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小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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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如墨, 月盘当空,凉亭顶上, 谢君南盘膝坐在这里, 手里拿着个酒坛子, 万俟修则在他身边躺着,那双手枕在头下的样子,像是已经带了几分醉意似的。

    凉亭下, 子清心惊胆战在立在这里, 时不时地朝上头的两人张望,他那紧张兮兮, 担忧不已的样子,像是深怕上头的舅突然酒劲大发,直接把谢君南给仍了下来一样,一直到看着谢君南发现自己,朝自己举了举手里的酒坛, 子清这才觉得, 一直悬着的心, 终于落了半截下去,不过……

    喝醉酒的舅也一样不好招惹的啊,所以子清还是不敢离开。

    晚风徐徐, 撩过脸庞的触感轻柔至极, 原本躺着的万俟修不知是想起何事, 他微微蹙眉, 忽而轻问:“你之前, 武临清与你有半个杀妻之仇,这是何意?”。

    谢君南面色无异,只是眼睑微微垂了下去,他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坛,沉吟了片刻后,才忽而反问:“阿修,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有死而复生之吗?”。

    万俟修懒洋洋的抬眼,睨着谢君南:“怎么?莫不是你离开军营之后,人也傻了,连这种事也相信了?”。

    谢君南低低嗯了一声,两手捧起酒坛,就仰头灌了几口。

    万俟修眼见着他衣襟湿透,眉宇顿时拧得更紧:“但这事,与你那个所谓的半个杀妻之仇有何关系?”。

    狠狠吸了口气,谢君南继续反问:“岳母可曾与你过,海大姑为灼华批命的事?”。

    “等等”万俟修突然坐起身来,断谢君南的声音:“我姐姐还不是你岳母,莫要胡乱认亲”。

    谢君南顿时只能无奈一笑。

    万俟修皱皱眉,还是回道:“我刚回到村里的时候,姐姐是与我过这个,不过这些都是胡诌,骗人的玩意,信不得”。

    “不,这不是胡诌的,也不是骗人的”谢君南声音沉沉,瞬间带了几分凝重的脸上,像是想起了什么:“相国寺的普光禅师,便曾经过,灼华是已死之人”。

    万俟修脸色骤然一变,方才的那份桀骜不信,瞬间荡然无存,眸光紧紧地盯着谢君南看,不待万俟修追问这是何意,谢君南自己便将事情给了。

    “当初灼华才刚到了相国寺的门前,还未能呆上多久,他人便突然昏厥,浑身滚烫像被火烧了似的,我带着灼华才刚入了寮房的院子,那满池盛开的荷花便全都瞬间枯败,不止如此,普光禅师赶来之时,他只是看了一眼,便道,灼华魂已离体,只余一魄还在”。

    “这!这是真的?”万俟修问的艰难,对于他这种刀口上过活的人,最不信的,便是鬼神之,可是眼下,谢君南的言辞却让他整颗心都拧了起来:“魂已离体,只余一魄还在?这是何意?”如此浅显的话,万俟修自是明白,只是心里作祟,让他非要问上那么一句而已。

    谢君南依旧满脸肃色,他抿抿唇,不确定地道:“我猜测,灼华可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也许,相比别人,他可能更要缺少其他几魂几魄,他见不得佛像,入不得寺庙,即便他曾有贵人相助,却依旧无法改变他是“已死之人”的事实”。

    万俟修听着,他不明白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也不清楚脑子里此刻乱成一团的线球是怎么回事,一直到好半响后,他才找到一个点,问:“难道让灼华变成这样的人……是武临清?”。

    谢君南点头:“当初刚与灼华相识不久的时候,灼华曾与我了一个故事,他武临清在村子里哄骗了他的一个朋友,两人入京成亲了,可是武临清却为了前途负了他的朋友,最后他的那个朋友却被武临清的家人一顿好,而那时他才……才刚刚怀了身孕……”不知想到什么,谢君南忽而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被逼着向武家人众人认错,武临清却在此时要与他和离,他最后……死在了武家的大门外……”。

    死在了武家的大门外!

    万俟修浑身紧绷,连呼吸也瞬间屏住。

    谢君南再睁眼时,他望着夜空挂着的玉盘,微微蹙眉:“灼华当初因为武临清的关系,而连带着也排斥我,我那时候因为无意间带了丑面具,而与他又重新相识,他对那个带着丑面具的我,并没有什么戒备,便对我了此事,我想,便是因为他没了那么重的戒备,所以他才忘记了,他在这些时候,武临清根本就没有成亲,我当时原本还觉得灼华的这个故事,不可信,可是之后,随着我与灼华相识日久,他逐渐暴露出来的破绽,才让我发现,这个故事并不是不可信,只是现在的我,并没有参与到这其中而已,之后,便是相国寺一事,灼华的那次无故的昏厥,满院子的荷花瞬间枯败,这种种事件联系起来,已经足以明了灼华的那个故事……没有谎……”扭头看向万俟修,谢君南苦笑一声:“你,这算不算半个杀妻之仇?”。

    晚风凉凉,这两人虽是在凉亭上头,可是正因为是深夜时分,四周寂静,故而他们的对话,连凉亭下的子清也得清清楚楚,他呆在原地,瞬间浑身不出的冰凉,他惊讶于灼华的异样,却又惊悚与这鬼神之,然而更多的……却是对弟弟灼华的心疼,直至此刻,子清也才明白过来,为何当初灼华会那么急切地想要给舅写信,让舅插手自己的婚事,他这是怕……没了舅的插手,他又会步了上辈子的后尘……

    明明便是鬼神之话,合该听了是让人害怕的话题,可是此刻,不论是万俟修,还是子清,这二人的心口,都拧了起来。

    倘若灼华的上辈子,当真是如此死在了武家的大门外,那哪个时候的自己……在哪?

    喉头哽了很久,万俟修才又问:“那……灼华可了,当时我在哪?我为何没有救他?”。

    “你不知道”谢君南微微沙哑的声音,又轻轻响起:“灼华过,他当初被困在武家,曾经多次给你写过信,想要向你求救,但那些信,我猜测必定没有被送出去,而且,那时候武临清已经与太师一家有了姻亲关系,我想,便是因为如此,所以那时,武家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将灼华逼到那种地步”。

    “太师刘勋……”低低的念着这个名字,万俟修像是想起什么,忽而冷笑起来:“哼,太师刘勋曾是皇上的老师,是深受皇上倚重的重臣,而我,不过一个区区武将,即便是官封镇军大将军,到底也比不得太师刘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重,若是如此,那武家的胆大妄为,便可得通了”。

    谢君南点头:“回京之后,我便也是想到此处,才没再回军中,而是做了太府寺,不过这些日子,我暗中查了查,这太师刘勋与武临清之间目前倒是清白,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

    万俟修抬眼看他。

    谢君南蹙眉:“灼华是因为曾经经历过了,故而才能想着办法地避开了武临清,那武临清呢?他好端端的为何要跑去陶城?而且还与连英暗中勾结,以武家如今的地位,是许不了连英半点好处的,可是连英现在却成了这京城脚下的知府,这知府一位,究竟是武临清许他的,还是何人许的?”。

    指尖轻轻地摩擦着,万俟修忽而勾了唇冷冷哼笑:“看来,我离家的这些年,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啊……”。

    谢君南略微沉吟,忽而叮嘱:“今夜,我与你的这些,你莫要让灼华知道,他一个人压着这个秘密,想来、恐怕也是害怕会被人当成了怪物,这些事,你只需要知道就好,莫要与他明,免得让他惶恐”。

    万俟修顿时嫌弃地睨他:“我自己的外甥,用得着你操心么?”。

    谢君南:“……”。

    万俟修拿起酒坛,突然往谢君南眼前一递,谢君南明显一怔,看他时,便听他笑道:“从今晚上开始,为灼华报仇的事,便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谢君南抿唇一笑,也拿起酒坛,朝他用力地碰了下坛子,而后两人像是已经结盟了般,都一同仰头大口大口的喝酒,即便是衣襟已经被酒水湿了,也毫不在意。

    这样的谢君南,显得比平日的温润,又多了几分狷狂,然而……

    他刚喝了几口,正想放下酒坛的时候,万俟修突然伸手,一把按着酒坛,又给谢君南灌了过去!

    子清在下头看的瞬间目瞪口呆,原本被这两人给闹的紧绷起来的心,顷刻间全是哭笑不得,他就啊,舅哪会这容易放过这谢君南来着!还拉他来这里喝酒!

    谢君南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此刻也被万俟修给弄了一个措手不及,一坛子的酒,就在这样半洒半灌的状态下,彻底空了。万俟修放手的时候,谢君南整个人都晕了一下。而后他微微歪头,带着几分迷茫地朝万俟修看去。

    万俟修见他如此,嘴角微微一勾:“四郎?”。

    “舅……”谢君南很乖地喊他。

    万俟修顿时眯眼一笑:“酒喝完了,夜也深了,我们该下去了”。

    谢君南嗯了一声,而后在万俟修飞下凉亭的时候,他也跟着直接……跳了下去!

    子清给他吓的脸色一变,忙上前去接他,结果却被谢君南给压到在地,疼得他闷哼了几声。

    万俟修一贯的是护犊子,看着自己这二外甥,眼巴巴的凑上去给谢君南当人肉垫子,他微微蹙眉,伸手一把将子清给拽了起来:“你管他作甚?这凉亭又不高,摔一下又摔不死他”。

    子清自认倒霉,缩在一旁不话。

    谢君南脚步略带了轻微的摇晃,站好之后,他还摸摸额头,朝子清了一声:“我没事”。

    子清困惑不已地看他,有些狐疑这谢君南是不是喝醉了,怎么觉得他这样子明显不太对劲?

    万俟修微微蹙眉,呼了子清脑门一巴掌:“还傻站着作甚?之前让你准备的笔墨纸砚呢?”。

    “在里头呢”子清指指凉亭里面。

    万俟修扭头一看,顿时笑了,他朝谢君南招手:“四郎,跟我过来”。

    谢君南乖乖跟上。

    万俟修只了铺在桌上的宣纸一脚,眸光含笑地看着谢君南:“来,在这里牵个字”。

    谢君南听话提笔,待要落字之时,他微微一怔,仰头看向万俟修:“这是何意?”。

    “婚书”万俟修面容带笑,一脸的磊落坦荡:“你既然都与灼华成亲了,我也不便再什么,但你与灼华的婚事,我姐姐姐夫终究不知,这没有婚书,到底不成体统,是不是?来,现在就补一个吧”。

    “得也是……”谢君南点点头,还符合了一声,然后他再次落笔,就在那宣纸的衣角,写下了自己的大名,为表明自己对灼华的心意,他还自动地按了一个手印!!!

    子清目瞪口呆在站在一边,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不敢直视此刻的谢君南了。

    万俟修嘴角的笑意顿时更浓,他接过毛笔,刷刷刷地在宣纸上写了一些东西,而后不等谢君南看过,就将东西吹干了,折叠好,放进了谢君南的怀里,还轻轻拍了两下:“依照我们李家的规矩,这婚书在回去之前,不可随意拆开,可明白?”。

    谢君南嗯了一声。

    万俟修抿唇笑笑:“那行了,你回去吧……”。

    谢君南依言转身,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朝万俟修看去:“那我夫人……”。

    “现在夜色深了,你下次来接他吧,免得他跟你路上受凉”。

    这话听来十分有道理,谢君南也没多想,揣着怀里的婚事,就这么……走了。

    府门外,桑吉看着自家少爷一个人笔直笔直的出来,那脸色微微红晕的样子,桑吉瞬间明白,少爷这是喝多了,但是不对啊……

    “少爷,你都喝醉了,还要回去吗?”桑吉略显担忧,又朝大门里看了过去,只不过除了送谢君南出来的厮,其他的都不见一个人,更别他家四少夫人了!

    像是没有听见桑吉的话,谢君南直接爬上马车,而后吩咐:“回府”。

    桑吉明显一呆:“那四少夫人呢?他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谢君南微微蹙眉:“明日来接”。

    桑吉:“……”。

    你确定你今晚上走了,明天来能接得了人?

    “还愣着作甚?”谢君南略微不悦的催促起来:“回府!”。

    桑吉:“……”。

    突然有种,即将要天下大乱的错觉……

    希望真的是错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