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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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七濑从未听过的声音。在她的记忆中, 无人有这般低沉的嗓音。

    她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奋力睁开双眼。她的意识有些混沌, 大概是疼痛的后遗症。她仰面躺在地上,所能见到的只有破败的挑高屋顶, 砖瓦已然风化, 空洞处只剩下断裂的钢筋横梁兀自架空在高处,生锈成了铜色。日光从屋顶的破洞间落下,一团厚重的云缓缓飘来,遮蔽天日,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天空,近得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 仿佛下一秒这团云就会坠下。

    她的意识原本还有些混沌, 直到被猝不及防地甩了一巴掌。右脸颊刺痛,从内里泛起一股热意,简直像是在灼烧着她的皮肤。她霎时间清醒,她现在非清醒不可了。

    由那陌生嗓音出的话语在耳旁游走了一圈, 却并不能让七濑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工作, 她完全不明白这话的指的是什么。

    她试图反问, 然而出口的却成了沉闷的呜咽声,一个字都听不清, 更勿论组成完整的词句了。

    下颚的酸痛很快就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嘴里被什么东西堵上了, 显然目的正是为了让她不要吵闹。换言之, 他不会在意自己出的任何一句话。

    嘴里的东西没有异味,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东西, 至少由此七濑可以肯定,被塞进自己嘴里的不是什么糟糕的东西——电影中,用来堵住人质嘴巴的东西,多数情况下是臭袜子之类的物品。

    她的肩膀也同样痛得厉害,手腕大概是被麻绳这类的粗糙绳索绑在了身后,还绑得极紧,手腕内侧的嫩肉磨得生疼。她的双手已经度过缺血发麻的阶段,变得冰凉无比,指尖的触感变得逐渐迟钝。她努力用指甲掐着指腹,直到感觉到了切实的疼痛感也没有松手。

    她需要确定,她的手还活着。

    那人不再话,也始终没有进入她的视线。七濑不敢放松,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重新回想了一遍,试图用这种方式确认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与轰焦冻和山分别,走出咖啡厅,穿过了三个路口,她的记忆停止在阴暗的巷口。听那条巷马上就会拆除,居民也已经全部撤离,是个空荡的无人之境。她听到有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指名道姓地唤着她。那声音遥远得宛若并非来自于人间,她无意识地产生了一阵恐惧。

    她听过,有些个性是用声音作为媒介,操控他人的一切行为。所以她不敢应声,只想快点离开。

    确实,她知道自己为人友善,平日里不轻易与他人结怨,想来也不会有寻仇的人找上门来,但却也不能排除被人盯上的可能性,毕竟她没有办法揣测出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巷里的声音让她迟疑了,停驻脚步。当她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一步。她只记得忽然眼前一黑,而后在黑暗中似乎又被人狠狠锤了一下。

    然后……

    然后,她在此处醒来,脑袋抵着坚硬寒冷的地面,后脑勺一阵阵地钝痛,想来应该是他的杰作。

    她不敢让犹豫耗费更多时间,一边反复咀嚼着记忆企图找到什么突破点,一边环视四周,努力搞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的状态之中。

    她的视线范围很,能看到的仅有屋顶,哪怕将视线延伸到最边际初,也只能看到一点点墙壁。她努力扭转脖颈,但也仅仅只拓宽了一部分的视线。

    她看到了剥落的灰白色墙皮,原本应该嵌在墙体内然而现在却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的生锈管道。那朵厚云悠悠飘离,日光重新照射入内,将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的运动轨迹照得一清二楚。目之所及的一切,无一不在诉这里有多么陈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虽然并不十分强烈,但存在感极高,七濑醒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直到此刻都还没有习惯这个味道。

    她想起了前不久看的一部警匪片,被绑架的女主角闻到她所在的位置有一股强烈的臭味,判断自己大概身处废弃养猪场,被救出后才发现原来臭味来自于不远处的垃圾填埋场。

    东京周边应该没有太多养猪场,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所以她现在绝对不是在养猪场。垃圾填埋场听起来比较合理一些。

    忽得,余光捕捉到了墙角的一个不规则型东西。她只能看到这东西的一部分,但这奇形怪状的东西让她很在意。她努力伸长了脖子,将眼睛转到了一个几乎接近病态的角度。一点一点,那东西的全貌慢慢地在她的视线中现出其型。

    七濑看出来了,这是个生锈的机床,款式很旧了,侧边装有同样也已长满锈迹的转盘和拉杆,看得出来这是传统的手工款式。

    七濑推测,这里是个废弃的机器厂房。

    靠近垃圾填埋场的厂房,废弃多年,主要生产经营的是加工业。这些线索的指向性相当明显,简直同直接出答案无异,只要把消息传递出去,相信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找到她被掳到了什么地方。

    可现在根本没有人能够接受到她的讯息,她甚至怀疑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希望的火星,未曾燃烧就已经熄灭。

    七濑失望到了极点,但却不敢轻易绝望。如果连她都觉得绝望了,那就真的走投无路,非死不可了。

    她猛地吸入一大口空气,决定重新振作。正在此时,传来了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透过地面直接传入七濑的耳中,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逐渐迫近的每一步。

    那人来了。

    不知他先前去了何处,但他现在却还是回来了。

    脚步声在耳旁几公分处停下。七濑斗胆瞟了一眼,瞥见到了他的灯芯绒长裤和脚上穿着的布鞋。

    这条路裤子原本大概是酒红的颜色,但却褪得淡了好几个度,不知洗过了多少次,已经成了偏近于浅紫红一般的色泽。布鞋也破了几个洞,后跟的地方有些脱胶,每走一步就会露出一个大口子。

    看得出来,这人的家境一般,甚至得上差。

    那么把她带到此处,是为了钱财吗?可她也并不有钱啊,无论是外表还是本质都是如此。

    不是究竟是出于故意还是单纯的无意为之,他踩到了七濑的头发上,而且没有移开脚步

    七濑不敢出声,大气也不敢喘,害怕引起他的注意。然而无论她如何屏息凝神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却还是无法隐瞒过去,因为那人就是为了她而来的。他俯下身,抓住七濑的头发,拖着她往后走。

    眼前景象疾速倒退,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七濑尖叫了一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然而除了让自己的疼痛更加剧了以外,没有别的任何切实的用处。每一根发丝都拉扯得头皮生疼,仿佛下一刻整张皮肤就要脱离皮肉。七濑厌恶这样的感觉,却又不敢挣扎,但也不想坐以待毙,可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入一个阴暗无灯的房间才被放下,如同货物一般被丢弃在角落。这里的屋顶是正常高度,也没有破损,完好无损,七濑推测自己被带到了废弃工厂里的一个房间。

    她很费劲地坐了起来,飞速量周围的情状,渴求得到更多讯息。

    粗略一看,其实这间房并不大,居中摆着一张担架床,素白色的床单没有沾染上任何脏污。好不夸张的,这是七濑在此处见到的最干净的东西了。床单上还铺着一层白布,朦胧的曲线隐约勾勒一个人形。

    白布下,躺着一个人——不,可能是尸体,因为就连脸也一齐被盖上了。

    这里的臭味更加浓重,哪怕只是轻轻地嗅到了一丝,也足以被恶心到反胃。七濑强行按下呕吐的欲望,屏住呼吸,不让任何一点味道钻入肺部。

    她根本不是在什么垃圾填埋场周围。她先前,包括现在所闻到的恶臭,全都来自于眼前的这具尸体。

    房间的角落蜷缩着另一个人,身着难以辨出颜色的暗色上衣,几乎快同黑暗全然融为一体了,如果不细看,七濑差点没有发现这人的存在。

    以粗暴方式将七濑带来此处的男人又朝他走了过来,他身形并不十分高大,看起来稍微有些虚胖,满脸横肉,撩起的上衣衣袖间露出了一块彩色的纹身。

    七濑害怕到了极点,只要他一靠近就忍不住想要后退,然而身后是墙,谅她也逃不到何处去,一把就被他抓住了手臂。

    他拽着七濑走向那张担架床,面不改色,仿佛恶臭并不存在。七濑仍是挣扎,却无济于事。

    白布下的人形近在眼前。

    “雄英的……灰羽七濑。”他突然出声,低沉的嗓音一如她途径巷时听到的那个嗓音。

    他停住了脚步,抬手掀开白布,一具惨白的躯体霎时出现在眼前。七濑尖叫着别开视线,却还是完完整整地看到了尸体的模样。她惊觉尸体穿着的白色寿衣竟都不及其脸色之苍白。

    一头华发已然枯萎,形同枯草,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年老的褶皱,微张的双唇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从尸体胸部的些许曲线,七濑认出这是个老妇人。

    天知道她死了多久,但这具尸体已经在走向“巨人观”的阶段了,腹部胀大,隆起了一个难以忽略的弧度。

    “我知道你可以用你的个性复活已死之人。”他又出声了。

    七濑顿时感到脊背一僵,后背瞬间覆满冷汗,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寒凉的气息。被汗水濡湿的里衫紧贴在身上,湿冷的触感让她的不安飙升到了顶点。她蜷缩着身子,不敢话,只默默摇头,想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心里却慌乱无比。

    他怎么会知道的……她几乎没有告诉过什么人……

    难道是英雄科的人把她的个性透露出去了吗?不可能吧,她拜托轰焦冻叮嘱过他们了,而且他们也应该是知轻重的人,不会轻易同旁人胡吧。

    但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她不敢再多想了。此刻纵然后悔也无用,一切已成定局,她需要现在需要思考的是该如何摆脱此番困境。

    七濑摇头的动作激怒了他。他在担架床前焦躁踱步,猛然靠近七濑面前,怒吼道:“你别装傻,我们什么都知道!”

    七濑不敢动了,唯唯诺诺地点头,不敢再在那人的怒气上更添薪火。装傻的招数是个失败的举措。

    “我现在要求你复活这个人。”他指着床上的尸体,“只要她活过来,我们就放你走。”

    ——你的个性不是能够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吗?把她救回来吧,你很爱她,不是吗?

    那人的言语与记忆中的话重叠在了一起。七濑想起了那具苍老的尸体,与床上的尸体一样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瞳孔倏地缩。七濑怔了半刻,才想明白了他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疯狂尖叫,奋力后退想要离开。

    不可以。不可以。

    她绝不可以,也不能这样做。

    这个无理的要求,她没有办法做到。

    那人彻底暴怒,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死命拽着她走向尸体。她的奋力挣扎在绝对的力气之下没有任何苟延残喘的机会。

    她被狠狠丢向担架床,肩膀撞到了床边,钻心的疼痛让七濑蜷缩起身子,但这样并不能让疼痛减弱半分。撞击让担架床剧烈地动了一下,床上的尸体也随之颤抖,更多腐烂浊气从尸体的嘴里溢出,整个房间恶臭难耐。尸体的右手臂因着这一下颤抖掉掉出床外,兀自垂着,猝不及防地闯入七濑的视线之中,恰好贴在她的脸颊上,冰冷如玄铁般。泛着微微青色的手指唤醒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惧,她慌张地想要逃开,一时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上。尸体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但那青色手指的幻影仍在她眼前徘徊游荡,重重叠叠,几乎要将她全然压垮。

    那人跨过了她,径直走向担架床,掀开白布,将那只垂下的手放回原位,心翼翼如同手捧珍宝一般。他对着尸体鞠了一躬,面上不见丝毫先前的暴躁情绪,轻声念叨了一句什么,但七濑没能听清。

    他将白布整齐叠好,放在床边,再度回身走到七濑身边,平和表情不再,他又变回了那副暴怒的可怕模样。

    “你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必须让她活过来,知道了吗!?”

    他狂吼着,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呼吸也如同野兽般粗沉。他的声音回荡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震得七濑心颤。她不敢回答,她也没有办法回答。她知道此刻应该顺着他们的意思来,但她实在做不到。

    她很清楚,复活眼前这个显然已经死去了很久的尸体,会是怎样的后果。这样的惨剧,她曾经见证过。

    她的沉默将那人的愤怒彻底激怒到了极点。他高举拳头,面目狰狞,恨不得将七濑一拳捶死一般。

    七濑吓得闭上了眼。

    “塔卡,把她嘴里的布拿掉。”角落里的人出声了,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显然是个男性,而且更为年轻一些。他咳了几声,大抵已经耗费尽了全部力气,他大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声音听上去显然虚弱了很多:“我们是要好好和她谈的,而不是用粗暴的方式。”

    他的话简直滞后到了极点。如果想要用和平的方式,那么他们就不应该用暴力的手段把她掳到这里来。

    不过他的话确实起了些效果,那个被称作塔卡的粗暴男人的拳头没有落下,表情依旧狰狞,看着骇人不已。他看向角落里的人,有些委屈的模样,其实在质疑他的决策,但质疑却没有收获任何答复。塔卡悻悻然收回目光,冷哼一声,依旧以粗暴的方式取出了七濑嘴里的白布。

    七濑的下颌一阵酸痛,一时间竟难以阖上嘴。干燥的口腔几乎干到皲裂,让她没有办法出话来,但多少能够让她分心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了,譬如像是硌着她臀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一开始就感觉到这东西了,原本还以为是地上的碎石,可直到被拽到了此处,这东西依旧存在着。她悄不作声地探手摸了摸,隔着略厚的一层牛仔布料,她摸到了一个方形的东西。

    她想起来了,她把手机放在裤子的后口袋里,因为这条裤子根本没有两侧的口袋,而恰巧她今天穿了件宽松且长的上衣,将手机彻底挡住了。他们估计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仅仅只是丢了她的包,而没有收走口袋里的手机。

    七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她当真想要感谢上天的眷顾。但恶人还在面前,她不敢表现出丝毫的表情变化,生怕被看出端倪来。

    她绝不能将眼下唯一的逃脱机会白白送走。

    她悄然抽出手机。害怕被那两人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她出声道:“床上的这位女士与你们是什么关系?母亲吗?你们似乎很关心她的样子。”

    她刻意放慢语速,只为多争取一些时间。

    不能出任何可能会激怒他们的话,要尽力同他们周旋,七濑暗自想。

    “她是很重要的人。”塔卡,言语中掺着些许温柔的情绪,但转瞬间就变得狠厉了,“不过这你管不着。”

    “好。抱歉。”

    七濑将手机紧紧攥在手中,背在身后解锁屏幕。担心屏幕的亮光太过瞩目,她将手机贴近后背,用身躯遮挡住光。

    他们没有注意到,看来这招暂时还没有出现破绽。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今日会在何处呢?难道你们在雄英安置了什么……”

    她按住home键,手机微颤了一下,唤醒语音功能。

    “联系人……吗……”

    日常智障的语音功能今日终于灵光,成功捕捉到她话中关键的三字,遵从她的指令跳出了联系人的界面。

    七濑也不确定自己愚蠢的语音功能此刻进行到了那一步,只得当作现在确实已经到了自己想要的界面。她随机选中了一个联系人,盲按下通话键。电话响起微弱的“嘟”声,七濑忙用手掌盖住。

    一下一下,手机的颤动维系着她的希望。

    她不是没有想过报警电话,但首先想要准确地盲按对电话号码就已经不是一件容易事了,万一再遇上一个不机灵的接线员,听不懂她在暗示些什么,那就更糟了。但她手机里的联系人多是熟人,一定能明白她在些什么。不定她还能很幸运地拨通老师的电话,那样胜算更高。

    他们终归会发现自己正在用手机悄悄通风报信,她需要抓紧这不多的时间,选择成功率更高的方法。

    电话仍在拨通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七濑无比希望这个电话可以快些接通。她焦急到了极点,却又不敢急躁,因为她不能在面上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情绪,以免引起怀疑。同时,她还必须要同两人周旋。

    嘟……嘟……嘟……

    垂下的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颈间,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快要握不住手机了。她强压下紧张与恐惧的混合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在颤抖:“她的死因是什么?”

    “你不用知道!”塔卡又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嘟……嘟……嘟……

    “不,恰恰相反。我需要知道她的死因,才能够用个性救她回来。”

    她编造出了一个借口,听上去竟然恰如其分。

    嘟……嘟……嘟……

    塔卡沉默了片刻,看向角落里的少年。少年朝他微颔了颔首,似是准许一般,塔卡才道:“是癌。”他顿了顿,补充道,“是胃癌晚期。”

    嘟——

    那头的忙音戛然而止,没有人接通电话。七濑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觉得自己此刻如同跌入了冰窖。

    “那可……真是不幸……”

    她也不知道自己口中的不幸究竟是在指谁了。

    她握着手机,掌心的冷汗在屏幕上划下了数道汗渍。等待了几秒,待通话界面消失,重新退回到联系人界面后,她决定再尝试一次。

    她下拉了几页,依旧是随机选中了一个联系人,拨通电话。

    她划到了T列中。

    依旧是熟悉的通话音,七濑暗自祈祷,这人一定要接起电话。

    “胃癌晚期应该挺痛苦的吧。”她继续胡扯,“她的手背上都是针孔,是不是临死前还在接受治疗?”

    他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通话音停,七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而后,手机又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并非是有规矩的颤动,而是电话那头传出的声音,经由听筒的颤动。

    “喂。”轰焦冻接起电话。

    七濑顿时轻松,仿佛已经找到了逃离的出口一般。她松开了捂着听筒的手。

    “我还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她提高了声,“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掳到此处?”

    她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到了轰焦冻的耳机。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他就已经能够模糊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七濑此刻身陷囫囵,但具体情况尚不可知,他们之间的联系仅仅只有这一通电话而已。

    “发生什么事了?喂?你现在可以和我对话吗?”

    轰焦冻的问题并没能收获回答,他只能听到七濑的声音,还有很微弱的,几乎难以辨清的男人声音。

    “别废话了。”塔卡气势汹汹,“你只需要把她救回来就行了。”

    “你们是敌联盟的人吗?”七濑继续追问道。她也不想再多周旋了。

    “我们和那群乌合之众不一样。”长久以来一直保持着缄默的少年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依旧是平平淡淡,淡然得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没错。”塔卡也附和道,“别提他们!那群蠢蛋……”

    “你们能在东京都内找到这么个破旧厂房,我想应该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情?”七濑陡然一转话题,“尸体也是从医院的停尸间里偷回来的吧?你们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塔卡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冲向七濑,暴力因子再度涌上他的大脑,迫使他有一次举起拳头。角落的少年倏地站了起来,冲塔卡怒斥一声。

    他的言语比镇静剂更有效,塔卡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懊恼地一甩手,不懑于自己的暴怒,也对少年的多事感到不快。

    少年信步朝七濑走来,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拖沓在地面上,擦出粗糙的噪音,宽松的衣物无法隐藏起他过分瘦弱的身形。他逐渐靠近,过长的刘海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七濑还是能看出他的双颊深深凹陷。他的整张脸都泛着青白色,简直与床上的尸体如出一辙。

    这几步路显然已经让他很累了,不得不暂时停在原处喘息几口,才能再继续下一步行动。

    他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走到七濑面前。他僵硬地蹲下身,让视线与她齐平,但却仍是低垂着头,七濑只能看到他苍白的双唇。

    “你不用这么好奇,你只要做我们让你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我相信,你也不想受苦的,对吧?谁想被鞭挞,被凶狠对待呢?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啊……”

    他意外的有些话痨。得越多,声音就明显沙哑了更多,但语气却无比柔和,七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用怀柔政策逼迫自己。

    她动了动唇,想要直言拒绝,可却没有轻率地出口。她考虑了一下,婉转道:“我并不认为我能够成功。你也看出来了,她去世已有一段时日,恐怕……”

    “不。不。别这种话。”他着,挑起七濑耳旁地一缕发丝,极轻柔地抚摸着,“你曾经用你的个性拯救活了一个本不应该继续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人,让他得以继续在世上苟延残喘。所以,请你再一次,动用你的个性,好吗?”

    他的问话带着不容辩驳的口吻。七濑眸光微动,他的话让她感到了一丝恐惧,仿佛人生十七年的里程全然被他看透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曾经救活过一个人……”她呢喃着。

    他扯出笑容,却满是凄惨。这样的笑容,七濑曾经见过。

    “你是……你是……”

    她想起了那个大雨磅礴的秋日,空气中弥漫着沟渠的腐烂臭味。倒在学校后巷里的男孩失去呼吸,温度逐渐流逝。

    七濑始终记得她如何拯救了那个男孩,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

    轰焦冻狂奔向体育馆。休息时间还没有结束,大多数学生都在更衣室休息,只有老师们还在。不过轰焦冻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来寻求老师的帮助。他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单凭他自己一人之力起不了太多作用,需要职业英雄的介入。况且,他还没有拿到临时执照,不能插手。

    他环顾馆内,一眼就看到了相泽消太。此刻他正坐在长椅上,仰着头,已经起了盹。还没有来得及进入美梦,他就被轰焦冻叫醒了。

    “老师,出事了。”他仍是拿着手机,“三年级有人被拐走了!”

    相泽消太倏地睁眼,满眼红血丝看着有些骇人。

    从电话那头七濑传来的讯息可以知道,这一次并非是敌联盟在捣乱,但依旧令人头疼。雄英的社会声誉已经岌岌可危,竟还有人暗地里使坏,虽然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破坏雄英的基底,但最终的结果定是会引向那个方面。

    轰焦冻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希望能够获得更多情报。不过依托这通电话,他们很快就确定七濑的具体所在位置。相泽消太把一年A班的学生托付给了欧尔麦特和B班班主任代为管理,自己前往解救七濑。为防出现什么意外,他特意联系山岭女侠作为增援,可以是做全了准备。

    “我可以一同前去吗?”带着凛然神情,轰焦冻义正言辞道。

    相泽消太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看到轰焦冻眼中的坚毅,他选择收回冰冷的话语,破格准许他这个学生一同前去。

    “保持电话始终出于接通状态,要是有什么新消息立刻告诉我!”他叮嘱道。

    轰焦冻用力点头,快走几步跟上相泽消太的脚步。

    电话那头回荡着空白的沉默,并无太多声音,甚至没有杂音。轰焦冻心焦至极,焦急感似乎快要冲破胸膛,他宁愿听到冲突声,也不愿是现在这般情状。

    “别挂断电话……你千万不要挂断电话……”他似是哽咽了一瞬,“我们马上就来了!”

    他明明知道七濑听不到,但却还是出了口,不知是为了让七濑心安,还是让他自己心安。

    七濑只知道这通电话依旧连通着,因为她还没有感觉到电话挂断后的忙音。但她此刻的注意力已不在电话上了。

    “我记得你。”七濑的表情几乎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她盯着面前的人,试图将他望穿。

    他站起身,转身慢慢离开,似是根本没有在意七濑的反应一般,摆了摆手:“我希望你的动作可以快一点,因为我们也很着急。”

    “我告诉过你了,我做不到。”七濑对着他的背影几乎是尖叫道,“她寿数已尽,身体从内部逐渐逐渐腐烂,就算我让她浑身上下所有死去的细胞都重焕活力也无济于事了。你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他没有应声。

    “喂。你们清醒一点!”

    “别废话了!”塔卡拽着她的手臂,又把她拖回到了担架床旁,“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会承担。你只要做好你能做的事情就行,别废话!”

    他的力气极大,扯得七濑手臂生疼。不经意间,手机屏幕的荧光漏出些许,落入了塔卡眼中。

    “哈,你居然通风报信?!”

    塔卡手上的力气倏地加重。一阵异样的剧烈疼痛传入大脑,七濑险些痛晕过去。她隐约能感觉到手臂的骨头折裂了。这一次另一人仅仅只是现在边上旁观,不再出声阻止了。

    七濑恨不能将意识与肉体剥离,单让肉体承受痛苦即可,但这自然不可能实现。塔卡夺过手机,挂断电话丢到角落,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可七濑并不想赞美他行云流水的动作。

    戛然而止的痛苦叫声让轰焦冻的心跳同时一滞,顿时陷入无望的深渊。但他再度爬了起来,重回地面奔跑。

    不能悲伤。他想。

    还不能感到悲伤。

    疼痛让七濑失去了泰半的行动力,轻易就被塔卡拖走。塔卡在她耳边吼着什么,她听不太清楚,因为她的意识已经有一点模糊了,但不用多想也能知道,他们是在逼迫她复活那具尸体。

    已死多日的尸体重新复活,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了。

    意识消失,活着的细胞支撑着死者的一切行为,死者当真成了电影中的僵尸那般,行动缓慢,目斜口歪,直到能够供细胞活下去的一切养分耗尽,便再度走向了死亡。不能言语,无法对话,更勿论思考了,仅仅只是一具能够行动的尸体罢了,根本没有办法称作是个“人”。

    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了一次,她绝不愿再试一次。纵是利用个性,也不能违背那所谓的天道。

    她还想些什么好做周旋,可疼痛让她无法集中太多精力思考,而且无论她些什么,他们也都不再应声,只冷冷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以目光逼着她复活这具尸体。塔卡甚至按住了她的脑袋,用无声的暴力手段给予胁迫。

    七濑知道她没有办法再拒绝了。现在和平手段已经失效,如果她再不同意,塔卡一定会把她折磨到死。

    而且,他们了,一切后果他们都会负责……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抬起完好无损的那只手,虚虚地搭在冰冷的尸体上,却仍是有些踟蹰不决。她抬眼量两人的表情,他们竟是同等的期待。七濑轻咬下唇,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闭上眼,用力握住尸体的手臂,掌心泛起些许温润的浅黄色微光,逐渐蔓延,将整个尸体包裹其中。

    忽然一阵巨响,虚掩的大门被一脚踹开,相泽消太和轰焦冻冲了进来,七濑立刻送开手,不再使用个性。

    相泽消太用绷带将两人扯离七濑身边,三人纠缠在一起。塔卡破口大骂,一把背起担架床上的尸体。

    轰焦冻趁机上前,扶着七濑躲到角落。

    七濑一直忍着疼,轰焦冻一不心碰到了她手臂的伤口,她也只是很轻地叫唤了一声。不过轰焦冻很快就意识到了她伤在手臂。

    “伤得严重吗?是皮肉伤,还是别的类型的伤?”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先行问道。

    七濑垂着手。

    “应该是骨折,不过已经在愈合了,只要别错位就没事……”

    “我明白了,我先帮你固定手臂。”

    在USJ训练的经验,第一次在实际情况下派上了用场。

    他凝起冰霜,刚想用冰冻住七濑受伤的这一节手臂,但却忽然想起了冰会冻伤皮肉这回事。他不能造成给七濑的伤二次伤害,必须要找个什么东西挡住冰的温度才行。

    他下意识脱下战斗服,这衣服的材质多少能抵挡低温。可刚脱下一个袖管,他就想起来自己的战斗服是连体的设计,鲁莽脱下会必定会导致尴尬。

    情况紧急,他顾不得穿好衣服,一把拿走担架床上的白布,心翼翼地包裹住七濑的手臂,动作轻柔到了极点,没有让七濑再平添丝毫疼痛。

    “这样,你就不会被冻伤了。”他。

    七濑怔怔地看着轰焦冻格外认真的表情,不知该些什么以表感谢,眼泪却先一步落下了。猝不及防,一瞬之间泪如泉涌,她紧咬下唇,想要忍住哭声,低声啜泣。分明从她被掳到此处来受尽了委屈和粗暴的对待,她都未曾落过一滴眼泪,可却因为一份微不足道的温柔善意卸甲投降。

    轰焦冻用手帕为她拭干泪水,但她的眼泪却依旧不停地奔涌而出,仿佛无法停歇。

    “没事了。”

    轰焦冻的声音轻柔到了极点,像是掠过天际的薄云,纯白色遥不可及的柔软。

    “我们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