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班庙己没法栖息，一时又找不到新巢，此刻也不是投店时候，事实上他尽量不住店。

    不能偷，不能抢，更不能乞讨，囊里有银钱，那是用来维持起码用度的，前头的路不能预卜，也许很快走完，也许漫长无限，他必须节衣缩食。

    他只想前行，没有回头，大丈夫既然确立了一个目标，就必须达到，艰辛苦难非甘之如饴不可，恨埋在心的深处，恨给他坚韧的力量。

    脚下的沙很软，踏上去不怎么着力，宽阔的江面，在夜暗中，有如没动的巨型布幅，可以吞卷一切。

    他就这样茫然地走着，走着。

    “刀。“声音发自身后。

    他止步，但没回身，持剑的五指已抓紧。

    “什么人？“他冷声喝问。

    “江湖秘客。“陌生的名号从来没听过，但声音似曾相识。

    赵刀缓缓回身，面对的是一个蒙面人，既称江湖秘客，神秘是理所当然的，蒙面人不足为怪。

    “朋友有何指教？““向你借样东西！““噢！借什么东西？““你脖子上的人头！“声音很温和，这种血腥的话居然用这种闲聊似的口吻，的确令人惊奇。

    “哈！“赵刀望了好一阵子才笑出声来，同样的淡漠的声调道：“我刀身无长物，没一样值钱的东西，仅有的也只是一支剑，一颗头颅。朋友要借，在下绝不会吝啬，不过话得在前头，我们见过面吗？““见过！““何以要蒙面？““那是区区自己的理由，用不着多问。“赵刀仔细观察，对方身形体格绝不陌生，声音尤其熟悉，他敢赌咒绝对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

    名号倒是真的没听过，记忆中没有“江湖秘客“这名号，会不会是“武林判官“一路的，否则不会开口借人头。

    “借在下的头何用？““当然很大的用处！““如果在下问朋友的来路呢？““不会告诉你。“断然的口吻。

    “朋友准备如何借法！“赵刀的心火已开始炽燃。

    “简单地吧，你当然不会自动把脑袋献上，更不会伸长脖子让人砍，区区凭中剑向你借。“着，中剑缓缓离鞘，虽在暗夜，剑身芒影仍极冷森。

    “如果朋友借不走呢？““当然是赔上一颗头！““这很公平！““刀，公平是公平，但公平是建立在彼此的能耐上，你应该懂得这道理“，江湖秘客的音调保持原样不变，他似乎很有把握。

    “看起来，朋友在倒地之前什么也不会？““大概是如此！““很好！“赵刀拔出了剑，同时他也暗下了决心，前车可鉴，他不想冒险赌命。沙滩空荡，一眼可望十丈，施展独门杀，不怕被人窥破。

    他想了想又道：“朋友不原因，也不吐露来历，在下担心是否有会弄明白！““区区倒不是担心这一点，因为区区对你已不需要再知道什么！“言中之意，他象是已清楚赵刀的来路。

    赵刀心中一动，更坚定了施展杀的决心。

    江湖秘客蒙面巾上的眼孔突然亮起寒芒，得恰当一点，就像是夜猫子的瞳孔，唯一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这已经就显示了他功力的精纯深厚。

    剑已扬起，这是杀人之剑，脚步一挪，到达杀人的距离。

    “刀，准备！““尽管出！“随着话声，赵刀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架势，他真正准备杀人了，就象不久前他杀天狗毕鹏一样。

    江湖秘客的眸子更亮，亮得怕人。

    赵刀人剑已化而为一，身剑之外什么都已不复存在，没有思想，没有意念，实体化为空灵，而空灵之中却又生出另一个实体，那便是即将发出的致命一击。

    空气已凝结，时间已停止，似乎天上的星星也忘了闪烁，是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片刻，使人窒息的片刻。

    江湖秘客突地向后弹退数尺，中剑徐徐垂落。

    意外，想不到的情况。

    赵刀并未松懈，他防对方弄鬼，江湖秘客的动作反使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凝重万分地向前踏步。

    他不想改变杀人的决心，因为他已露了白他要拉回距离，杀人的距离，走了三步，停住，架势不变。

    江湖秘客再退，横向侧方。

    “刀，先把剑收起来！“他开了口。

    “为什么？“赵刀的声音冷得象腊月天的冰。

    “我已经改变主意。““可是在下不改！““刀，区区有几句极重要的话跟你谈。““为何先前不谈？““因为区区想从事实中求证明，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现在区区己经得到了答案，所以改变主意。“赵刀心思疾转，对方己得到答案这答案无疑是自己的出身来路，刚刚的起架势泄了底，如果真如此，情况便相当严重，除非永远堵住他的嘴不可！且先听听他些什么。想到这里，收了势，但心里仍然作杀人的准备，身形半侧。正对江湖秘客。

    “朋友，有话快！““刀！“江湖秘客把剑放回鞘里，表示己经毫无敌意，沉声：“刚才如果我们出了，你的心意要是坚定的话，区区可能会伤在你的剑下，如果你有一丝丝的犹豫，使功力打了一丁点儿折扣，倒下去的可能是你，相信么？““在下不会犹豫！“口里这么，心头却是一凛，对方是话中有话，而且的有道理，事实演变的结果必然是如此。

    “刀！向你借人头只是句托词““目的是逼在下亮出真实的功夫，对不对！“赵刀立即接口，点出了对方的企图，而这企图是可怕的。

    “区区承认这一点。““为的是什么？““想帮助你！“赵刀大感困惑，无法分析对方的真正意图。

    “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句发自内心的话。““你我素昧生平，帮助二字从何起？在下又没有需要帮助。“赵刀是全心戒备着的，只消对方话中稍露破绽，他便毫不留情地出。

    “刀，区区不止一次在暗中看到你跟人交，出时明显地犹豫不决，这表示你因为某种原因而故意隐藏武功。这样的结果，总有一天你会因此送命，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的。“赵刀大为震惊，对方等于已经揭穿了自己的秘密，这实在太可怕了，如果更进一步“朋友是有心人。““可以这么。““那就是，朋友已经知道在下的出身来历！““咱们心照不宣如何？“心照不宣四个字等于回答了问题，赵刀不得不作慎重的考虑。

    心照，应该是相对的，换句话，就是彼此心里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对方知己，而且已却不知彼，这情况便更严重了。

    对方故意制造籍口，迫自己抖出独门杀，目的已达，动何在呢？这点非彻底澄清不可。

    对方承认是有心人，那就是有为而现身，其居心便叵测了，如果对方交待不清，便只有被迫杀人一途。

    “朋友，何谓心照不宣？““就是心里明白而不出之于口。““可是在下对朋友一无所知。““区区江湖秘客，对你提供帮助，毫无恶意，知道这些足够了。““在下认为不够。““要怎样才够？““朋友的真实来历和如此作的动。还有，朋友必须显示真面目。“赵刀的语气十分肯定，表示绝不妥协。

    “如果区区办不到呢！““在下只有动剑。“赵刀毫不迟疑。

    “刀，江湖人心险诈，处处心，事事提防是应该的，但有时候也不妨相信别人。“江湖秘客的语调显得十分诚恳，接下去又道：“坦白，区区之所以蒙面，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正如你隐藏功力是一样的，这点希望你能体谅！““在下不会改变主意。“赵刀得斩钉截铁。

    “刀，区区给你一个证明。““证明？““对，你好好看着。“江湖秘客后移两步，迅速地做出了一个古怪的架势，然后慢动作施展出一个剑招，收剑又道：“如何！“赵刀像半夜独行突然碰上了鬼，震惊疑惧，连呼吸都停了，头皮阵阵发麻。江湖秘客表演的正是他努力隐藏的独门杀。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事实就摆在眼前，不相信也得信，这是不传之秘，代表着一个门户，他怎么也会呢？眼前的人太诡秘也太可怕了，他象一下子被人捏住了脖子，别是开口话，连气都透不出来。

    “刀。“江湖秘客又开了口，“仔细看着，如果你想掩饰身份，只有如此，这就是区区要帮助你的。“着，又摆出了另一个古怪的架势，停顿了片刻，然后以比刚才更缓慢的动作，演出了一个离奇的招式，收起剑，沉声道：“看清楚！“这一式剑法似曾相识，较之赵刀的独门杀毫不逊色，如果以快动作施展，其凌厉霸道堪称世无其匹。

    赵刀完全呆住了。

    “刀，这是区区费了十天十夜的工夫想出来的。你只要用心想，便会发现其中的奥妙，也会明白我的心意。“十天十夜竟能创出这种惊世骇俗的剑招，依情理来，终其一生，能研创出来已经足以傲视江湖了，难道他是个超人？“刀，好自为之，后会有期了！“身形急闪而逝。

    赵刀木立着，似乎已丧失了自我，没有意念，没有思想，变成了一尊石刻木凿的雕像，一切都是空白，江湖上就只他一个人，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