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笠阳这两天胡思乱想了很多, 假如奶奶真的不是他的亲奶奶……这似乎也并不是完全不通的, 他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缺乏家人之间的温情，不像其他同学的家里，老一辈爷爷奶奶总会溺爱孙子，但是奶奶从不会, 奶奶对他的要求特别严格，有时候真的冷漠疏离过头了，他曾经以为那是个人性格导致的，现在想想不定其实是因为他们不是亲祖孙。

    这种酸溜溜的想法只出现了一会儿，倒不是他不够敬爱和信任奶奶，毕竟他早就到了知好歹的年纪，晓得一个人真的对你好才管你。可偶尔看到别人家里其乐融融还是会意难平, 为什么他家不能这样呢？何宛月到底是不是她的奶奶, 如果真的不是，那她为什么从来不？爸爸呢？爸爸总不能作假吧？他有和爸爸在一起的回忆啊。

    “嘟……嘟……嘟……”

    电话一直不通。

    何笠阳只好留言让奶奶看到短信后回电。

    祸不单行。

    回程的车开到半路抛锚，何笠阳气得砸了好几下方向盘。

    所有的一切都糟透了。

    他自己尝试着修了一下车, 除了弄得一身脏兮兮的机油，车还是毫无动静，修不起来, 电话找人把车拖走。

    费了一番周折才回到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了。

    雨已经睡觉了, 何笠阳可睡不着，他身心俱疲，但是睡不着, 于是去厨房拿了一瓶酒，自斟自饮。

    没开灯。

    黑猫跳上茶几，坐下，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在光线幽暗的空间里仿佛发出荧荧的绿光。

    何笠阳喝醉了，醉醺醺地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由地想，陈恪青在他们要签离婚协议的前一天晚上也是这样喝酒的吗？那么多年了，陈恪青到底在想些什么？陈恪青到底有没有爱过他，还是只是把他当成一种习惯。

    这是他的人生，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呢？

    何笠阳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没人能回答他。

    黑猫盯着他，忽然：“你想要什么？”

    何笠阳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接着意识到似乎并不是他的幻觉，被吓得直接了个寒颤，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黑猫。

    黑猫问他：“他用十年寿命和我换了三十天，你要用什么和我换？你想换什么？”

    ——何笠阳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了，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那应当是在夏天，周围的空气被烤得犹如流油般扭曲，他在一间老平房里，立式的电风扇在摇头，但他听不见一点声音，到处都没有人。

    这里是哪里？

    他想找个人。

    何笠阳推开门来到院子里，他看到那棵大树，走过去，有个男孩蹲在大树旁边好像正在做什么。何笠阳皱着眉看他，辨认了一会儿，迟疑着试探地问：“陈恪青？”

    陈恪青回过头，树上刻着“ +陈恪青=一辈子的好朋友”，空着一个地方，陈恪青笑着跑过去拉着他的手，那刀塞到他的手里，：“阳阳，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不分开！”

    何笠阳“哦”了一声，他正准备刻，但是他突然陷入了疑惑之中：不对啊，我该刻什么名字呢？我是谁？阳阳，哪个阳阳？

    何笠阳转头问陈恪青：“我该刻哪个名字呢？”

    陈恪青笑：“你傻不傻啊？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吗？你是阳阳啊，林向阳。”

    何笠阳下不了手，眉头紧皱，脑袋发疼：“不，我不是‘何笠阳’吗？”

    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袭击了他，他痛得抱着头，蹲下来，手上拿着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何笠阳闭上眼睛，再睁开，周围的光线变得低暗，他看到那把刀就掉在不远处，但好像旁边有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看清楚了，那是……一片血泊。

    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中，太真实了。

    何笠阳一时间就吓得僵在原地，过了片刻，他才鼓起勇气心翼翼地走过去，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悚然而惊，差点以为就是自己，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同之处，不，不是他，但和他有五六分肖似。

    他抬起头，看到陈恪青站在尸体的另一边，浑身发抖，望着他，他们之间大概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堑般遥不可及。

    恐惧和困惑交织在心头。

    “陈恪青……”何笠阳对陈恪青，他想要绕开尸体，刚移动了一步。

    脚踝突然被抓住了。

    何笠阳低头，看到那个男人费劲儿地抬起头，他满脸是血，尝试着话，喉咙底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响，艰难地嘶哑地吐出几个字：“阳阳……救救爸爸……”

    何笠阳跌坐在地上，陈恪青突然冲过来，虽然也在发抖，但还是踢开了那只血手，拉着他逃出去。

    他们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在一个水龙头旁边，陈恪青拉着他的手用水冲，他这才发现不仅是陈恪青满身是血，他自己也满身是血。

    他从未见过陈恪青感情表现如此外露的模样，他哭着：“对不起，阳阳，对不起……”

    何笠阳听见自己嘴巴里蹦出了一句：“他死了吗？”

    陈恪青的嘴唇都在颤抖，：“死了。”

    何笠阳被闹钟从梦里叫醒，头脑昏沉，发现自己就在沙发上躺了一晚上，睡得腰酸背痛，一身的汗臭酒臭。

    但时间还算早，他先洗了个澡，还是觉得困倦，量了个体温，37.6摄氏度，有点低烧，但不碍事，他从家里的医药箱随便找了点药吃了。然后把雨叫起来，做早饭，送孩子去学校。

    送别雨之后，何笠阳在学校门口被人堵住了。

    陈恪青还是孩子的模样，没背书包，：“我们谈谈吧。”

    何笠阳真的不想理他。

    陈恪青追着：“我是有事瞒着你，我就是要和你谈谈这个，还有我们离婚的事。”

    何笠阳停下了脚步。

    陈恪青引路，居然是去了他们当初准备签离婚协议的地方。

    包间。关门。

    两杯茶。

    陈恪青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我一变成这样以后我就告诉了我的父母和弟弟，他们都是知道的，所以一直没有找麻烦。我这个状态会保持三十天，三十天后我就会变回去，到时候我就正式陪你去办最后的离婚手续，这点你不用着急。”

    敢情是真的被逗了二十几天。何笠阳差点没笑出来，但他想起昨晚诡异的梦，还有那只猫开口话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陈恪青是用十年寿命换了三十天变成孩？他图什么啊？

    陈恪青叹了口气，认真郑重地：“所以，阳阳，你别再继续查了。”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愿意签离婚协议了，不要再查以前的事了。”

    何笠阳往后靠了下，看着他，：“不用。”

    “现在我不愿意签离婚协议了。陈恪青，把你瞒着我的所有事都告诉我，我就签离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