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穆。

    方坤提到的那个幕后的老板也姓穆。

    李仁易向来胆怕事，对人毕恭毕敬不奇怪, 可他刚才急着截住副导的话头, 又口口声声叫着穆总, 那个不动声色的中年人只可能是剧组的投资方。

    别人不知道, 他却曾经听方坤隐晦提过, 《坠落》的投资人就是翊坤娱乐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幕后老板。他也是因为这个，才能连视镜都没去, 就被方坤暗中运作塞进剧组, 顺顺利利拿到了这个角色。

    要挟场务的气势转眼散了个干净，周桐几乎站都站不稳，踉跄着推开人群, 朝两人追上去：“穆总——李导, 李导！不是那样的……您听我解释！”

    周桐的腕儿也大，知道他喊的不是自己，李仁易不敢轻易得罪，停下脚步，斟酌着看穆瑾初的脸色。

    穆瑾初停步看了看他, 依然和和气气：“你是什么人？”

    爆红之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了。周桐一口气梗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偏偏还不敢有丝毫造次, 咬着牙低头：“我叫周桐, 是翊坤的艺人……在剧里演柯孟阳。刚刚是个误会, 穆总——”

    “唔。”

    穆瑾初心平气和地点点头, 断了他的解释，看向一旁的李仁易：“把柯孟阳换了吧。”

    周桐心里咯噔一声，飞快沉了下去。

    虽然猜到了穆瑾初会把人换掉，可也没想到穆瑾初看起来斯文，换起人居然是连个理由都不给这样的干脆风格。

    李仁易张口结舌，没等应声，周桐已经急声开口：“……穆总！您只是看见了刚刚的意外，您听我解释！那个场务私底下脾气大得很，没什么教养，动不动就人骂人，我们都早就想教训他了……”

    他急着解释口不择言，心里还在盘算着尽快回去拉着几个同公司的对对口供，丝毫没能发觉不住朝他比手势的李仁易，也没有注意到穆瑾初眼底渐沉的暗芒。

    “我看过剪的样片，你的台词薄弱，爆发力不够，表演毫无技巧可言，再给你五年也搭不住顾溪的戏，剧组等不了你那么久。”

    穆瑾初的语气依然温和平静，却每一句，就让周桐的脸色苍白下来一分。

    他忽然明白了李仁易为什么会一反常态的硬气起来，却已经晚了太多，只能失魂落魄地听着对方针针见血地指出自己致命的缺陷。

    穆瑾初了一阵就停下，示意他可以开口解释。周桐半晌才缓过些神，虚声开口：“可是——您可能，可能还不太了解，我的粉丝数还算可观，无论是剧组的宣发，还是将来的收视率，我都能帮上些忙……”

    他这话并不是玩笑，所谓流量明星，自然能疯狂吸引粉丝的流量灌注。有不少剧组即使明知道他们没什么演技，却依然愿意请，就是因为一个当红的流量明星，在极端情况下，几乎能占据影片五到七成的收视率。

    《坠落》剧组原本走的也是这条路，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方案似乎并没能得到投资方的真正认可。

    这些流量能变成收视率，可也能变成无数的骂战脏水。要是他今天被从这里轰得卷铺盖走人，粉丝一定会炸锅，只要稍加引导，就不愁把剧组整个拖下水。

    听着他暗藏威胁的剖白，穆瑾初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浅浅笑了笑，扶了扶眼镜随意开口：“你是在提醒我，直接把你的流量也裁掉吗？”

    周桐狠狠了个冷颤，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穆瑾初虽然对公司不闻不问，却毕竟是翊坤背后的正牌股东。如果对方发话要封杀他，就算方坤出手保他，也不可能保得住。

    更不要方坤根本就不一定会保他。

    当初就不是用正经手段爬上来的，周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圈子有多人走茶凉。他要是被雪藏，要不了三年，就会被彻底遗忘，加上没什么能赖以为生的本事，一切都会化成泡影。

    一部戏而已，不要就不要了。

    周桐出了一身冷汗，人反而更清醒，不迭鞠着躬，磕磕巴巴道歉：“是我犯蠢！穆总，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我不懂事，我主动退出剧组，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就好。”

    穆瑾初点了点头，没再下去。

    这个周桐只是面上的棋子，背后还有一只真正的手在操纵，现在就解决掉，不等他再攀咬出来几个，还是有些可惜了。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去。

    接过李仁易递来的烟，穆瑾初摆摆手没要火，把那只烟在手里把玩一阵，话锋一转：“那个场务吧，你他脾气不好，没有——的那个，他怎么招惹你了？”

    他似乎是想要复述周桐刚才的话，却又实在不出口，只一沉吟略过，等着周桐回答。

    周桐心里早已慌得没了底，正要硬着头皮编造，李仁易却已眼疾口快截住他的话头：“那孩子懂事得很！脾气又好，又听话，干活也快，全剧组都喜欢他！”

    李仁易也是看着周桐对付他，才灵光一现，想起了那个场务什么时候出现过。当即脸不红心不跳地一气呵成赞许下去，好不容易见到穆瑾初周身气势渐缓，继续赔着笑搜肠刮肚地想办法夸人。

    “那天——那天顾老师中暑昏倒就是他照顾的，又扇风又喂水的，还给他擦酒精，给人照顾的可好了……”

    穆瑾初唇角微僵，轻咳一声：“好了。”

    李仁易立刻停住话头，提心吊胆地等着他接下来的意思。

    “走吧，别在这儿晒着。我只今天有时间，争取把演员表重新敲定下来，要多少违约金你算一下，我来出。”

    没有让他忧心忡忡太久，穆瑾初只一瞬就又恢复了平和笑意，朝他点点头，继续往休息区走过去。

    “这部戏是送给我外甥的，他过两天会来监工——别紧张，他很懂事，脾气好，也听话。听全剧组都喜欢他……”

    李仁易：“……”

    周桐眼前一黑，心口彻底凉了下来。

    *

    顾溪从片场离开，就没再管身后的动静。

    掌心的手冰凉，死死攥着他的手掌，力道使到极处，像是怕他会忽然不见一样。

    日光亮得晃眼，看不清陆轻舟埋在帽檐下的眼睛。顾溪牵着他走过片场，没有回休息间，直接上了车把门反锁，将人抱进怀里，温柔着力道慢慢拍抚。

    陆轻舟的反应并不激烈，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胸口，身上的颤栗也渐缓下来。

    久到顾溪几乎忍不住担忧，想要低头看看他的情况，抵在肩头的脑袋才终于动了动，在他胸口抬头，乌润眼眸里透出无声歉意。

    日影落进来，投在柔静黑眸里，却映不出温度，向眼底深望进去，依然恍惚得让人心生不安。

    顾溪摩挲着他脊背的手渐渐缓下来，捧着他的狗仔在面前坐好，目光落进他眼底：“轻舟……”

    “我能——”

    陆轻舟气息轻滞，喉结轻轻动了动，顿了一刻，才又保证似的下去：“我能做得更好的。”

    这几个世界下来，他都已经克服了不少的障碍，这一件事迟早也能做到的。

    只是因为玩儿得实在太高兴了，就放松了警惕，已经开始相信不会有什么太难处理的事情，却依然低估了对方不在对自己的影响。

    这一次直面的不是会听他话的学生，也不是他能直接动手反抗的当权者，是他一不心就能伤到的普通人。那些芒刺在背的目光落在身上，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心底淤积了无数想要的话，却无论如何都不出来。陆轻舟难得焦灼地蹙了蹙眉，向一侧错开目光，张了张口想要话，却忽然被顾溪吻上来。

    温存的亲吻将他未能出口的话尽数吞下去，轩挺身形迎面覆下。顾溪一手仍护着他，空出的手去拉了遮光帘，把宽大的皮质座椅放下去，揽着他放在忽然暗下来的空旷车厢里。

    唇瓣温柔碾着他的唇齿，撬开细缝探进去，引着他慢慢放开，细致交吻。

    顾溪一手垫在他颈后，居高临下地吻着他，长久不放。

    他的动作始终轻柔耐心，直到怀里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隐在脊间的颤栗被渐渐平复，稍稍仰头，试着轻柔配合。

    ……

    顾溪的眼前黑了黑。

    亲不过。

    演员要练台词，练气息，练持久度，他的专业技能已经够好的了，狗仔的气居然比他还长。

    才开了个头，顾影帝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怂下去。咬牙撑了半晌，终于还是挨不过胸口一阵接一阵的闷疼，向后撤开，侧身倒下去急促喘息。

    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陆轻舟担忧地扑上来，被他恼羞成怒按进怀里。

    臂间箍着的身体安静了一刻，忽然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他，温软发顶埋在他颈间，闷着头一动不动。

    担心是自己闹得过火了，顾溪心里一紧，抱着他翻过来。

    陆轻舟枕在他臂间，满眼都是清清亮亮的笑影，大概是忍得太辛苦，身体都在微微发抖，眼角也沁出一点晶莹水色。

    顾溪：“……”

    剧本还是不对。

    二度折戟的顾影帝深吸口气，想要摆起架子吓唬他两句，身下的狗仔却已经主动抬手揽住他的脖颈，探身凑上去，在他的颈间轻轻蹭了蹭。

    迎上那双被笑意将眼底阴霾驱尽的黑眸，顾溪还是忍不住跟着弯起唇角，抚了抚他的发尾，在他的眉间鼻梁落下一串细碎轻柔的亲吻。

    被格外温柔的碰触引得彻底放松下来，陆轻舟静静靠在他臂间，阖了眼任他细细亲吻，心口一点点被填实。

    下次记着这个就行了。

    记得住的。

    车上的地方足够宽敞，顾溪亲够了，抱着人换了个姿势，蹭着他的额头，轻声开口：“轻舟，我缺个助理……急缺。”

    陆轻舟在他臂间仰起头，车里昏暗，顾溪的目光却烫得他心口微缩。

    他其实不是没想过给顾溪当几天助理，可那样能帮到对方的事就太少了。

    狗仔是见不得光的，却也同样没有约束，他可以用自己的办法维护顾溪，可以帮他偷拍照片，可以帮他运作热门。虽然不能随时见到对方，但也能偷偷照顾他，只要别人有的，顾溪一样都不会缺。

    顾溪在娱乐圈这么多年，这些道理绝不会不清楚。

    可当助理能陪着他。

    时时刻刻都陪着。

    这件事的吸引力太大了，大到陆灯根本没办法靠着理智让自己开口拒绝。他能和顾溪一直都在一块儿，白天在一起拍戏，晚上一起睡，能随时随地大大方方地给对方送好吃的，能看着他，能被他看着。

    陆灯的胸口忽然轻悸，原本早已平复的心绪忽然被这一句话再度轻易搅乱，指尖用力缠上他的衣物，却无论如何都不出那句在他看来已经任性得过了头的话。

    当助理的话，就不能帮顾溪抓拍照片，帮他扭转评论，帮他偷偷出气了。

    狗仔在胸口蜷紧，用力往他怀里钻。顾溪心口疼得喘不上气，却还是咬牙把人心翼翼地抱出来，吻着他轻翕的眼睫：“轻舟，你不用去考虑那么多。只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想！”

    陆轻舟脱口而出，声音急得几乎发哑。因为气息短促而断了一瞬，语气才又低下来：“可是——”

    顾溪没等他可是，动作利落拍开顶灯，从车座下面掏出一沓合同，把笔塞到他手上，握着他的手行云流水地签了字。

    陆轻舟：“……”

    系统：“……”

    系统：“禽兽！！！”

    听着机械音一板一眼地念出感叹号，陆轻舟却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回应它，目光落在顾溪握着自己的手签下的名字上，耳边悄然腾起红晕。

    ……

    宿主高兴了。

    系统的感叹号一顿，纠结成麻花的数据悄悄软下来，自掏腰包给宿主买了两包安全防护乳胶用具，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待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