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突然了。

    这个冒充自己子代的人类家伙不知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动作明明不快，居然让自己一时没能躲开。

    虽然没有体温, 却并非没有触觉, 反而对温度的变化更为敏感。温凉柔润的唇瓣贴上来，顾庭的身体隐隐发僵，墨色瞳孔微缩，一时竟生出了想要屏住呼吸的念头。

    可他毕竟没有呼吸和心跳——陆淮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紧紧覆着他的唇, 专注地缓缓呼气, 像是想要把自己的气息尽数给他。

    透着清新草木气息的气流被灌入胸肺，那双眼睛里近于固执的光芒令顾庭神思一晃, 过于强烈的意愿透过碰触无声传递，些许全然模糊难辨的记忆灌入脑海。

    顾庭怔望着他, 胸口忽然狠狠一疼。

    不能让他这样。

    连自己都不清楚这个念头由何而起，在顾庭回过神之前，面前的青年已被他执着肩臂压在沙发上。

    陆淮叶没有抵抗，被他压得瓷实。乌眸中光芒仍眩, 稍许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并未彻底从他的暗示中脱离出来。

    顾庭错开目光，难得焦灼地蹙起眉峰。

    他的暗示只是会引出对视者藏在心底的意愿, 本意只是想要试试这个冒充自己子代的人类家伙精神力的水平，顺便看看对方究竟还知道多少。等把疑问都弄清楚了, 就算随便下个什么暗示, 让人该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现在的变故, 却让他忽然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有使用力量，以至于不慎把暗示下错了。

    ……

    对方的目光挪开，陆灯的心神忽然轻震，从半真半幻的错觉中脱离了出来。

    耳畔嗡鸣，机械音已经在脑海里痛心疾首地呼唤了半天。

    看着系统已经剥满了两个空格的大蒜瓣，陆灯哑然地扯扯唇角，安抚下已经要去拿金库买银十字架的系统，落下视线，慢慢调整着心绪。

    在宿主的安慰下，系统终于恢复冷静，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转眼忧心忡忡：“宿主和目标人物第一次见面，就亲是不是太主动了？用不用我消去他的记忆——听强行电晕之后，昏过去之前的那一段就会被忘记……”

    陆灯无奈浅笑：“没关系，不用了。”

    那不光是个亲吻。

    顾庭是活着的。

    虽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但仍然是好好活着的。

    被影响后的思绪转得尤其缓慢，陆灯温言谢绝了系统的贴心提议，望向顾庭似乎显得心事重重的侧颜。

    还不及生出新的念头，沁凉的手掌已抚上他的颈侧。

    那只手苍白修长，显得十足优雅，却透出异常强大的力量，轻易就能将坚固的石块捏得粉碎。

    最脆弱的部位被毫无保留地亮出来，陆灯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抬起头，迎上那双深彻的墨瞳。

    “句话，话我听听。”

    顾庭的手上没有再添半点力道，只是覆着他的喉间，轻声开口，低沉声线下隐隐透出无解的不安。

    他仍记得些什么。

    陆灯心口一跳，眼眶忽然隐隐酸楚，拉住他的手：“我没事。”

    心绪翻涌，他的声音也跟着一瞬微哽。

    敏锐地觉察到了那一丝异样，顾庭的神色分明愈加忧虑起来，紧蹙了眉思索片刻，掌心淡绿色光芒凝聚，将一颗散发着薄荷清香的药丸喂到他唇边。

    “张嘴。”

    陆灯听话张嘴，被他把那颗药喂进去，清凉的气息转眼流过喉间，眼眶却反而愈烫。

    最初的世界里，自己曾在山洞中替他喘了一口气，弄坏了嗓子。这种药那时也吃过，虽然难以治本，却多少仍有些效果。

    顾庭明明不该知道这些事，却还替他留着这些药。

    从来都不只是他一个人在记得。

    见到陆淮叶吃了药，顾庭心底的无端焦灼才终于渐渐平复，神色稍缓，执起他的下颌。

    望着眼眶微红的人类家伙，担心是自己刚才的气势太过凶煞，纯血先祖的语气生涩温软下来，笨拙地试图哄他：“没有毒，对嗓子好的……”

    “我的嗓子好了，全都好了。”

    分明知道对方现在大概只是残余了些彼时太过深刻的数据，陆灯却依然仰起头，认真望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保证。

    听到他的话音仍流畅清润，顾庭唇角不觉微挑，神色隐隐柔和，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温软触感贴在掌心，似乎意外的能够排解压力。

    没能忍住又多揉了两下，顾庭收回思绪，重新立起长辈的尊严，严肃下神色教导：“亲吻不是见面礼节，以后出去，不可以乱用。”

    眼眶涩意褪去，陆灯眉眼一弯，忍住几乎淌出的笑意，听话地点了点头。

    顾庭轻咳一声，错开目光。

    外面还在下雨，又不能这就把人送走。

    唇角不着痕迹地抿起，顾庭起身，放缓力道拍拍他的肩：“不早了，我带你去休息。”

    新时代的吸血鬼是不睡棺材的，他特意订制了一张现代科技生产的全自动控温人体贴合按摩床，虽然少有睡觉的需求，却也时常会在心血来潮时上去躺一躺。

    人类的身体即使再强化，也依然要比血族敏感脆弱。家伙淋了雨，又受了惊吓，应当好好休息一晚。

    自己不需要休息，不妨先把房间让给他。

    不出究竟是不是受到了那个吻的蛊惑，顾庭一路沉吟着，把陆灯引到了自己的房间。替他开灯，简单介绍了浴室的位置，又找出一身没穿过的衣物留下，才终于起身离开。

    在离开之后，他也没有立即回到书房，而是闪现到了别墅内的马厩外。

    风灯摇曳，顾庭在飘摇细雨中微微俯身，迎上一匹马的眼睛。

    片刻之后，那匹用于辅助拍摄的骏马忽然仰颈长嘶，一头挣脱了缰绳，兴高采烈地踹了他一脚，撒开四蹄冲入雨中。

    ……

    暗示没有错。

    没有被那匹马忽然亲上来，提防半晌的纯血先祖目色愈发深邃。单腿站在雨里，望着骏马没入雨夜的方向，陷入了难解的沉思。

    明天教导的时候，有必要把「严禁随意亲吻别人」这一条再额外强调一遍了。

    *

    陆灯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大了两码的衣物，摘下美瞳，尝试着在床上躺下。

    屋子里很安静，灯光是暖融的淡huangse，床躺起来也很舒适。身体放松地陷下去，不冷也不热，刚穿越世界而稍许疲倦的身体很快得到了全面的按摩修整。

    陆灯在床上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躺了一阵，等到疲惫彻底消去，才抱着毯子起身下床。

    系统已经准备休眠，被他的动作惊醒：“宿主有事吗？”

    既然是特工，不定就要连夜探查目标人物的别墅了。系统立即振作精神，正算配合解决监控，陆灯却已摇摇头：“没什么正事，待机就好。”

    血族是不需要睡眠的，特意把自己带到卧室来，不定是顾庭对自己真实身份的考验。

    不会是没有人陪就睡不着的。陆灯轻轻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找到拖鞋，没有惊动系统，按照目标任务的位置找了过去。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陈旧的木质门沿蹭过地板，合页发出稍显尖锐的吱呀声。

    顾庭正心不在焉地处理着白天的照片，循声回头，望见人类家伙从门口探进来的脑袋，眉宇和缓下来：“睡不着？”

    “我不困。”

    第一天还没过完，陆灯坚守着自己现下伪装的血族身份，摇了摇头，抱着毯子走到他身旁。

    顾庭微微挑眉，化出力量把自己靠着的单人沙发变出额外空余，默许他坐过来，抬手稍转过屏幕：“会不会用？”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在异能的存在下发展得并不均衡，由于人类不断提升的精神力，电子科技不再是必需品，发展速度反而减缓，依然停留在智脑阶段。

    陆灯窝在他身旁，只在脑中稍稍过了一遍明，就已大致有了把握，轻轻点头。

    顾庭取出一只备用的便携智脑，正算替他戴上，目光落下去，眼里却透出些微忍俊。

    家伙穿着自己的衣物，袖口都已把整只手遮住，领口也大得只能勉强不掉下来。在家里尚可随意些，这样穿出去无疑是不行的。

    看来有必要再替他多买几件衣服了。

    已经差不多忘了自己问完就轰人的初衷，顾庭一边盘算着陆淮叶合适的款式，一边低头俯身，耐心地替他把袖口一道道卷高。

    人类青年的皮肤虽然白皙，却并不像血族那样苍白得冰冷发青。袖口挽上去，掠过腕骨，就露出臂柔韧流畅的线条。

    按他长期的职业经验，这样的肌肉线条是在长期的力量压迫下锻炼出来的，虽然并不鼓胀显眼，却并不会比部分力量型强化的异能者有多逊色。

    出身特勤局的人，有这样的身体素质并不意外。

    顾庭谨慎地伸出手，尝试着握上去，稍稍施力，却没有体会到应激下反抗的强劲力道。

    视线顺着手臂上行，迎上乌眸里稍显疑惑的柔润光亮，顾庭动作一顿，哑然地扯扯唇角，放手替他把另一侧的袖口也挽好，把智脑佩戴上去。

    才第一天，居然连美瞳都不戴了。

    虽然不明缘由，但这个掩饰起身份毫不用心的人类家伙，似乎一点都不知道害怕提防他。

    甚至还亲他。

    被马踢过的大腿还隐隐作痛，依然没弄清自己那时究竟是下成了什么暗示，纯血先祖也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大概是太久没使用过力量，在效果上出现了意外的偏差。

    要是能再偏差一次……

    将已经快散逸得离谱的思绪拉了回来，顾庭收敛起心神，一边修着图，一边同他讲解着自己习惯的照片修饰技巧。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陆淮叶就窝在他身旁，抱着毯子偶尔应声，气氛居然也意外的一点都不无聊。

    醒来就孤零零躺在公墓的棺材里，力量觉醒的下一刻就被下了禁交令，别墅清净得连只地精都找不到。除了工作时同人类偶尔来往，还是头一次有人陪在身旁。

    顾庭渐渐生出兴致，讲得也愈认真，正算让他自己亲手修图试试，连问了几句话，才发觉身旁早已没了回应。

    总不会是被自己讲石化了。

    顾庭蹙蹙眉，想要看看他的情形，才转过身，臂间忽然一沉。

    原本只是虚倚着他的身体忽然毫无防备地偎进怀里，被他本能地展臂一捞，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暖乎乎的。

    温软柔暖的触感真实地覆在臂间，坚持自称是他的子代的人类家伙抱着毯子早已睡熟。

    清秀的眉眼舒展开，大概是屋里的温度设置得偏高，陆淮叶的颊侧透出健康的淡粉，呼吸清浅绵缓，枕在他肘弯睡得天塌不惊。

    顾庭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鼻尖，见到怀里的家伙没有反应，又轻轻去戳他的脸颊，唇角不知不觉翘起柔和弧度。

    还不困。

    其实也不一定要装成吸血鬼。就算不是自己的子代，自己恰好缺个学过美术的助手，又缺个园丁，又不是不能就留下。

    就留下好了。

    似乎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纠结已久的事，胸口忽然舒开心满意足。顾庭展开臂膀，生疏地揽着人轻靠在自己怀里，继续心不在焉地修着图。

    虽然专注盯着屏幕，顾庭的大部分精力，却都依然忍不住放在了揉人类家伙柔软的短发，和低头尝试着去查看他睡着时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反应上。

    严重影响工作效率。

    夜晚过去大半，看着还剩下十分之九没有完成的工作，顾庭痛心疾首地深刻反思。

    在敲响凌两点的钟声之前，古老的挂钟就被奇异的力量及时消音。顾庭舒了口气，松开捂着陆淮叶耳朵的手，替他把颊侧的碎发并到耳后，指尖顺延划过颈间，动作却忽然微顿。

    他摸到了陌生的搏动。

    指尖下的动脉轻轻跳动着，几乎能想象得出血液在其下汩汩奔涌。

    甜美诱人的气息盈上来，撩拨着他从未尝试过释放的渴望，喉间隐隐发紧。

    特勤局禁止血族接触人类，是有其必须遵守的道理的。

    人类是血族的食物，并且几乎是唯一的食物，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都是无可辩驳否认的事实。

    顾庭慢慢抚着他颈间的动脉，脑海中一瞬闪过锐芒，却又被他立即压制下去，从身旁摸出一片纯血泡腾片，来不及冲水，索性径直压在舌下。

    为了保障血族的利益，特勤局也研发了一系列代用的血制品，味道尚可，能提供的力量却寥寥。真到需要力量的时候，大部分血族还是会选择找个祭坛，通过祷告来获取先祖力量的馈赠。

    祭坛离得有点远，要去就得坐长途悬浮艇，他向来晕那东西，已经很久都没去祷告过了。

    得尽快找时间去一趟才行。

    力量空虚的时候，饥饿感就更难易忽略，更何况是在血族活动最旺盛的深夜里。

    抱着睡得正香的人类家伙，顾庭深吸口气，正准备继续工作，胃里却忽然空虚地一抽，发出辘辘轻响。

    ……

    就碰一下。

    不咬。

    在心中替自己划下了绝对的底线，顾庭低下头，双唇紧抿着靠近怀中人类的颈间，尝试着触碰上去，轻轻磨蹭。

    极端诱人的香甜气息灌入鼻间，本该饿得愈发要命，空虚的胸腹却像是在这样的简单碰触间得到了抚慰，反而渐被安抚下来，突如其来的强烈食欲也跟随淡化。

    原来这样就管用。

    顾庭埋在他颈间，目光微亮。

    他的长辈差不多都石化了，除了部分传承，其实没有受过族中长辈的教导，又因为辈分太高，同类也都对他敬而远之。真要论对血族的了解，特勤局大概还比他了解得全面些。

    不定家伙上来就亲他，就是因为现在的血族都是这么汲取力量的。

    替自己找到了个全然得通的解释，顾庭食髓知味，索性暂且将工作放下，抬手一挥力量化出，沙发平铺成稍宽大的单人床，揽着怀里的人类躺下去。

    从蜷着的姿势被轻轻放平，陆淮叶依然睡得香甜，本能抬手搂住他的颈间，靠上去轻轻蹭了蹭。

    顾庭被蹭得心满意足，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拍抚着脊背。等到陆淮叶慢慢放松下来，才终于谨慎地靠过去，又在他额头亲了亲。

    莫名的，心里就跟着又满了一点儿。

    一定也管用。

    虽然没有感应到力量的提升，但进食获取力量的速度本来就慢，必然是积少成多的缘故。

    顾庭没有再多做关注，翻身将他拢在身下，一下下低头自得其乐地亲着他，唇角越挑越弯，瞳孔渐渐蔓开醇暖的酒红色。

    怀中的身体忽然轻动，系统先从待机里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