿势,做足长谈的准备了,才用不那么友善的语气道:“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你和你身边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最简单的回答是朋友,而如果要坦白的话,显然就来话长了。

    好在孔云也不嫌麻烦。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就开始讲这些年的种种,就像他当年怎么给他讲故事一样,从背井离乡去异国求学,到霍格沃兹的种种,还有那些他至今还没来得及对孔颜托盘而出的,奇妙的时空之旅……

    孔云起这些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如果大哥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回孔城来的话,他又该怎么解释呢?

    可孔辞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只是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专注的听孔云讲他错过的那些年,偶尔会问上那么两句话。他到自己在那个麻瓜村庄,和教授的赌约时,孔辞按住他的头,感叹:“阿云也长大了啊。”

    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大概是为了让孔辞对德拉科有点好印象,孔云还着重讲了一下他们在千年前的霍格沃兹时,对方顾忌自己的心情,不惜和萨拉查对上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德拉科总觉得,青年看他的眼神更不善了。

    他们这样聊了很久,久到沿街的灯笼也渐渐黯了下来,只剩下三两只孔明灯,在天空上越升越高。

    “……再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孔云:“按照一开始的约定,我应该和二哥一起回家,但是……”

    “但是我不想这么快和阿云分开,就撺掇他跟我一起偷跑出来了。”德拉科接口,他假装没有注意到孔云示意的目光,神色沉静:“是我的错,不关阿云的事。”

    这话严格来,其实也不算错,可是……

    孔云抿了抿唇,有心想什么,可孔辞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阿云,你很久没来孔城了,”他垂眸看过去,目光如镜:“要不要去附近走走看?”

    是走走,俨然更像是有些什么事情,想单独和德拉科谈谈。

    孔云踟蹰不决,反倒是德拉科,明明半路上还一直紧张得要死的人,这会儿反倒镇定自若起来:“没关系,你先去附近看看,回头我们再一起逛也是一样的。”

    当事人都同意了,孔云只好不放心的走了。

    于是台阶上就只剩下两个头一天才认识的陌生人。

    孔辞仰起头,专注的凝视着天空中璀璨的星河,有那么一个瞬间,德拉科几乎以为,对方是刻意晾着他,或者准备长篇大论点什么的时候——

    “你的汉语得不错。”

    德拉科微微一怔。

    孔辞却又道:“阿云是我们家里最的一个。”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的,“母亲一向宠他,父亲虽然看起来严肃,实际上其实对阿云最心软,时间长了,就把他惯得无法无天了。”

    “不是的,”德拉科下意识就要解释,他:“阿云他……”话间,他的目光略过地面,月光明亮如水,却仅仅只在地面上映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德拉科忽然想起,其实就在他们即将上岸的时候,他就在那条“时间之流”中,看见了孔辞的身影。

    零零碎碎的细节骤然合拢,仿佛拼图般渐渐现成原本的形状。

    究竟是什么,让一个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在万千宠爱和娇惯中长大的孩子,变成一个细心懂事,圆滑成熟的大人?

    对德拉科来,这个答案是死亡,是恐惧,是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无力。

    那么对于孔云来呢?

    “我知道,”孔辞:“谢谢你。”

    在宠溺无度的家长们眼里,成长或许从来都是一个微妙的字眼:哪怕清楚的明白失去对于成长的必要,却同样希望一切惨痛的教训都从未发生过,孩子能永远是当初无拘无束,骄傲自在的样子。

    ……

    德拉科睁开眼。

    孔城的大街依旧热闹,屋檐的灯笼透着暖融融的光,孩子们围着幕布旁,热热闹闹的看着皮影戏,微凉的风从空荡荡的台阶上路过,没有留下任何足迹,就连原本和他一起的孔云,此刻都不见了踪影。

    唯一能够证明,所见的一切,都不是幻觉的是……

    他低下头。

    迎着无边的夜色和温暖的明光,一只巧精致的纸鹤安静的躺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