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就觉得不妙。

    他少年成名, 出道走的就是正剧路线, 近几年才迫于形势往偶像剧上转型，却依然坚持荤腥不沾。撩人的本事是有, 可无论戏里戏外，脱衣服的戏还一概没碰过。

    有不少好事的媒体, 甚至一度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纹身之类的难言之隐，还兴致勃勃赌过他的荧幕脱衣首秀究竟会是什么时候。

    居然被他的狗仔这么容易就给扒了。

    蝉鸣愈躁, 顾溪喉结动了动, 忽然觉得有点渴。

    念头刚一生出来，冰凉的绿豆汤就被送到了唇边，还特意插了根吸管，体贴得一侧头就能喝到。

    也不知道陆轻舟是从哪儿弄的吸管, 花花绿绿的, 揪出来居然还能弯成个心形，顺着被吸上来的绿豆汤晃得颤颤巍巍。

    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开, 顾溪撑起些身体，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绿豆汤，眼前还是那时瞥见的黑润眼眸。

    在娱乐圈里合作过的人不知凡几，男女都算上, 居然都比不上那双眼睛好看。里面漾着的笑意比绿豆汤清甜，绕着胸口转了一圈，就往心里全无章法地乱钻。

    一定是酒精太凉了。

    顾溪挪开眼睛, 又忍不住挪回来, 目光不着痕迹地往陆轻舟的身上蹭了蹭。

    见他神色依然发眩, 陆轻舟也没了再实践指南的心思。等顾溪喝完绿豆汤，就扶着他躺下去，继续替他擦酒精。

    贴在颈间的手没有分毫越界，沿着手臂慢慢向下，又换了个方向擦到手掌。在碰到他被道具磕出的几块淤青上时，还特意放轻了力道，用手背心地碰了碰，换了红花油涂上。

    擦过的地方凉飕飕冒着风，顾溪却反而觉得热了。

    狗仔低着头，清湛的黑眸被重新挡在帽沿下，擦过一边就拿衣服替他盖上，架势认真专业，显得一本正经。

    顾影帝也正经，半靠在躺椅上鼻观口口观心，在他掌下持续变红。

    导演忧心忡忡地过来看了一眼，见到通红的顾溪，大惊失色：“顾老师是不是发烧了？快快，赶紧送医院——”

    中暑不严重，在剧组里也是常事，可要是中暑到高烧，不定是会出人命的。剧组已经乱到了这个地步，李仁易一点都不敢想象要是顾溪再出点什么意外，自己的职业生涯还能不能有半点儿希望。

    立即有人循声围过来，顾溪蹙了蹙眉，披上衣服坐起，摆摆手：“没事儿，太阳晒的。”

    大惊怪。

    自己不就是随便红一红，哪有那么明显，怎么就发烧了。

    陆轻舟是悄悄混进来的，人一多就自觉压低了帽檐往后退，转眼就被人群挡了个结实。

    顾影帝看不到狗仔，被围得有些心烦，一撑手臂就要起身，立刻被心惊胆战的李仁易不迭按回去：“顾老师，您您要什么，我们给您拿，您再歇一会儿——”

    要狗仔。

    顾影帝不高兴，虽没发作，神色却依然跟着转淡。

    猜他是被围得头晕，李仁易三把两把将人轰开，蹲在躺椅边上好声好气：“顾老师，您还觉不觉得哪儿不舒服？要是不舒服一定跟我们，千万别自己扛着……”

    顾溪身体的底子好，这一会儿缓过来，早就不觉得难受。只是陆轻舟替他擦酒精擦得细致，他也不舍得起来。

    本来还以为能再往下擦擦的。

    好不容易脱一次衣服，居然就擦了两条胳膊。全然忘了自己红成一片的顾影帝满心失落，趁着人群散开左右看了两圈，却已经找不到陆轻舟的影子。

    狗仔在剧组面生，得避着人，这么多人围着自己，被发现就麻烦了。

    理智上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心里却依然无端生出焦躁。顾溪绷了绷唇角，眉头越蹙越紧，吓得李仁易几乎就要当场趴下告罪，躺椅旁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隐约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随手把手机扔在了化妆间，也不知道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顾溪顺手把手机捞起来，按亮屏幕，目光却忽然一亮。

    备注了轻舟的短信就待在屏幕上，依旧寡言得很，短短一句话，连半个屏幕都没占到。

    「轻舟：我去吹空调^-^」

    狗仔在自己的车里，吹着自己的空调呢。

    在大太阳底下晒着的顾影帝心情瞬间一片灿烂，飞快敲下回复：“多吹一会儿，温度调低点儿，后座有毯子。把遮光帘拉下来，记得开窗户，不心疼油。”

    明天再在车里添一个车载冰箱，最好再把椅套也换得舒服一些，清新剂是助理随便买的款式，得换成自己喜欢的那一款。

    仔细想了想自己没有什么忘记嘱咐的，把短信发出去，顾溪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精神抖擞得只觉自己还能再拍五十场。

    不知道顾溪用了什么办法调整情绪，李仁易战兢兢抬头，看着瞬间容光焕发的顾溪，忍不住在心底由衷地生出敬佩。

    这么快就能调整好情绪，不愧人家才是影帝级别的专业演员。

    “还有几场我自己的戏？布景够不够，能一起走完吗？”

    顾溪心情好，咬着心形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绿豆汤，翻翻剧本，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陆轻舟是用的哪家化妆品，明明也流了不少的汗，居然都没怎么晕妆，只要补补粉就能接着上。下面的剧本顾溪看过，他不是主役，集中的核心剧情刚才都已经拍完了，剩下几场都没什么台词，不如一口气拍下来。

    早点儿拍完出组，陆轻舟就不用穿得那么厚，偷偷往片场跑了。

    他不当一回事，李仁易却什么也不敢再让他动弹：“别别，顾老师，您再歇一会儿，再歇一会儿咱们就把下午拖过去了……”

    “趁今天都拍了吧，我这两天想放个假，就不来掺和了。”

    顾溪在掌心敲了两下剧本，面色平常，心算着自己最少还得再来几天。

    今天的事闹得不，后续的事还会有不少麻烦。

    周桐几个人摔东西走人，一则是因为导演镇不住场子，本来就是被捧惯了的当红流量，脾气自然水涨船高。二则也是因为陆轻舟那张照片留了分寸没照清楚，今天来拍戏的人不全，只要剧组给面子，每个人都可以借故推脱称自己没来，可要是不赶快借故甩脸色离开，被狗仔抓拍到正脸的石锤，就连这一次洗地的机会都没有了。

    能在圈子里混的都不傻，就算真不懂事，身边也自然有人提醒。这种时候谁不走，才是脑子有问题。

    站在周桐几个人的立场上得走，站在剧组的立场上，却无疑是被这一手坑得死死的。自己挑的场子是冲着幕后那群人，顾溪没算让剧组也栽进来，再怎么也得拖满半个下午的进度才行。

    至于今天往后，估计也没人想立刻就再见自己，趁机放个假无疑再合理不过了。

    没想到顾溪甚至主动愿意替自己解围，李仁易感动得话都不利索，磕磕巴巴道谢：“都能拍，顾老师，您帮我们大忙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谢您……”

    已经在心里安排好了这两天带着陆轻舟吃什么饭去哪玩儿，趁机休假的顾影帝心情舒畅，根本没在意他的道谢，摆了摆手，准备起了接下来的几场戏。

    没人在片场碍事，顾溪的演技飙得飞起。

    近期的偶像剧扎堆，真正有质量的剧本一个都没出来。顾溪年纪正好，面相比少年时的青涩彻底张开，五官浓墨重彩，英俊得极富侵略性，镜头下根本显不出旁人。

    先前那些正剧的导演看着他那张脸就皱眉头，顾溪本来算干脆扮糙毁容，却又被公司死死堵住了这条路，一点儿资源都不给他，只能捏着鼻子接起了偶像剧本。

    顾溪离开了早习惯的那些老戏骨，照顾剧组，照顾制片，照顾一个公司的后辈，照顾还在上升期寻求进步的鲜肉。每次被要求着收敛演技，再收，再收，收到路人都忍不住质疑顾影帝的表演张力一路下跌，粉丝无形流逝，居然还嫌不够。

    当初演不好戏自己躲在洗手间里发狠，咬牙死磕剧本，没日没夜拉片子才把演技磨出来的顾影帝，在痛痛快快地演了几场戏之后，忽然就有些不想再伺候了。

    李仁易还没想到太远的事，只觉得他的状态比之前提升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下了戏又是一迭夸赞。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吩咐了收工，亲自去拎顾溪的背包，看样子还想把他送出剧组。

    顾溪没让他送，接过背包在手里拎着：“我请两天假，剧组能安排得开吧？”

    “能能，您放心休息，今天实在辛苦您了，回家好好养养……”

    明天那些人还得回来演戏，顾溪来了才麻烦。李仁易连忙点头，又鼓起勇气：“剧组——剧组今天得发通告，顾老师，您放心，他们的面子得给，但我们肯定拼命你好话。”

    娱乐圈向来七分假三分真，一个通告而已，顾溪其实没多在意，却还是客气地点点头，随口道了句谢。

    他的心思早都不在片场上了。

    陆轻舟应该还在车上听话地吹着空调，却不知道发消息骚扰自己。顾溪趁着下戏发过去了几条消息，对面倒是回得很快，只是一样话少，内容也无非是一丝不苟地嘱咐他注意防晒，不要再过劳中暑。

    想起那只手贴上自己颈间，沿着手臂一路滑下去的情形，顾溪指尖摩挲了两下手机，挑挑唇角垂下眼帘。

    等把车开回去，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再突然中暑一回。

    想给陆轻舟个惊喜，顾溪有意没同他自己这边已经结束，同剧组人员简单告别，心情愉悦地朝外走去。

    今天的情况特殊，剧组特意封闭了演员出入的通道。顾溪戴了口罩墨镜全副武装，顺利避开了一干记者狗仔的镜头，悄悄溜到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那辆车。

    车没熄火，车窗被开了条细缝，遮光帘好好拉着。

    还真是严格执行了自己的嘱咐。

    顾溪忍不住挑挑唇角，屈指想要敲敲窗户，摸到口袋里的备用钥匙，唇角忽然带出些笑意，放轻动作拉开车门。

    见到车里的情形，顾溪的动作忽然微顿。

    随即将脚步放轻，一点点挪上车，把门关好。

    拉了遮光帘，车里的光线很暗。他的狗仔乖乖裹着毯子，蜷在后座上，睡得正香。

    昨晚就忙活着照顾自己，今天又跑了一天，不累才怪。

    顾溪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拿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见陆轻舟只是动了动却没醒，胆子越发大起来，索性挪到座椅上坐下，把人抱进了怀里。

    这次的动作有点大，陆轻舟抬手去揉眼睛，被他把手握住，含笑低头：“困了？”

    车里都是熟悉的气息，陆轻舟睡得舒服，仍有些迷迷糊糊，靠在他胸口点了点头。

    顾溪低头望着他，忍不住轻挑起唇角，放轻动作把毯子裹严实，笑意融融：“睡。”

    接到影帝简洁明了的指令，陆轻舟听话点头，大概是被空调吹得有些冷，往他怀里拱了拱，把大半张脸也埋进毛绒绒的毯子里。

    真乖。

    顾溪刚刚在外面晒了一身暑气，被他身上的凉意吸得挪不开手，把人往怀里顺势拢进去，空调稍稍调高，随手按开手机。

    也不知道是谁在勤勤恳恳替自己刷流量，被撤了三次的热搜，居然还好好地躺在搜索框下。

    上午还被排挤针对，下午就主动救场。一天的时间里，他在网上的风评转了个大弯，连前几天的黑料也都一并跟着存了疑。

    倒是没人提他中暑的事。

    顾溪不意外，毕竟背后黑他的人锲而不舍，这两天自己忽然开始反击，一开始或许会他们个措手不及，但等反应过来之后，就会立刻开始控评。

    现在全网都在站自己，干涉太过只会适得其反，势必要等热度先降下来两天。目前既然什么都做不了，想办法压住自己的正面新闻，总还是不用花多大力气。

    像是这种对自己有利的新闻，在背后势力的控制下，狗仔们就是拍到了，大概也是发不出来的。

    左右也不算什么大事，用不着非得公告天下。

    有了狗仔的顾影帝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心满意足地把人裹成一团，温声哄着他继续睡，自己却也不急着动弹，懒洋洋放松身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两个人都累得不轻，顾溪原本只想个盹，一觉醒来才发觉车里似乎暗过了头。

    狗仔还在怀里乖乖睡着，柔软的额发轻轻蹭着他的下颌，呼吸均匀起伏，清润的气流划过他解开了两颗扣子的领口，悄悄往衣缝里钻进去。

    顾溪低头望着他，唇畔轻轻擦过发端，抬手轻柔替他拨开些细碎短发。

    遮光帘拉起来，外面已经擦黑，这一觉少也睡了两个时。顾溪知道自己现在该看看网上又闹成了什么样子，却又不舍得挪开视线，只是低头将目光落在陆轻舟仿佛毫无防备的睡颜上，心跳愈快。

    按照大部分剧本来，现在应该是偷亲的时候。

    顾溪拿掌心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心里暖暖地涨起来，守了一阵见他没醒，才悄悄低头下去，屏息靠近。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嗡地震响。

    陆轻舟被从过于舒服的睡眠里惊醒，抬手揉了揉眼睛，看着顾溪在手机光亮下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神色，不由生出担忧：“怎么了？”

    “没什么……”

    按照大部分剧本，偷亲的时候都是会被断的。

    很正常。

    折戟的顾影帝深吸几口气安慰着自己，依然把人搂在臂间，拿过手机，居然是条新闻的热点推送。

    这种时候一点都不想看什么热点。顾溪随手正要划掉，却被陆轻舟握住手腕，抬手点了上去。

    沁凉的手掌贴在腕间，顾溪又想起中暑时对方替自己擦的酒精，藏在阴影里的耳垂红了红，空开两只手把怀里的狗仔抱了个满怀，把手机直白地交了出去。

    陆轻舟眨眨眼睛抬头望他，眼里泛开一点笑意，点开那条推送。

    是《坠落》剧组针对今天被曝光照片的声明。

    顾溪视线依然停在他身上，还在思考偷亲时候的姿势和落点。被陆轻舟扯了扯衣袖，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挪开目光，同他一起看起了那条声明。

    上午没备遮阳伞，是因为他的场次本来就在下午，今天来得早了，提前来看看片场。下午的戏都是他的，其他人就提前退场了，所以才会显得片场空荡得过分，根本没有什么演员含怒罢演。

    很官方的解释套路，基本没什么人会信，但按照惯例，只要能让那些粉丝有个自欺欺人的借口，也就算是危机公关结束万事大吉。

    顾溪早料到会是这么一回事，倒也不甚在意，随意往下翻了翻，不由微微挑眉。

    李仁易没给他开空头支票，在这份声明之后，剧组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盛赞了顾影帝的敬业精神，甚至还将他中暑的截图清晰地缀在了末尾。

    截图的时机正好，是他体力不支倒下去的时候。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角度刚好，顾溪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扶住自己的身影。

    陆轻舟靠在他臂间，迅速切换了专业模式，从头到尾审阅着整份通告的内容。

    顾溪挪挪手臂，望着那双专注的润黑瞳眸，一瞬分神，眼底透出柔和笑意，对李仁易的印象倒是不着痕迹地好了些许。

    四舍五入，他和他的狗仔也上了同一条新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