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入夜, 月上中天。
姜红菱坐于梳妆台前,看着窗外的月色, 心中七上八下。
她被柳贵妃强行留在这行宫过夜, 除却自己带来的贴身侍婢,周遭尽是陌生的人事, 人生地不熟,心底着实的不踏实。
柳贵妃的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 她要顾思杳求娶端阳公主, 好将侯府绑死在齐王这条船上。
然而顾思杳又做什么算呢?
一整日都见不着他,身边也没有个可以商议的人, 与柳贵妃母女两个虚与委蛇了足足一日, 现下她着实有些神思乏倦。
正当她出神之时, 忽听如素道:“公主来了。”
姜红菱微微一震, 连忙起身,回头果然见端阳公主俏生生走进门来。
已是入寝时分,端阳公主换了一身月白色寝衣, 面上脂粉已然卸去,倒是显出了些清水芙蓉的雅艳来。
姜红菱不知她来意,迎上前去,面上浅笑道:“这个时候了, 公主还不睡么?”
端阳公主道:“行宫不比宫里, 各处都有想不周全的地方,不知夫人住的习惯不习惯?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夫人别客气, 只管来。”
姜红菱连忙笑道:“娘娘和公主都很照顾妾身,公主当真是客气了。”着,便请端阳公主落座。
端阳笑了笑,垂首捏玩着鬓边散下的几缕发丝,神情里似是欲言又止。
姜红菱看出来,心中微有几分奇怪,但料想她必定是有话要,碍着有人在,不好意思开口,便将身边的婢女随意寻了个由头发了出去。
那端阳公主见无外人在眼前,方才细声细语道:“我有句话想问夫人,但请夫人不要笑话我。”
姜红菱心里狐疑,嘴上道:“公主有话但将无妨,妾身不敢笑话公主。”
端阳正欲张口,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出声,颊上倒浮起了两抹红云,忸怩了半晌,方才问道:“敢问我母妃是不是……是不是和夫人过什么?比如……我的婚事?”
姜红菱不料她竟当面问起,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道:“不错,贵妃娘娘是有这个意思。”
端阳闻声,默然不语,半日又问道:“那夫人的意思呢?”
姜红菱既不知这端阳公主的什么算盘,又不知是不是柳贵妃发她来探问的,心中纵然是一万个不愿,口里的话倒还是软和着:“若真能得公主下嫁,那是寒门有幸,蓬荜生辉。然而公主金枝玉叶,这江州远离京城,公主远嫁至此,怕公主受了委屈啊。”
她晓得这端阳公主是柳贵妃的掌上明珠,白日观其言行,平素必是被娇生惯养的,若要叫她远离皇宫,受这远嫁之苦,她十之八九是不愿意的。
果然,端阳公主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些不情愿的神色来,迟疑了片刻,方又声道:“那我同夫人句悄悄话,我心里也不情愿的。那位顾世子,我不大中意他,更遑论要嫁到江州来了。”
话至此处,她随即又道:“既是这样,那明日可否请夫人同我母妃?”
姜红菱便笑问道:“公主身份尊贵,若是我又或者是世子去回绝,未免冒犯了天家尊严,亵渎了公主。公主既然不肯,还是亲自向贵妃娘娘明白的好。贵妃娘娘疼爱公主,想必不会让公主受了委屈。”
那端阳公主闻言,嘴一嘟,倒是有几分俏皮可爱,抱怨道:“我要同母妃,可母妃根本不听我的。往昔也有过这样的事,母妃总我孩子心性,不懂事。我怎么就不懂事了?这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挑自己称心合意的人嫁了,你是不是?”
姜红菱微笑道:“你的很是。”着,心中忽然一动,略一思忖,又笑道:“公主虽是贵妃娘娘的爱女,但这婚事,到底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这端阳公主倒也不笨,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玄机,当即道:“你是,要我去求父皇?”言罢,想了一回,便点头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母妃还是要听父皇的。然而,也不知道母妃跟父皇了没有。”
姜红菱含笑道:“既然贵妃娘娘来问我,这事想必还没同皇上过。”
端阳公主听了这话,高兴起来,笑盈盈道:“既是这么着,我明儿就同父皇去!”完,她便也无心在这儿待下去,随意告辞,起身去了。
姜红菱看着那姑娘远去,嘴角泛出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如素走进门来,见她主子正在发怔,上前道:“奶奶,公主这会儿来是做什么来的?”
姜红菱回过神来,向她一笑,却没回答,只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铺床睡下罢。”
如素微觉奇怪,却也不好再问什么,依言收拾了床铺,服侍姜红菱睡下。
姜红菱躺在床上,屋中一片静谧,如素躺在床下的脚踏上已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不时传来风过树梢之声,屋檐下的铁马亦被风吹的叮当作响,偶有敲梆声传来,倒将这夜显出了几分凄清孤寂之感。
身上盖着一条绿潞绸段子棉被,本是极暖和的,但不知为何姜红菱还是觉得似有丝丝寒意渗入骨髓。
她翻了个身,睡意全无。
看端阳公主的神情,不似作伪,该当不是柳贵妃发来探听消息的。然而她唆使公主去向皇帝提议拒亲,也不知是福是祸。若然柳贵妃知道了,又要生出什么变故。
柳贵妃的为人,精明毒辣,猜到了是她在后面翻云覆雨,又会如何。
然而,她又能如何?皇权、柳贵妃、公主皆不是她能硬碰的起的。但要她就此答应下来,将顾思杳拱手相让,那又决不能够。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眼前一时是柳贵妃那明亮精明的眼眸,一时是往昔与顾思杳相处的时光。这般辗转反侧,只迷糊听的更夫敲了四下,方才昏沉入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睡梦里忽听得如素急急道:“奶奶,外头好像出事了!”
姜红菱立时睁开了眼眸,果然见如素正在床畔立着,满脸惊惶:“外头吵嚷的很,又好像着火了。”
姜红菱闻言大惊失色,了一句:“行宫里,怎会半夜失火?”着,便披了衣裳下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果然见东北方向,似有火光。
她看了一会儿,方才道:“倒不像着火,想是许多人着火把。”嘴里着,心却陡然提了起来。宫廷夜禁森严,如此作为,必定是生了巨大变故。
如素急急问道:“奶奶,咱们怎么办啊?”
姜红菱咬唇不言,她一个深闺妇人,被留在行宫过夜,又遭遇这等突变,仓促之间哪里会有什么对策?
她细细想了一番,走到门前,推开门就见两名军士立在门口,两把明晃晃的□□挡住了去路。
如素顿时面色煞白,禁不止的瑟瑟发抖。
姜红菱亦也白了脸,倒还沉得住气,微笑道:“二位,这是出了什么事么?”
那两人却都铁着一张脸,其中一人开口道:“顾夫人且请回去,外头之事,与夫人无干。”
这话音冰冷无波,姜红菱无法只得合上了门板,再度回到屋中。
她走到床畔,拉着如素一道坐下。
如素早已慌了神,不住询问。
姜红菱面色沉沉,不发一语。宫廷秘辛自来不少,夤夜聚众,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皇家的事,自然与她这个寡妇无涉。然而今夜,顾思杳亦留在宫中。
依着晚饭时柳贵妃所言,齐王亦留了顾思杳过夜。她不知齐王留他做什么,但却隐隐觉得,这些变故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她既担忧顾思杳的安危,又茫然不知前景,心中七上八下,乱如麻团。
这一夜,主仆两个就如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了一夜。
好容易一夜过去,天色发白之时,外头忽然出来了脚步声响。
姜红菱将头倚在床柱上,早已疲惫不堪,听到这动静,方才将头抬了起来。
门自外头开了,却见顾思杳大步走了进来。
他眼下两道乌青,一双眸子却极是闪亮,脸色虽带着几分疲惫,精神倒是极好。
他走上前来,向姜红菱低声道:“我带你回去。”
姜红菱看着他,担忧了一夜几至麻木的心忽然活了过来,鼻中一酸,带着几分哭音道:“你怎么才来?”
顾思杳默然,片刻才低低道:“昨夜有事,让你担惊受怕了。”着,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太子被废了。”
姜红菱顿时冷静了下来,昨夜那场异动怕是便与此有关。此刻她尚且身在行宫,不能多问什么,只是静默不语。
顾思杳忽然提高了声量道:“嫂子收拾了,咱们便向贵妃娘娘告辞了。”
姜红菱晓得这是给外头人听的,口中答应着,当即收拾了,便动身和顾思杳一道前去辞行。
来到之前柳贵妃待客之所,只见柳贵妃今日穿着几件旧衣,头上亦没戴什么簪环收拾,面色有些青白,显然有些精神不济,但见了两人倒很是高兴,道:“二位今日回去,皇上想必还要在江州停留一段时日。无事时,多来走走。本宫在这里,也是闷得发慌。”言罢,便吩咐人选了些宫样绸缎、点心吃食等,算作个见面礼。
两人面上恭敬的应了,便退了出去。
走到行宫门外,看着天上灿烂的日头,回首又看那紧闭的宫门,姜红菱只觉得恍如隔世。
侯府的马车早已在门前候着了,顾思杳今日竟没有骑马,也同她一道挤进了马车。
她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什么。
两人在车中坐定,但听车夫呼喝一声,马车便向前行驶。
顾思杳长臂一揽,将她搂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