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这个经纪人我罩了
合同厚厚一沓, 顾寒山下意识抬手接住,上面的几页被风掀开。
转让条款塞满了A4的印纸, 密密麻麻交接着管理和所属权,一条条列的清楚明了,只空着交接人的名字。
谭一哲早被人牢牢按住了,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公司高层依然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神色却怎么看怎么忐忑, 目光不住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顾寒山轻吸口气,慢慢捏了捏那一沓合同,忽然明白了那时候陆云生问他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孩儿站在他面前,脸颊泛着绯色,唇角紧张得微抿起来,乖得一点儿都不像一声不响就能买下个公司来随手送人。
迎上那双清水涤过的黑润眼眸,顾寒山喉间轻动, 抬手揉了揉他被风刮得微翘的短发, 声音轻哑:“云生……”
“顾老师,请您务必再考虑一下!”
公司高层忽然视死如归地上前一步,深深鞠躬到底:“当初那批颠倒黑白的高层蛀虫已经都处理了!公司现在完全更换了领导层和发展方案,绝不会再出现之前那种性质极为恶劣的诬蔑事件。我们已经着手准备起诉了!”
高层喘了口气, 悄悄量顾寒山的神色:“原本——是算直接让宣发部替您控评反转洗白的,陆总公司的反转效果不好,他亲自来, 这件事不用公司掺和。只要——只要把公司分给您的那套房子留下就行了……”
“等一下——”
没想到高层连这个都汇报给了公司新的所属人, 陆云生阻止不及, 脸上瞬间愈烫。正要转身,顾寒山的手臂却已仿佛预知了他动向似的及时探出,将人轻缓圈回胸口。
被熟悉的温暖气息拢着,陆云生的身体渐渐放松,抬手牵住他的衣角,把发烫的脸颊埋进经纪人挺括的西服面料里。
顾寒山低下头。
温暖柔韧的身体抵着他的肩臂胸膛,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胸口,稚拙又滚烫。
像是捡了个家里的窝远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的动物,高高兴兴和他在不大的树洞里窝着,还要迫不及待地把一样又一样找回来的宝贝叼给他,全推到他面前,夹着耳朵紧张地偷看他喜不喜欢。
他不开口,陆云生也忐忑,抿紧了唇悄悄抬眸,被守株待兔的经纪人及时低头,在清秀眉眼间印了个轻吻。
温柔的黑眼睛忽然亮起雀跃的光。
陆云生翘着唇角仰头望他,忍着高兴尽力显得郑重,眼睛里早开出一朵朵的花儿。
顾寒山稍直起身,目光落进怀间孩儿澄亮的眼底,无奈轻笑:“果然是很会算账……”
自己确实在无意间透露过房子不大好买,公司很可能会从中作梗,谭一哲也一定会借机生事……那是他们的家,他当然也无论如何都不舍得。
可也没有为了一套房子买下来一个公司这么……会算账的算法。
要是叫原本的那些高层们知道,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心情。
陆云生弯起眉眼,迎上他眼底无奈哑然的笑意,唇角忍不住轻快的翘起来,握着他的手用力攥实,拉着他一块儿往公司快步过去。
今天为了配合发布会,顾寒山特意给陆云生穿了套量体造的西服。孩儿身形虽然不算健壮,却胜在腿长比例好,在台上显得异常的上镜,出图的效果也比以往还要更好。
现在那一点儿被正装压下去的柔软活泼全冒出来,领带随手拉松,衬衫的领口也敞开着,鲜亮身影映在太阳下面,好看得让人眼睛发烫。
顾寒山握紧他的手,快步跟上去。
公司反转效果当然不会好,在圈子里待了这么久,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经纪人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这个圈子不是有理有真相就能解决一切的。谭一哲的卖惨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极弱势的地位,即使有公司出面澄清、替他撑腰,甚至诉诸法律手段,该不相信的人也照样会不相信。只要营销手段得当,甚至能让无数人痛骂公司和经纪人狼狈为奸,让谭一哲顺利成为一个被公司欺压剥削又奋起反抗的典型。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没有用,所以他也从没去想过,甚至连在公司选择放弃他保谭一哲的时候,也丝毫不觉得讶异。
他的孩儿是能买下一整个娱乐公司的,其实只要让公司替他话,个官司,哪怕效果没那么好,他也不会再有半点儿的不甘心,也会知足得感谢命运厚待。
可陆云生却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问——是不是火了,就能不再让别人欺负你。
一个人去Meda的代言报名,在丛林里没日没夜的跑,大夏天穿着十几斤重的铠甲拍戏,中暑了都不知道吭一声。
原本见人低着头话都不敢,本能的往他身后藏的孩儿,咬牙逼着自个儿往镜头前面站,脸颊都涨得通红,肩胛绷得紧紧的,也要对着媒体寸步不让地护着他。
就为了给他出气。
这些认知哪怕稍一清晰,就激得他胸口发烫。
观景电梯慢慢上行,下面的谭一哲身形很快得看不清了,只是依稀能按大幅度的动作辨认出他仍不甘心,拼命挣扎着想要突破人墙冲进公司,却被生怕公司被卖的高层叫人牢牢堵在外面。
他曾经以为,永远会横亘在那儿的,这辈子都翻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顾寒山抬起手,慢慢按在坚硬的玻璃外壁上——那里已经被阳光晒得烫手,滚烫的热度沿着掌心,一路灌进心底最后一点不起眼的角落。
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的。
顾寒山回过头,陆云生正抬头望着他:“还是不喜欢吗?没关系的,我让人帮忙多挑了几个——”
下面的话被吻及时封住。
陆云生眨眨眼睛,会话的清润黑眸执着地弯成询问弧度。
顾寒山失笑,把人用力裹进怀里,低下头声音喑哑:“喜欢,太喜欢了——就这个,就这一个,拿什么都不换……”
太喜欢了。
顾寒山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感受完整地传达过去,只能低下头深吻他。沁凉柔软的唇瓣稍稍有些发干,唇齿间依然藏着奶糖的甜香,两个人的气息交融缱绻,顾寒山熟练地按下电梯的防扰直通按钮,阳光落在玻璃的观景墙上,润润滑落,碎开一地灿烂流光。
记者们扛着摄像机蹲在楼下,终于陷入了从业生涯以来最深刻的迷茫。
*
一下午不停反转的实时新闻,转眼把《白羽行》发布会带上了热搜。
先是鲜肉同被封杀经纪人公开出柜,接着又是经纪人为保护艺人名誉毅然与当红流量对拼前程。没等网友们缓神,两个人就从发布会现场消失,没过几个时,新闻标题已经从“经纪人冲冠一怒为鲜肉”变成了“公司总裁为追求知名经纪人毅然投身演艺圈”。
谭一哲所在的公司同一时刻发出声明,因艺人违约、违法行为决定解约,并保留诉讼权利,依法追究民事及刑事责任。公司所属权自即日起发生转让,详细合同也以图片方式一一列出。
看清了图片上的签名,声明下方的评论也瞬间炸开,转眼就冲上了热搜的第一名。
「等,等一下,发生了什么?Σ( °△°三°Д°;)っ我崽怎么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你崽大概是被经纪人受委屈刺激了,所以决定发愤图强,买了个公司送给经纪人出气……_(:з」∠)_」
「等等所以云生???我一直以为追的是金牌经纪人x励志鲜肉,原来是随手买买买超大佬x被人陷害捅刀子经纪人吗!」
「不……根据云生的软度和甜度,你站应该是没站反的^那个录像里公司高层冲上来鞠躬了什么之后,要不是家长拦得眼疾手快,崽怕是又要当众吓飞……」
「可是云生买得起公司,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来进娱乐圈?句心里话我真不觉得崽是因为理想梦想之类的orz一开始每次看到的时候都心疼死我了Q△Q觉得云生真的是特别特别努力的在逼着自己走出来给我们看的……」
「因为……要为经纪人出气吧。」
「圈子里不就是这样吗,只有站到同等的位置,发出的声音才能被更多人听进去,有钱有权都不能例外。云生不走到这里,我们会有这么多人相信他吗?」
「同觉得是因为这个QAQ讲真……特别羞愧的表示,要是公司发声明站经纪人,只要谭一哲一示弱,我肯定觉得是公司和经纪人联手欺负人_| ̄|○」
「不用羞愧,这是人的本能,人们就是更容易同情弱者的。只是这种事情就会贻害无穷,一次成功了,以后不定就会有更多的人去模仿这样全无底线的营销手段,等人们的善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以后有真的受到了公司的排挤苛待,求告无门、不得不豁出来解约赔款寻求活路的艺人明星,反而不会再被人们在意和同情了。」
……
陆云生趴在沙发上翻着评论,看到站经纪人的就偷偷用号赞一下,眼看着风向终于被彻底扭过来,眉眼就跟着高高兴兴地弯起轻暖弧度。
“在看什么?”
顾寒山刚简单交接过公司的事务,见他刷手机刷得高兴,含笑温声问了一句。
沙发被填得满满当当,顾寒山放下手中的文件,拉开椅子正要坐下,陆云生已经弹起来,满目期待地让出了身边的位置:“看微博……”
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心情就颇为不错。
这次顾寒山没再拦,笑着低头亲了亲他,在沙发里坐下去,抱着人趴在自己腿上:“明天没有咱们的戏,导演特地电话回来了,是让咱们好好歇歇,晚一天再回去……想回家吗?”
至于“墨镜还没到货,请务必让剧组消停消停”这种话,就不必给自家的艺人转述过去了。
这些日子拍戏拍得紧,两人已经有一阵子没能回家了。陆云生的眼睛跟着亮起来,期待地撑起身体:“家里还没搬吗?我还一直怕没来得及……”
“值一座公司的房子呢,可不能乱动。”
顾寒山轻笑出声,手臂探在他背后,揽着人坐起来试了试额头的温度,确认了的确没再不舒服,才含笑低头贴了贴脸颊。
“想回去吗?回去就收拾东西上车,今天我做饭。明天没戏,咱们还能多玩一会儿……”
他还在慢条斯理地着计划,怀里的总裁已经利落地弹起来,忙忙碌碌地在办公室里绕着圈,把散落的东西收拾好装进背包。
顾寒山撑身站起,耐心陪着他一块儿收拾。
屋子不大,绕了一圈就又碰到一块儿,两人的手探出来,落在同一颗奶糖上。
陆云生仰头展眉,大方地撕开糖纸喂进他嘴里。顾寒山噙着笑含了,握住手一拉,将人圈进怀间,温存着细细吻下去。
月色清凉,窗外星光正好。
*
晚上下了点儿雨,风吹起来,带了这些天少有的清凉舒畅。
顾寒山停了车,牵着陆云生在区里弯弯绕绕地走着,星星落在水洼里,轻轻一碰就漾起一片银辉。
几个半大孩子还没睡,在一块儿蹭楼下餐馆的wifi,一边看一边热热闹闹地争论着,见到顾寒山走过去,就轰然围过去拉着他评理,一定要弄清楚画面里的内容究竟是不是替身。
老式的区人情热络,顾寒山来住的时间已经不算短,和街坊邻居也有了点头之交。
身份总是瞒不住的,不少人都知道他和娱乐圈沾些关系。老人们对这一块儿不感兴趣,那些还在读书的孩子却没少围着他,不依不饶地问着圈子里的八卦。
陆云生只带了个口罩,顾寒山怕他被人认出来引起轰动,原本只算随口应声,目光落在屏幕上,眉峰却不由微挑。
画面里是终于被允许放出的录播镜头,他的孩儿威风凛凛的跨坐在马上,眉目是水沁墨描的清秀俊逸,矫健如龙驭马破空,一身银甲在太阳下映出耀眼的光。
他的。
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生出无限的成就感和自豪——仿佛有极热烈的情绪在胸口翻滚搅动,喷薄跳跃着想要迸发,却又必须得隐秘地藏着,谁都不给看,谁都不告诉,于是胸口被无言的满足喜悦彻底涨满。
“替身——”
顾寒山一笑,随手拍拍身边一个半大少年的肩:“可没这么好看。”
少年们都在屏息盯着他,听见他开口敲定,一半儿猜对了的立刻迸出兴奋欢呼。
遮了月色的云迟缓地爬过视野,月光变得明亮起来,栖落在他身边人露出的轩秀眉眼上。
眼尖的少年瞪圆了眼睛,来回看着画面和那道真实身影,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就要开口,顾寒山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拉起陆云生,飞快跑没了影子。
身后炸着震耳欲聋的呼声,两个人全无形象地踩着一地月色星光狂奔,快步冲进隔音良好的居民楼里。顾寒山眼疾手快按下了用来迷惑少年们的电梯,拉着陆云生推开防火门,沿着楼梯飞跑上去。
陆云生跑得比他还快。
鹿一样的身影轻快踩着楼梯,远比那天陪他爬楼梯时矫健灵巧。迎上那双眼睛里明亮恣意的满满笑影,顾寒山忍不住弯起嘴角,也铆足了力气加快步子干上去,跑动间灯光渐次亮起,又被他们转眼抛在身后。
从没那么难。
掏出钥匙进了家门,顾寒山的气息还不及平复,才开客厅的灯,已经被温韧身体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孩儿难得玩儿得这么高兴,顾寒山笑意明朗,索性抱着人躺在沙发上,用力亲了两口,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替他摘了口罩。
陆云生趴在他身上,眉眼间填满了笑,晶莹汗水顺着额角滚落,砸在他发际耳畔,在心口激起一圈圈涟漪。
“真想看看……”
顾寒山轻喘着,反手摸了空调遥控器按下去,紧紧手臂把人箍在怀里,指尖慢慢梳理着他的短发,半开玩笑地眯了眯眼睛。
“你家到底是什么样?是不是两百平米的大床,每天都得跨栏上洗手间,要吃饭得先跑五公里那种?不然怎么会练得体力这么好……”
陆云生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自己先忍不住被经纪人奔放的想象力引得轻笑出声,轻轻咳嗽两声:“曾经——算是的。”
顾寒山只是同他开玩笑,却没想到居然真的到了肯定。错愕地稍撑起身,陆云生却已经朝他笑起来,重新闭上眼睛埋进他颈间。
“我曾经住在那里很久……后来被父亲带出来,但还老是会做那时候的梦。”
顾寒山胸口起伏渐缓,撑身坐起,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轻托起来,眉峰不觉稍稍蹙紧。
“现在都不会做了。”
陆灯朝他弯起眉眼,倾身贴上去,在他唇畔轻轻一碰:“已经很久都不会做了。”
冰冷的研究所,几百平方米的空旷牢房,机械残酷的极限测试和人体实验,刀割在身体上的寒冷和激痛,爆炸时几乎将整个身体碾碎的剧烈疼痛。
看不到边的、睡在哪儿都一样的树丛和乱石,需要捕猎才能填饱的肚子,随时随地可能会出现的袭击,还有——那些把他当作地狱之子的,一定要斩除他才安心的,不择手段来捕杀他的,他的同类们。
仿佛始终如影随形的,附骨之疽一样的寒冷和孤独。
那是他真正的来处。
他已经可以回身凝望深渊了。
那一处深渊里永远的亮着一盏灯——即使自身同样陷在深渊里,也依然顽固地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亮,永远都亮着,永远照亮着他的出路。
陆灯朝他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
顾寒山收紧手臂,细细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手臂始终坚实地护在身后,轻缓地慢慢拍抚。陆灯想要更往他怀里埋进去,才稍一动作,宽阔胸肩就仿佛已经察觉,稳稳将他裹住:“云生。”
陆灯循声抬头,想要挑起笑容,却被温柔的吻预先落在唇角。
“等有机会……能带我回家,见见家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