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弃车

A+A-

    门外, 随着桑吉进来的几人,都上了年纪,有两名上了年纪的老妪, 穿着整洁的粗衣, 头上抱着布巾,进来之后,眸光略微一扫屋里的众人,便又将头连忙垂了下去,另外一人,是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者, 老者身子轻微地颤抖, 似乎有些畏惧于屋里这如同凝冰了的氛围,而跟在这几人身边的, 却是一个身影单弱, 看似弱柳扶风的羸弱少年。

    “书彧?”。

    “书彧?”。

    “书彧?”。

    那少年彻底往前的身影, 完全露出的面容, 瞬间就让谢逊惊愕, 谢武氏也睁大了眼。

    谢江与谢蓝氏互看一眼, 彼此眼中都透着明显的狐疑。

    这谢书彧,乃是五房的独子,不过因五房乃是府中庶出, 且幼年便没了父母, 又是一直有病在身, 故而相比起谢君南与谢齐而言, 这谢书彧的身体,却十分单薄,看起来也十分羸弱,不过他那张面容,倒是遗传自太老太爷,也是清俊异常,只是那眉眼间却净是柔和。在谢府,谢书彧因为常年生病,需要静养的关系,存在感一向都不如其他庶出的少爷姐,可即便如此,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温润柔和,谦逊有礼。

    上了前,谢书彧朝屋里众人作揖:“书彧拜见太奶奶,见过祖母,给各位伯伯婶婶请安”。

    看着他,老太君原本满是阴霾得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你怎么过来了?怎么也不多穿些衣服,免得回头又咳嗽了”。

    谢书彧朝老太君作揖:“谢太奶奶关心,这两日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因为得知今日这里有事,故而才来了这里,还请太奶奶息怒才是”。

    “你啊……”老太君似乎拿他有些无法,但那明显听似责怪的语调里面,却透着几分宠溺。

    谢府的孩子,老太君其实都宠,当下即便再宠,也越不过她心里对谢君南的偏爱,而谢书彧虽然存在感不强,但他乖巧懂事,也是府中最为让人省心的一个,故而他在老太君的心里也是有几分分量,只是可惜了他的身体,生来便是体弱多病。

    谢君南目不斜视,上前一步,道:“太奶奶,三婶当年的事,并非是我凭空听人来,而是书彧数日之前,曾私下偷偷告诉我的”。

    老太君当即一脸意外,莫她了,连谢武氏与谢逊都面色惊讶,似乎完全无法相信,这个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庶子,怎么会知道当年连谢君南都不知道的那些事情。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纷纷全都朝谢书彧看了过去,而谢书彧也并不惶恐,他只是依旧那般温和从容的模样,朝着老太君双手作揖,才道:“数日之前,四嫂才刚出事不久,我前往厨房拿药的时候,在厨房外头,听到了管事婆子与赵嬷嬷的对话,我知道,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但因赵嬷嬷言语间,提及的皆是三婶当年被害之事,又牵扯四嫂在内,我便在屋外逗留了片刻,才知道,原来当年三婶出事之后,赵嬷嬷便买通了当时为三婶看诊的大夫,瞒下了三婶落子之事,便是连上次四嫂膳食里的异常,也是赵嬷嬷指使了婆子,串通了程嬷嬷与风雅居掌厨的王厨子所为,因此事件件关乎人命,孙儿便将此事私下告诉给了四哥知晓”。

    谢书彧的话不疾不徐,话音缓缓清润的声调,听起来格外舒服,虽然气弱,但却别有风韵如清风拂过,可是他的话却让谢逊浑身一震,也让谢武氏睁大了眼,颤抖着唇,怒斥着:“你胡!”。

    谢书彧转身看她,朝她微微作揖:“书彧所言句句属实”。

    老太君听着,眉头拧得死紧,她仿佛没有听到谢书彧了什么,只是忽而反问:“你身子一向不好,为何却是你自己去厨房拿药?你身边伺候的下人呢?他们去哪了?”。

    谢书彧眸色一闪,眼底透着几分为难。

    谢君南当即上前道:“太奶奶还不知道,书彧因常年在院中养病,又因庶出,身边的奴才便轻怠于他,如此亲自前往厨房拿药之事,也并非一次两次了”。

    老太君当即拍桌:“将伺候六少爷的人全都杖责八十!完之后撵出府去!”。

    管家连忙应是,转身立即出去吩咐。

    老太君又扭头朝谢武氏看去,那眸光,简直阴冷到了极致:“武氏!这些年来,府中大大的事物,几乎都是你在搭理!何时起这府中竟然出现了这种拜高踩低,怠慢主子的事了!书彧虽是庶出!但那也是我谢府的正经少爷!他父母早亡,你这个当大伯母的怎就不能多关心一下他的情况!竟然还让这种奴才欺主的事情发生!?难怪这么多年了书彧的身体一直不得痊愈!居然全都是拜你管家所赐吗!”。

    谢武氏听着,浑身一震,待想要大喊冤枉,老太君赫然扭头,又朝谢书彧狠狠看了过去:“你也是!你身边的奴才如此大胆!你怎不来回禀了我!旁人心狠手辣,见不得庶出子嗣安好,难道我也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吗!还是你觉得我年纪大了老糊涂了管不了这个家更管不你了!”。

    老太君言辞狠厉,面色阴鸷,明明就是在责骂这谢书彧的话,却让谢书彧心口猛然一绷,里头的滚烫,让他一瞬间不出来,只是微微红着眼眶,惊讶不已地盯着老太君看。

    怔愣了半响,谢书彧才僵硬着,朝老太君深深作揖:“孙儿……不敢!”。

    老太君深深吸一口气,面色稍缓,才又看向另外三人:“他们三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不等谢君南开口,膝盖一软,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妇人,张氏”。

    “妇人,闵氏”。

    两人齐齐叩头,口中同呼拜见老太君。

    那老者也是行礼,回道:“老二姓刘,原是京城长央街上行易堂的坐堂大夫,现如今隐居城外湘雅村,几日前被四少爷寻到,故而来此拜见谢老太君”。

    老太君撇了武氏一眼,见武氏满脸惨白,双眼僵直,眉宇顿时拧得更紧:“你便是当年为蓝氏诊治的大夫?”。

    “是”刘老大夫双手作揖,低垂着头,缓缓道:“虽然时隔多年,但当年的事,老儿却依旧记住,当初老儿前来府上问诊,因病者当时滑胎,流出腹中的是一对双生子,故而印象颇深,且府上嬷嬷又要老儿对此保密,是怕刺激了病者,故而老儿当年便也未曾对病着提及过她产一事”。

    双生子!

    谢蓝氏浑身骤然僵住,谢江也似被定住了。老太君与谢老夫人更是讶异着,似惊呆了一般,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

    谢逊跪在一旁,他狠狠闭眼,原本跪得笔直的身影,忽而就夸了几分。

    双生子……

    那是福气,是好多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满头寂静,仿佛针落可闻。

    谢君南看老太君似被惊愕住了,他忽而抬步上前问道:“时隔多年,若是让你再见到当年的那人,你可还能认得她来?”。

    这一声,总算是让老太君猛然回了神。

    刘大夫点头:“这……应该是还能认得几分的吧,毕竟时隔多年,想要完全辨认也……”刘大夫想,时隔多年这人的变化也大,他虽然记得当年病者的模样,却不敢保证病者会无变化。

    谢君南又问:“那你不妨看看,这大厅里的众人,可有当年你诊治过的那位病者?”。

    刘大夫点头,抬了头,将大厅里的几个女眷,都仔细地看了一眼,而后他的眸光,便落在了谢蓝氏的身上:“好像便是这位夫人……”。

    谢蓝氏呼吸一紧,谢江揽着她肩膀的五指,也是猛然一收。

    刘大夫盯着谢蓝氏仔细看半响,忽而笃定地点头:“是了,没错,便是这位夫人,夫人容貌与当年变化不大,我确定便是这位夫人!”。

    一垂定音,不需再看。

    老太君霎时气得指尖都细微地抖了起来:“既然你确定你没有看错了人!那你当年答应了保密这事,现在怎得却又了出来!莫不成你是拿了什么好处!应了旁人的什么条件,今日才来我谢府出这等话来!”。

    老太君的话,得谢邈与谢陈氏心里猛然一绷,眸光满是担忧地朝谢君南看去,仿佛老太君此刻,是要对谢君南不利一般,而谢君南却神色如常,仿佛并不明白老太君话中所言是为何意。

    刘大夫苦涩一笑,他长长叹息摇摇头:“实不相瞒,当年为了这位夫人诊看过后,我因为心绪不宁,深怕惹出杀神之祸,离开谢府之后,便带着家人离开了京城,在京城外头的村子里,躲了起来,直到两年前,方才又回了京城”。

    谢君南开口道:“我之前曾让人去查过,刘大夫当年所居的药堂,在他离开京城不久,便发生过一场大火,因当时的京兆尹对此事查无异常,便将此事定为了意外走水”。

    发生大火,还凑巧的就是刘大夫给谢蓝氏看诊之后,这场大火烧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用深想,老太君也能明白。

    当下再朝谢武氏看去的眸光,瞬间又布满了阴鸷,仿佛是被涂了剧毒,让谢武氏浑身发软,连跪都跪不好了。

    谢邈撇了老太君一眼,又看向那另外的两位老妪问:“那她们二人是怎么回事?”。

    张氏叩头,回道:“的原叫张晗,与闵氏曾是在卢园伺候的丫头,当年三夫人产之后,大夫人便借故将我等全都发卖出府,的与闵氏九死一生,才从牙婆子手里逃出,捡了条命,活到现在”。

    卢园是谢江夫妇的院子,因为里头栽种的不少植物,都是谢蓝氏喜欢的花草盆景,故而谢江也直接将园名给改成了卢园。

    听到张氏的话,谢蓝氏整个人都呆了一瞬,然而再看张氏与闵氏,谢蓝氏却完全看不出她们当年年轻的模样,但是对张晗她却是还有几分印象,只记得这是个乖巧的丫头,跟自己的陪嫁丫鬟也走得很近,可是现在……

    想到陪嫁丫头,谢蓝氏呼吸一紧,几乎是顷刻就朝她扑了过去:“你是张晗!那你知道不知道竹茵在哪?她、她是不是跟你们一样都被牙婆子给带走了?”。

    张氏眼眶发红,抿着唇没话。

    闵氏吸了口气,却朝着谢蓝氏深深叩头:“夫人,竹茵早在当年,就被赵嬷嬷命人死,仍去了乱葬岗了啊……”。

    谢蓝氏脸色骤然一白,仿佛是瞬间呆住,她只是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微翕着唇,却不出话来。

    张氏眼眶彻底湿透,她跪着后退两步,就朝谢蓝氏深深叩头:“夫人,当年您产之后,的原本是在房间里照顾着您,可是外头院子里,竹茵突然跟赵嬷嬷起了争执,满园的奴才都听得清清楚楚,您当时因为产,才会出了那么多的血昏迷不醒,赵嬷嬷却让刘大夫将此事保密,竹茵气不过便将此事嚷了出来,结果却被赵嬷嬷让人拖出去乱棍死了,后来……后来连我们都被发卖出府了啊……”。

    被发卖出府的奴婢,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青楼楚馆,因为当时被发卖出去的人不在少数,张氏与闵氏,又一直表现的比较温顺,才能在她们即将被送上码头的时候,趁机逃脱。

    忆及往昔,闵氏也是眼眶通红:“我与张晗逃离之后,大夫人还不肯放过我们,派人到处寻找我们的下落,逼得我与张晗,只能躲进乡野之地,这才保全了性命,这么多年,我们连家也不敢回去,深怕给家人惹来麻烦,一直躲在外头,若不是四少爷亲自寻到了我们,我们……也不敢回来啊……”。

    老太君转眼朝谢君南看去,似有满腹的疑问。

    谢君南也不等老太君话,便道:“太奶奶,其实当初灼华的膳食被人动了手脚之后,我便一直在留心府中动向,直到书闵与我了当年的事,我才发动了人脉,去彻查这些往事,二殿下与大殿下知道我在追查一些陈年往事,便也出手帮忙,故而我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他们”。

    所以……当年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谢武氏完全不能辩驳!

    谢逊浑身阴鸷,他不知是想起什么,突然扭头朝谢君南看去:“好!好得很!四郎当真是好手段!大伯我自叹不如!”。

    谢君南转眼看他:“若大伯依旧还觉得他们都是我安排的人,不妨也见见当年与赵嬷嬷街头的牙婆是谁?负责押送他们的人蛇是谁?反正赵嬷嬷也只是被我撵出府去,这件事也不算死无对证,大伯,您是吗?”。

    一句话,轻描淡写如若清风拂过,却噎得谢逊心口血气翻涌!额边的太阳穴突突地直跳!

    谢君南如此成竹在胸,便明他已经将当年所有涉事的人全都收罗了起来,他不怕与谢逊一个个的对峙,他只怕谢逊不敢与他对峙。

    眼前种种,让椅子上的谢老夫人瞬间脱力,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她软在椅子里面,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脑子乱糟糟的一片,最后只有一句话,在她脑海里面反复的回想。

    :病者当时滑胎,流出腹中的是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

    灼华当初假孕,谢老夫人对他诸多照顾,除了因为那是谢君南在长子,也是因为灼华家里的一对妹妹便是双生子,他也期待灼华腹中的是双生子,可是结果……

    抿死了唇,谢老夫人睁大了眼睛,她垂着眼睑,里头掩藏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直往下掉。

    谢逊错眼,看到谢老夫人这无声流泪的模样,他脸色也是异常铁青,也不知他是想起什么,一个转身,就猛然一个耳光朝着谢武氏脸上狠狠抽了过去!

    谢武氏痛呼出声,身子被他得直接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