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那一句问话都是凭着本能下去的, 身旁的文官还在唠唠叨叨的些什么“抑制剂”、“两周假”之类的话, 刚被瞒着带来见赐婚对象的帝国元帅早已全然听不进去, 心神尽数落在那双涓墨黑眸里。

    虽然完全感应不到什么所谓的信息素，顾归在这一刻却无比真实地体会到了介绍手册里「天然吸引」四个字的意义。

    顾归俯身，细致端详着面前的年轻omega。

    暖玉似的温度融融贴着掌心, 让他忽然有些不舍得就这样将手撤回。

    常年训练下粗粝坚硬的指腹犹豫半晌, 迟疑着轻抚上去, 又想起了这一类种族尤为娇嫩脆弱的定则, 连忙松开手，谨慎地向后挪开。

    主世界和下级世界有时差, 陆灯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对方了，眼看熟悉的温度有要拉远的趋势, 主动贴靠上去, 轻轻蹭了蹭。

    生怕自己这一摸就会让对方的脸颊上多出几道血痕, 来得及回神之前, 顾归已用仍戴着手套的左手捧起他的脸颊，仔细反复查看了几次, 确认过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或许自己的认识确实太过刻板了，omega也不一定就会柔弱到碰一碰就会流血的地步。

    顾归轻舒口气，单手一撑直起身体，迎上黑眸中温和的疑惑光亮, 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倏然清醒过来。

    他刚刚竟然因为险些碰伤一个omega而险些失措——即使在训练场上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在他手下流过血, 星际时代的科技也已十分发达，这样细的伤口只要用修复剂一抹，半天时间就不会看到任何痕迹。他却依然像是个毛头子一样，甚至一度还为自己的疏忽而生出了浓浓懊悔。

    顾归沉吟起身，隐约不安瞬间蔓开。

    以前也不是没被瞎操心的皇帝用类似手段下过套，他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开明倒是足够开明，即使清楚他的身份也愿意交托这样重要的位置，却总是天真地认为找个omega带回家就能洗清民众对他的怀疑。

    他对这种事向来没有兴趣，类似的“礼物”已被他礼貌退回了不少，这一次却反常地失去了以往清晰和理智的思维能力。

    不定是被那些alpha给传染了。

    顾归忍不住蹙起眉峰，迫着自己稍许拉开距离。

    作为一个既不具有信息素、实力又远超beta的“正常人”，顾归对信息素的设定其实没什么意见。alpha的信息素不只能起到威慑标记的作用，还会对身体素质和精神力有许多潜移默化的增幅，可以大幅提升爆发力，利用得当时，还可能在战役的胜负中起到意外的决定性作用。

    由于这些特质，军队逐渐演变成alpha的天地。军团长以下还可能有beta出现，但凡事担任领袖级别的存在，无一不是纯粹的alpha。

    但alpha也同样有弱点。

    民众想象中往军队里扔一个发情期的omega就会让整个军队瘫痪的场景倒是不至于存在，每个士兵从进入军队那一刻起就会随身佩戴一枚手环，在必要时刻持续释放着不至于损伤身体浓度的抑制剂，让alpha在信息素的刺激下也能保持冷静。但即使是再强大的抑制剂，却依然无法屏蔽那种天然的吸引力。

    无论任何一种多余情绪的影响，都会干扰原本明确的判断。

    顾归并不抵触这些，却不意味着他也愿意自己成为被信息素和欲望所支配的一员。

    眼看元帅的神色变幻不定，边上的文官才放下来的心又提起一半，心翼翼俯身询问：“元帅，您看——”

    “请代我回复陛下，我很感谢他对我的关照。”

    对于军人来，严苛的自制力和精准冷静的判断更加重要。

    有着强烈事业心的帝国元帅深吸口气，沉稳地错开目光，将脱下的手套一点点重新戴好：“但我现在还没有成家的算，还请——”

    目标人物居然算把宿主退回去，系统气得团团转，操纵着扫地机器人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往帝国元帅板正的裤腿上扫了一圈灰尘，才终于被陆灯及时在脑海中劝停。

    婉拒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上，顾归将手套戴好，最后望了一眼莫名能牵动他心绪的身影，却忽然被那双眼睛望得心口一跳。

    陆灯不出声，抬头安静地望着他。

    顾归：……

    顾归：“还请——还请陛下多给我些时间，让我体验一个月，再来回复陛下。”

    文官喜出望外，不迭跳起来：“好好，您肯留下就太好了——陛下一定高兴！外面的悬浮艇都已经给您备好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很盼望您能抱着您的妻子当众走出去，让民众看到他们的元帅阁下成家的消息……”

    虽然作为个人对顾归的能力完全信任，但由于近来对元帅身份纷纷扬扬的传言，民众间已经出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皇帝为了能让他有机会证明自己，已经煞费苦心地准备了不知多少次类似的场合了。

    顾归依然站在原地，目光凝落在依然沉静柔彻的黑眸间，丝毫没有要回应他的算。

    眼看元帅有不愿继续交谈的趋势，生怕毁了来之不易的局面，文官立即识相闭嘴退开，将所有人也一并带离。

    原本就特意替元帅准备的皇宫偏殿，转眼彻底空荡下来。

    还没想明白自己那一瞬间怎么忽然就没了胆子继续下去，顾归焦灼地揉了两把精干短发，忍不住担忧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被alpha传染得不轻。

    心底本能的亲近喜爱的确无法忽略，却总不该就这样轻易到了足以吞没理智的地步。如果这样的趋势再发展下去，他大概也必须要去军部申请一枚带有抑制剂的手环了。

    念头交织不休，顾归来回走了两步，正要开口，目光忽然落在依然绑缚着对方的丝带上。

    居然到现在都忘了替他解。

    对自身疏忽的自责再度战胜了难得的警惕，顾归快步过去，单膝抵在床沿，倾身去替他解身后的丝带：“别怕，我帮你把绳子解开。”

    被绑了这么久，一定很难受了。

    元帅的身形高大轩挺，身高腿长，轻易就将柔弱的omega整个拢在臂间，却依然没能闻到任何传中信息素的味道，只嗅见了极淡的青草香气。

    那种最青翠柔嫩的绿草，在被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透雨之后，草叶上还闪烁着晶莹的水珠，被湿润的微风所送过来的清新气息。

    显然不是信息素的味道。

    顾归轻吸口气，压下心底悄然浮起的一丝遗憾，暂时放弃了强烈的事业心，稍侧过头柔声询问：“陆池秋？”

    那个文官似乎是这样叫他的，也不知道记得是不是准确。

    清秀的omega在他臂间仰起头，抬起柔彻黑眸望着他，眼尾溢出微微笑意，学着他的口吻叫他：“顾归。”

    ……

    真好听。

    明明没什么特殊的名字，被对方纯净温和的嗓音叫出来，就好听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顾归心头乱跳，手上轻轻一扯，将格外柔软的丝带轻松扯断。

    这样无疑是不行的。

    虽然还不清楚是不是被alpha传染了，在自己去把手环换成带有抑制剂的之前，严于律己的帝国元帅还是决定未雨绸缪，预先约法三章。

    第一章 就是不能有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将丝带随手扔在一旁，顾归撑身拉开些距离，吸了口气正要开口，臂间的陆池秋却忽然闷哼一声，重心不稳地晃了晃，一头栽在了他的胸肩上。

    顾归心头一紧，匆忙抬臂捞住他：“怎么，疼吗？”

    皇帝把人绑着送过来，大概是为了增加某种“情趣”，或是为了激起他的同情亦或责任感，总归本意绝不是把人绑这么长时间的。

    omega的身体素质毕竟脆弱，照顾得稍不精心就可能受伤。顾归不敢疏忽，放轻力道抄着腿弯把人抱起来，正要心平放在床上，埋在他肩头的陆池秋却已闷闷出声：“麻了……”

    丝带被他挣断了一次，要再系起来就明显短了一截。

    还是头一次被人绑这么久，为了避免再次不心扯断，陆灯始终保持着极别扭的姿势，不动还不觉得，一动才发觉酸麻难忍，半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倒比疼还难捱上不少。

    耳畔传来的应声带了隐隐沮丧，顾归哑然轻笑，动动手臂正要安抚，身形却忽然微僵。

    皇帝热衷做媒，陆池秋身上衣物单薄，衬衫是沁凉丝滑的丝绸材质。贴在他颈间的一块皮肤上，不一会儿就被体温润得温热，像是彻底失去了那一层模糊的间隔。

    怀中的身体很乖，没有像他看的那些科普纪录片中的omega那样会主动贴上来磨蹭，也没有借着这样的机会同他亲近。软软的额发贴在颌间，白皙耳垂泛上一层薄粉，纤薄柔韧的躯体安稳地贴在胸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形状好看的淡色嘴唇。

    ……明天就去领抑制剂。

    顾归深吸口气稳下心神，没让陆秋池忍着腿麻下地走路，换了个姿势把人在怀里心抱稳，横了横心往皇宫外走出去。

    自己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异了。

    *

    在媒体尤其兴奋的闪光灯下，顾元帅步履匆匆，涨红着脸色把皇帝赐下的娇妻抱上悬浮艇，一路风驰电掣回了家。

    他原本的住处被他彻底改造过，一楼改成了宽阔的健身区，同地下的练功室连通，纯金属的超现实星际风格。从外面粗粗一看，倒像是艘造型怪异凶悍的机甲，狰狞地张着被轰开的扭曲裂口，随时准备将走进去的人吞噬入腹。

    往常偶尔有下属同僚来造访，审美特异的帝国元帅都对自己的住处颇为满意，这次抱着怀里纤细柔弱的妻子回来，却忽然有些迈不开腿。

    实在不出口这就是两人以后的家，顾元帅的手臂紧了紧，在门口堪堪站定，临时反悔矢口否认：“其实这里不是我——”

    门禁尽职尽责地闪着红灯，积极地扫描过元帅的视网膜，机械大门嘎吱嘎吱挪开，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仿生学齿刃。

    顾归：……

    平时都没这么好用的，扫视网膜还要扫好几次。

    一定把妻子吓到了。

    不定还会从现在起不喜欢他了。

    怀间的身体挣了挣，主动从他怀里跳了下去。寒刃铁血的帝国元帅不敢抬头，耷拉着脑袋越想越失落，几乎已经想到了妻子被吓得哭着跑掉的画面，却忽然听见屋里传来隐约响动。

    还跑反了。

    顾归心头一紧，生怕他会碰到什么机关不慎受伤，快步赶进去，正巧眼睁睁看着星光石造的利刃察觉到未输入信息外人侵入，抡圆了带着劲风狠狠砸下来。

    ……

    防盗装置居然也是好的！

    上次有偷进来都没顺利启动，还被偷走了一箱子的高H启蒙！

    顾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脚下发力纵身扑过去，一把将下面的身影护进怀里。抱着就地滚了半圈，精神力瞬间爆发，将从天而降的沉重利刃牢牢卡得卷了刃。

    千钧一发。

    顾归半跪在地上，呼吸急促粗重，紧紧护着怀中第一天和自己回家就险些丧命的妻子，满心都是强烈的沮丧和愧疚自责。

    陆池秋全然没能体会到他的沉痛，扒了扒强悍遒劲的肩膀，顺着顾归的手臂往上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仰头望着他的精神力。

    精神力从S到F分为七级，Aji以上的精神力都有能力拟物。顾归的精神力是一头巨鹰，耀眼的银蓝色光芒纷飞坠落，钢铁似的坚硬翼羽轻松割裂了一整面墙的训练器材，利喙闪着慑人寒芒，将利刃牢牢卡在半空，遒爪微屈着，将他们牢牢护拢在其下。

    陆灯从来都不害怕这些东西，只是仰头望着那只银蓝色的庞大巨鹰，下意识轻轻攥了攥顾归的衣袖。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从精神力震荡的眩晕间缓过来，顾归心头愈慌，手忙脚乱地拢着陆池秋放平，想要查看他的状况，动作却不由微顿。

    传中无比娇贵柔弱的omega正枕在他臂间，毫不介意地单手撑在地面上，替他分担着多余的重量，目光落在他身后，唇角轻快地翘起来：“很漂亮……”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惧紧张，眉眼依然柔和地弯着，黑眸里盈满了精神力投射下的细碎亮芒。

    被他唇角弯起的柔软弧度精准戳中，顾归呼吸一摒，脑海中短暂空茫，本能地了个激灵。

    过于庞大的雄雕翅膀也跟着一哆嗦，转眼又彻底划碎了另一面墙的训练器材。

    ……

    在把皇帝赐下的娇妻带回家的五分钟后，帝国元帅顾归又抱着人出来，穿过亮个不停的闪光灯，朝军部风驰电掣地一路赶去了。

    “那不是我住的地方，是第一军团长借我住的。”

    显然早已忘了在文官面前嘴硬的试用一个月，顾归把人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抱着妻子坐在座椅上，自己蹲在一旁：“我的住处可好看了……有很多花，还有秋千。”

    对和军事战争无关的事情全然没有概念，帝国元帅硬着头皮开口，靠有限的想象力胡编乱造，把锅一把扣在了第一军团长的脑袋上。

    陆灯其实挺喜欢被顾元帅亲手毁得差不多没法住的那套别墅，迎上满溢愧疚的黑色双瞳，却还是体贴地把话咽了回去，朝他弯起嘴角：“嗯。”

    顾归显然松了口气，抬手心地替他理了理衣领，犹豫片刻，还是沿着脸颊挪上去，谨慎地抚上他的发顶：“真的没受伤？”

    陆池秋笑着摇摇头，大大方方张开手臂任他检查。

    他这次用的是原本的身体，又因为是星际背景，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强度都不必调整。那时候即使顾归不扑过来，他也是有办法不受伤的。

    顾归终于放心，按着他的短发揉了揉，温声嘱咐：“我去办些事，你在这里等我，等下班我们一起回家。”

    等出门就去买房子，买一个带花园的，铺上地毯，练功房装上秋千，仿生学齿刃那种东西全掰下来钉墙上。

    妻子懂事得过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不和他生气，眉眼依然存着温温笑意，看着就好看。

    顾归走了两步，被自己难以自控的沉迷念头惊醒。严肃盘算着去军部再领一个手环的必要性，又朝陆池秋微笑着挥了挥手，才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陆灯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门被缓缓合拢，单手一撑桌沿，轻巧地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