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能骗他
沈稚子有些恍惚。
她想起一桩旧事。
大二那年大雪封城, 她去参加班级聚会, 出来时已经很晚了,靳余生去接她, 牵着她在雪地里走。
她喝了些酒, 有些迷糊, 絮絮叨叨, 不知怎么,扯到班上的情侣。
“我们班长好像喝多了,废话比我还多,让我们能分手的赶紧分,反正也走不到最后……”
“胡扯, 高中老师也这么跟我, 现在呢?现在我们不是一样好好的……”
“那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葡萄酸,他们嫉妒我……”
……
靳余生认为她得很对,可她没有戴手套, 手很凉,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她的手上。
他握住她的手,把它们藏在自己的口袋里, 还要分心扶着她, 担心她摔倒。
所以他始终没有搭话, 耐心地听她。
可得不到回应, 沈稚子开始心虚。
漫天大雪里, 她红着脸, 仰着头拉住他:“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也觉得班长是对的吗?”
路灯昏黄, 雪花在暧昧的光线里飘飞。
她的眼睛实在是亮,喝过酒之后,水洗过一样,像天边的寒星。
于是靳余生停下脚步,眼神也变得温柔。
“没有。”他,“他胡,你是对的。”
“我也觉得我是对的。”沈稚子立刻笑逐颜开,“谁还没幻想过几个结婚对象啊,能不能走到最后,那是另一码事好不好。”
长街寂寥,鹅毛大雪将世界隔离在外,街上行人匆匆,没人在意他们。
这种氛围太适合告白,靳余生喉结动了动,故意低声道:“我就没有幻想过。”
“我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有机会结婚。”他顿了顿,又轻声,“……在你,你喜欢我之前。”
这话过于委婉,又太曲折。
沈稚子晕晕乎乎,没太听懂。
所以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为什么?你害怕结婚吗?”
“嗯。”意外的是,他竟然点了点头。
只不过回音很淡,点到即止,没有多。
她有些懵懂,一片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掉在沈稚子脖颈处,慢吞吞地化开。
那股冷气持续到几年后的现在,她拿着那页被撕下的日记,才迟缓地意识到——
靳余生对“契约关系”,一直存在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在他童年期与青春期的十几年里,亲密关系始终意味着伤害与逃避,他交付真心、绝对忠诚,却从来换不回等额的关爱与照顾。
这让他在经年累月与家庭的持久战里,渐渐失去自信。
他相信未来也许会有一个人,让他爱到骨子里,值得他交付绝对的忠诚与信任,牵动他的每一寸情绪,成为他精神上的一部分。
但他并不相信,那个人会用同等的感情,来回馈给他。
所以他一边渴求,又一边想要逃离。
渴求得到安全感,却又害怕自己因为另一个人,完全失去自控力。
沈稚子很早就意识到了。
所以她从不对他轻易许诺,话一旦出口,拼了老命也一定会做到。因为她知道,他会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当真,哪怕再幼稚,哪怕再不可思议。
他不可欺骗。
可是……
沈稚子心情复杂地看着手上那张纸,记忆回流,终于想起他二十二岁生日那晚,她对他了什么。
那天她喝得烂醉,他扶她回公寓,被她一个趔趄,带倒在玄关处。
他有些无奈,想将她抱起来。她却勾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耳边,笑吟吟地问他。
——我嫁给你好不好?
——靳余生,我好想嫁给你。
——你明天就来娶我,行不行?
***
中午的阳光劈头盖脸。
B市总是在堵车,靳余生看着眼前的长龙,心里有些烦。
等红灯的间隙里,他没有忍住,低头看微博。
半时前,JC文娱的老大发了一份音频鉴定,内容很正经,但他语气很贱,不动声色地嘲笑一位女性大V,连内容真假都没分辨清楚,就拿出来盲狙,实在蹭得一手好流量。
他记得这个人。
高中的时候,这人送过沈稚子一条狗。
靳余生眼神沉了沉,评论区的骂战比清时分更加精彩,妹子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几派,吵起架来喋喋不休。
江连阙似乎是故意的,他那种贱兮兮的语气也分走了一部分注意力,让沈稚子的热度稍微回落下来一点。
一群蠢货。
靳余生抬手松一松领带,心里还是烦。
好不容易从车流里杀出一条血路,回到公寓。
他推开家门,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沈稚子像只乖巧的狐狸,视线相撞的瞬间,她的眼睛明显亮起来:“你回来啦!”
像一直在等他回家一样。
他心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她帮他拿东西,靳余生顺势揉揉她的头,换了鞋,往厨房走。
沈稚子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我挺想给你做饭的,可惜我不会。”
看到案板上的菜,他愣了一下,听见她得意地道:“所以我把所有的菜都洗净切好了,你快夸夸我。”
女生眼睛湿润渴盼,像无辜的鹿。
他摩挲几下她的下巴,声音里笑意浮现:“夸你。”
“你好没有诚意啊。”她嫌弃。
“怎么才算有诚意?”
“我想想……我今天看到一个游戏。”沈稚子略一思索,眼睛一亮,“我的手指往哪边指,画面里的人就跟着往哪边转。不如,我们来玩个真人版吧。”
靳余生有些无奈:“……听起来有点儿蠢。”
弱智一样啊。
“那你玩儿吗?”
“……玩。”
他坐下来,像一只大型犬类,脑袋跟着她的手指指的方向动。
沈稚子乐坏了,左左右右没完没了,他反应很快,乐此不疲。
最后一个手势,她一个急转弯,手指方向转朝自己。
靳余生毫不犹豫,探过身。
将吻落到她唇上。
***
把情骂俏撒娇耍泼一系列事情都干完,沈稚子终于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跟靳余生讨论正事。
“江连阙专门搞这个的,所以我才请他帮忙。你千万不要想别的,我跟他真的就一条狗的关系。”她解释,“我很怕你冷静不下来,爬过网线,拧掉那些键盘侠的头。他们实在是人多势众,那么多人头,你会拧得很累的。”
靳余生似笑非笑。
她还很认真:“你太累的话,我会心疼。”
“不拧。”靳余生给她剥了两只虾,“吃饭。”
沈稚子“哦”了一声。
过一会儿。
“处理完这些事,我们去求个平安符吧。”
“好。”
他答应得很快。
但沈稚子十分警惕:“你是不是不信这个?”
“没有。”他抿唇,“我以前在庙里,也求过签。”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父母去世,仿佛发生在上辈子。
“灵吗?”
他顿了一会儿,淡淡道:“共产青年不信神。”
“……”好吧,她知道了,那八成是不灵。
“就当留个念想嘛。”
不知是哪两个字戳到他,靳余生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睫,没有话。
他其实没什么午休时间,是强撑着要回来给她做午饭,才非得赶回来。几乎是吃顿饭的功夫,就又要走。
沈稚子摸摸他:“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去工作吧。”
“我的工作很繁琐,也很没有意思。”他十分委婉,“但过几天长卷展出,我会叫你一起来看。”
沈稚子笑吟吟地答应下来,送他离开。
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热搜竟然还在对骂。
……真是热闹,精力旺盛。
她由衷感慨。
上午刚刚上热搜时,MK公司的公关就给她过电话,问她也没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没有,就由公司官方来摆平。
她推拒公司的公关,然后联系了江连阙。
这件事本就跟MK公司没有关系,甚至跟她也没有关系。
她只是提供了一个热点,一个风口。
可现在看来……
江连阙一时半会,并不能完全让这个话题销声匿迹。
她电话,懒洋洋的:“江总,肥水不流外人田,帮我开个直播行不行?”
“干吗?”
“普及义务教育。学生的三观也是个巨大的市场,现在全被营销号攻占了,你不觉得错失了商机吗?”
“……”
挂断电话,沈稚子发会儿呆,又联系了周有恒和何见月,拜托他们寄件东西过来。
事情真多呀。
她想。
不过没关系,一件一件来。
“其他东西我倒是都能给你,可‘那个’是被你自己弄坏的呀,我得再找人修复一下。”何见月有些犯难,“你可能得多等几天。”
“没关系。”沈稚子算算时间,“不赶时间,什么时候修好了什么时候给我就行。”
“这么多年了。”何见月笑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找‘那个’?”
屋外阳光炽热,窗帘晃动。
沈稚子想着想着,嘴角无意识地勾起来:“因为,我遇见了想求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