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跳声

A+A-

    离开了大概七八分钟, 安德瓦终于回来了。不过他并未透露发生了什么,只可以继续进行采访。

    这时候灰羽一成已经和轰冬美聊到了最近的菜价。

    他们的对话起始于果盘里的橙子。本来灰羽一成只是想问冬美, 这样好吃的橙子究竟是在家店买的,盘算着回家路上也买一些回去。他的问话让冬美很兴奋, 无疑证明她挑水果的眼光没有错。冬美絮絮叨叨了很多, 不知不觉竟是和他聊起来了。话题从橙子一点一点偏移到了别的地方,不过却怎么也没有偏离柴米油盐的范围之中。

    见安德瓦回来,他们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重新回到正事上了。

    灰羽一成原本想从更大众的方面为安德瓦寻找新的人气突破口,譬如育儿就是很好的一个思路,然而安德瓦似乎并不十分上心, 且又严厉到了极点。从他这个下午对两个孩子出的寥寥几句话中, 几乎没有什么过多的温存——不,是根本没有。他们之间的亲情,显现出了一丝扭曲的僵硬感。

    趁无人休息,七濑悄悄摸了一会儿鱼。今天她写得字实在太多了, 手腕一阵阵酸痛。恰好灰羽一成向安德瓦抛出一个新问题, 她停笔休息了一会儿。一边按摩着手腕关节,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从踏入轰家起,她就开始忙着落实身为主编助理的工作了, 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观察这里的布置。

    像如此古旧的大宅, 她还没有什么机会踏入过。鲜有的几次经历, 还是学春游时参观某些名人的故居。可那些房子早已经失去了古朴的气质,每件东西的摆放都刻意且僵硬到了极点, 空空荡荡得莫名透出一丝清冷来,没有丝毫活着的气息。

    不过轰家也并无太多活着的实感——这样总觉得不是十分贴切,但在榻榻米旁坐下时,首先窜入七濑大脑的就是这么个念头。

    整个家略微有些空荡,每样东西都摆放在应该在的位置,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好像没有其他别的太多东西。没有挂画,没有装饰物,甚至连桌子上的果盘,摆放其中的水果都呈现出一种死板的美感。七濑不知道整个轰家的装修风格是否都是这样,但单从这个客厅来看,似乎是把有条不紊与极简发挥到了极致。

    但也并非是这样的极简风有什么不对,只是如果将这样的格局放在面积更些的屋子内,似乎给旁人的第一感觉会更加好一些;面积太大,空空荡荡的居所不免让人觉得过于空旷,失去了一些温情的气息。

    她盯着干净的茶几看了许久,直到父亲悄悄地拍了下她才回过神。安德瓦好像正在回答一个什么问题,然而七濑回神得太晚,安德瓦几乎都已经快要完了,单凭尽力捕捉到的最后几个字词,她实在没有办法拼出一段完整的话出来。

    她用力按了几下圆珠笔,零件交错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听着有些恼人,七濑只好悻悻然停下了动作,但却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了安德瓦先生,我发现您家里好像没有摆出什么照片啊。”七濑问道。

    她只好自暴自弃地以隐晦的方式破罐破摔。

    安德瓦胡须上的火焰轻抖了一下,垂眸,没有想很久,就给出了答复:“我不喜欢照相。”

    “哦哦,是这样啊。”

    七濑提笔写下安德瓦的回答,刚好父亲也没有细看,便就当做是自己的功劳蒙混过关了。

    剩下的问题不多,没多久就问完了。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安德瓦就匆匆离开了,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个电话的缘故。

    没有安德瓦存在的客厅,就连空气都变得甜美许多。轰焦冻紧绷的表情瞬间消失,眉眼间透露着一丝轻松。

    灰羽一成戳了戳七濑的脑袋:“写完了没啊?”

    “当然。”七濑一脸得意,“托付给我怎么可能出问题。”

    “那行,我们走了。还有别的事要你干呢。”

    灰羽一成自动屏蔽七濑的哀嚎,站了起来,同冬美和焦冻道别。

    七濑在软垫上坐了太久,有些腿麻,一连试了好几次都站不起来,最后还是被父亲用拎鸡的姿势提了起来,简直尴尬到了极点。她连道别的话没没想起来,就慌不择路地逃出了轰家。

    因为这件事情,在回出版社的路上,七濑被嘲笑了好几遍。更糟糕的是,在嘲笑过后,她还是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

    她突然后悔过来了。要不是三文鱼的报酬实在诱人,她绝对不会做这种高劳动量的工作。

    七濑念想着回到家能够好好休息一下,最好还能再收获亲爱弟弟的几句安慰,可谁知道,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却是宝贝弟弟的哀嚎。

    “你,你们今天是不是去了轰焦冻先生的家里?!”

    天海的尖叫几乎要将房顶掀翻,音调之高,足以与维塔斯一争高下,再配上他惊恐万分的表情,简直就是表演恐惧的正确模板。不过七濑更加好奇的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就知道这个消息的。

    八成是看到了父亲的推特新动态吧,她想。

    在离开轰家大宅的时候,灰羽一成实在按捺不住过于激动的心情,在推特上po了一张照片,得意之情几乎都快要溢出屏幕了。

    七濑点了点头,没有多什么,只是默默带上耳机,顺便又调高了两格音量,瘫倒在沙发上。

    天海飞速把手里的牛奶塞回冰箱,一个箭步冲向沙发,扑到七濑脚边,速度直逼顶峰状态的饭田天哉同学。上一秒还鬼哭狼嚎的他,这时候居然就已经泪眼婆娑了。

    在秒哭这一方面,他也可以成为戏剧学院学生的学习标杆。

    “你们怎么不带我一起去啊……我也想去看轰焦冻先生……”

    他的语气可怜巴巴,像是雨日里呜咽的流浪狗一般,听得七濑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蜷起身子决定离他远一点,然而天海还是不依不饶地凑了上来,眼巴巴俯在她的脚边,眼泪汪汪。

    “我也想去呀……”

    “走开走开。”七濑没有给他留下丝毫温存,“你不是要补课嘛,学习最重要,知道了吗?”

    天海奋力摇头,把一头卷毛晃得乱糟糟的。他倏地站了起来,义正言辞道:“课什么时候都能上,但轰焦冻先生不是每回都能见到的!”

    “一口一个先生……他只比你大一岁,用这样的尊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反正七濑听着觉得相当奇怪就是了。

    “因为我尊敬他啊!”天海一脸理直气壮,然而不多久就又恢复了那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声撒起娇来,“下次还去轰焦冻先生家的话,我也想一起去。”

    “好的好的没问题。你走远点,挡住我看电视了。”

    记录采访内容这种无聊又忙碌的工作,交给天海这个傻子,相当合适。

    *

    临时执照的考试近在眼前,特制的放大版倒数日历被悬挂在体育馆的横梁上,显眼到了极点,每个走入体育馆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然后发出一样的惊叹。

    在第三十二次放出自己的必杀技时,轰焦冻听到了七濑的声音。他忽感后背一毛,必杀技被强制性中断,他慌忙四下张望。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不是出于害怕——七濑根本就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细想一下,这样的感觉应该来自于七濑出乎意料的到来。

    他没想到七濑会来体育馆,七濑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件事。

    在倒数日历下,他看到了七濑的身影。山也来了。在那样巨大体型的衬托下,七濑看起来简直娇到了极点。

    像是一只幼猫。越看越像。

    轰焦冻甩了甩脑袋,把这略显失礼的想法压在心底。铃声响起,上午的训练算是结束了,他跳下岩石,径直朝七濑和山走去。

    问了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来拍照的。

    “拍照?”轰焦冻有些不解,“拍什么?”

    七濑突然换上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轻拍他的肩膀:“当然是你啊,亲爱的焦冻同学。”

    轰焦冻突然紧张了起来,抬手擦去额角的汗水,用力呼吸了几口气,举手投足间满满的都是局促,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些什么好。

    七濑轻笑起来:“别紧张呀,我们已经拍好了,就在你训练的时候。效果相当棒哦,等到学园祭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轰焦冻悄然松了口气。拍照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他也不太喜欢。

    虽已至中午,但轰焦冻却没有感觉到太多饥饿感。七濑来前就已经吃得相当饱足了,她的下一站是图书馆。山先走一步,是要去健身房。轰焦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山魁梧雄壮诚如一座山一般的背影,颇有些唏嘘:“他已经很强壮了……”

    “他对这种形体怀揣着强烈的执念。”七濑捂嘴轻笑,“虽然他的肌肉大多数是个性使然,但他还是需要利用锻炼的方式保持肌肉满满的状态。”

    “你去图书馆做什么呢?”轰焦冻又问她。

    “我想查一下往年经管科的实践作业记录,图书馆有存档。”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出这话时,他的语速不自觉地变慢了一些,低垂的双眼盯着地上碎石——被他的火焰轰出来的——略微有些扭捏,“刚好现在是午休时间。”

    “真的吗?”七濑的眼里闪起光辉,“你可真好。听那些存档放得很乱,特别难找,你能愿意来帮我那就再好不过啦!”

    她恨不得把轰焦冻这个免费劳动力夸上天。

    七濑的存档放在图书馆四楼,到了才发现,竟然是根据年份而非是不同的专业排列的。这些影印件被放在了浅蓝色的文件夹里,满当当的放了好几个书架,暮春时一连数天的潮湿天气让存档侧旁的文字标注褪了色,有些难以辨认。

    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会寻找存档是件不容易的差事了。

    “我们分开找吧。”七濑提议,“你只要把经管科的文件夹拿出来就行了。”

    轰焦冻颔首,应了声好,与她各在书架的两面寻找经管科的历史活动档案。

    整齐一排颜色相同款式一样的文件夹,看得轰焦冻有些眼花缭乱,再配上晕开的黑色墨水,让他更头大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把目光从文件夹上移开,想要休息一会儿。

    七濑抬手取下了架上的一个文件夹。透过书籍间的空隙,轰焦冻可以看见她的侧脸,不过七濑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他发现七濑的鼻子是微微上翘的,意外的相当可爱。日光透过落地玻璃斜照在她的脸上,细的血管自几乎透明色的皮肤下透出。轰焦冻总觉得,她似乎有些白得过分了。

    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下认真看着七濑的脸。

    这个想法让轰焦冻有些害怕,整个身子猛颤了一下,但他没有移开目光。

    他看到,七濑低垂着眼,鬓边一缕长发随着她阅读时散落,挡住了泰半张脸。她也觉得这缕头发碍事了,漫不经心地将它同其他头发一起捋到了另一边,露出修长的脖颈。以防头发再度散落,她用手充当发卡,按住发梢。

    轰焦冻终于明白了,契诃夫笔下的“玫瑰色修长的手指”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一份文件夹里的内容是七濑想要的,便没有放回到书架上。她把文件夹捧在怀里,去书架的另一端继续寻找其他的档案。

    他追随七濑的脚步,贪婪地从缝隙间窥着她。

    不知此刻是否还有存在着意识来牵引他的行动。

    他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秒心脏的跳动比平日里更加激烈,一下下抽动着,心跳声近如咫尺,仿佛恰在他的耳旁奋力跳动一般,但四肢却轻盈到了极点。不上是痛楚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总而言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伴随血液游荡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偶尔会冲撞他的心扉。

    七濑将书重新放回到架上,抬眼时,恰与轰焦冻四目相对。轰焦冻慌忙垂下眼,躲进文件夹后面,像是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一般,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然而下一秒,他又忍不住抬起头了。

    只是为了看看她的反应而已,以免造成误会。

    他暗自在心里念叨着。

    他极缓慢地抬眼,心翼翼地在理智与渴望间找到平衡。

    七濑把手伸过文件夹间的缝隙,轻轻揪住他额前的刘海:“不许偷懒哦。”

    这话时,七濑故意板了起脸,却没有给轰焦冻太多严肃的感觉。下一秒,她就没有办法绷住这样一副正经模样了,笑意浮上脸颊。

    她松开了手。

    心脏跳得更快了。轰焦冻捂住胸口,抽搐般的悸动难以平静,不知何时才会平息。他也不想就此平息。不知不觉中,他好像对此产生了一丝依赖感。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他不知道。没有办法明白。

    如果能立刻探明这种情愫,那一定很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