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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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一扯唇角, 有几分无可奈何,很平静地:“有什么不好吗?”张映昔默然, 片刻后又:“你想起多少了?”

    “没多少。”徐砾阳答,两人一时没有话, 张映昔把弄着他那柄银刀,突然:“这把刀有个名字。”

    “叫什么?”徐砾阳被他指尖灵活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问。张映昔努努嘴:“Grant, 格兰特。”

    “是个人名。”徐砾阳笑了, 张映昔抖抖肩膀:“是的,而且是个大坏蛋,他……死了。”

    徐砾阳一时沉默,但看对方脸上似乎没有遗憾或是难过。

    张映昔很平静地:“就是这样。呃, 我就是想跟你, 不必太在意一些早已离开的人或事,至少你心底认为的重要的人,他们还在, 这就足够了。”

    徐砾阳好像受到一点启发,他默默地和张映昔一起注视那把漂亮的不盈一握的刀。

    天际云卷云舒, 清风长空,厨房里飘出烤猪蹄的肉香。

    岳维不客气地吩咐陶宇的厨子烧了一桌子肉,美其名曰好好补补。针对这个做法,陶宇难得没和他抬杠。

    吃饭时,张映昔和陶宇把徐砾阳夹在中间,岳维只能满心不爽在他对面坐下, 他没太大食欲,一直注视着徐砾阳。

    嘴里不停地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你太瘦了,多吃点,多吃些……”

    念叨得陶宇和张映昔头疼。徐砾阳默默忍受他的唠叨,岳维一筷子夹起一片肉,悬在空中,他看一眼徐砾阳,低下头默默地准确无误地把肉丢进对面碗里。

    徐砾阳一愣,慢吞吞地吃了。张映昔和陶宇的脸上同时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然后岳维来劲了。

    “鸡肉贼好,山鸡,牛脊肉,煎的,好吃,这个莲子粥,你胃不好,养胃呢,尝尝……”

    岳老板既心又大胆地朝徐砾阳碗里丢,直到堆积如山,徐砾阳放下筷子。岳维以为他生气了,立刻低头扒饭,缩着脖子做媳妇状。

    “我吃饱了。”徐砾阳,岳维抬眼:“真的?”

    陶宇看不下去了,拉住徐砾阳,恨不得一脚把岳维踹出银河系,被拉的人淡淡地瞥过岳维,站起身走到门廊上,接着发呆。

    岳维从背后给他披上一张薄毯,静默地站在他身后,没话。徐砾阳头也没回,平静道:“坐。”

    “我会弄清楚十六年前的事,”岳维哑声,“对不起。”

    “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徐砾阳漠然开口,花猫跳进他怀里,他低头抚弄它的脖子和耳朵,花猫惬意似的磨蹭他的手。

    “你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瞒着你,为什么我陶氏走的太远。”岳维盯着那只猫,声音低沉:“陶宇告诉你了,陶氏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上面拨的资金投进黑市。”

    “岳家选择不再出手。”岳维闭上眼睛,似乎在叹气:“其实他们……”

    “罪有应得。”徐砾阳接下他的话,扯扯唇角:“对吗?”

    “生在这个圈子里,”岳维道,“就没有人能干净着离开。”

    陶宇站得远远的,注视两人的背影,上下牙咬得死紧,他眼神一暗,转头离去,他要去一趟楚家。

    张映昔去和特殊行动组的队员商量突袭计划,院子里只有岳维和徐砾阳,周遭静谧得有几分压抑。

    岳维突然:“不要相信陶宇。”

    徐砾阳额头青筋抽了抽。岳维担心道:“他杀过你。”

    对方的神情平静而冷漠。岳维不确定徐砾阳会否相信他,但多年来在岳家陶冶的直觉让他难以相信陶宇。

    “我担心……”

    “够了!”徐砾阳断他,岳维不知道陶宇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站着话不腰疼去评价他的弟弟?

    即使徐砾阳任对陶宇心存几分芥蒂,他也不愿意让岳维来教导他他该怎么做。

    岳维闭上嘴,沉默无声地凝视他。他想了想,转而道:“关于赵蓉的事。她可能有叛国行为,所以一直处于被上面关注的状态,只是没有确凿证据。”

    “上面没办法限制她。”岳维在他身旁坐下,低声道:“她和楚家……”

    岳维的手机响了。他注视着徐砾阳,接起电话:“张处。”

    岳维开免提。

    张处的声音放大了若干倍,徐砾阳第一次面对岳家和他们背后的权力,这些都是岳维主动展现给他的,徐砾阳想回避,却被对方一把攫住,岳维看着他,眼含希冀。

    张处话了:“岳,关于那张芯片,在楚家手上。”

    “他们就是和日方接头的人?”岳维皱紧眉头,张处吸口气:“我们得到的消息是这样,映昔那儿我联系过了,他带人破坏芯片。”

    “这么……赵蓉,”岳维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继续道:“赵蓉暗中支持楚家,还是通过楚家和日方牵头?”

    “我们没有证据,”张处道,“但赵氏姐弟和楚家关系亲密,这事儿铁定有她一份。”

    “还有你们的白雪。”张处:“失踪一年多,她以前在赵蓉手下做事,她和她丈夫都是。”

    “做什么的?”岳维问,张处顿了顿,答:“财务。”

    “尽快找到她。”岳维,张处犹豫片刻道:“这事我们不能出面,否则有可能被他们反咬一口,上次刘老将军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只要我们动一下,那群疯狗一定咬回来,他们掌握的舆论,煽动性太强。”

    岳维突然:“别走!”徐砾阳听够了,想进去喝口水,反被对方紧张地拉住了。

    张处警惕道:“谁?”

    岳维无奈地:“徐砾阳,他都知道了。”

    张处收了线:“晚点再。”

    “听见了?”岳维站起身,贴着他问,徐砾阳点点头:“明白了。”

    “特情处张处长,张映昔的父亲,An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这样的人。”

    徐砾阳撩撩眼皮:“哦。”

    “楚家手里的芯片,关系重大,日方政府一直想拿到这张芯片,芯片里的内容,和一项实验有关,具体我不能告诉你,但是它对上面十分重要。”

    “赵蓉楚家日方韩国都盯住了这张芯片,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牵涉其中。”岳维握住他的手越握越紧,徐砾阳移开视线:“我不会问的,我只是想喝水。”

    岳维一愣,顷刻紧张化为轻松,他按住徐砾阳:“我去弄,你稍等。”着疾步走回室内,泡了清茶端给他,看他抿了一口:“烫吗?”

    “刚好。”

    “除了不能告诉你的,我都了。”岳维斟酌道:“你现在还觉得,我瞒着你吗?”

    “你和萧妍……”

    “……”岳维一想起这桩婚约,顿时有点头疼,他依旧贴住徐砾阳站着,后脚不动声色踢开那只不安分的花猫。

    “父亲要求我必须有一位妻子。”岳维:“她刚好合适。但我不会结婚,如果你要求的话,我会推辞掉订婚典礼。”

    “我能要求你什么?”徐砾阳嗤笑一声:“我怕了你们岳家了!”

    岳维心里明白他害怕的事,他隔着徐砾阳手中的茶杯搂住他,难过道:“我发誓,再不会有那些事。”

    “你祝我幸福。”徐砾阳冷漠地,岳维点点头:“后来映昔你希望我等等你。”

    “是,我过不止一次。”

    “我太害怕,”岳维抽抽鼻子,抱着他,“你为了救赵瑞瑞,差点把命丢了。那棍子要是斜一点……”岳维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我很生气。”他呼出口气。

    徐砾阳静默地由他抱住了,他一时间也觉得迷茫,一直以来都想弄清楚岳维瞒了他什么。

    可现在知道了,又觉得无聊,就像他想搞明白,为什么陶宇要杀他,为什么陶氏最终走向覆灭,真相就是陶氏自取灭亡,而陶宇,恨得太深。

    他只是在徒劳无力的挣扎,等待回忆坐上火车,从十六年前的起点站出发,在重生后的时光里,在每一站,涌下回忆的旅人,挤上迷茫的乘客,等他们到达终点站,把全部的过去和真相交还。

    然后光阴过尽,曲终人散。

    岳维凝视着他,注视他低落的眉眼,和淡淡的悲伤,他感到心疼,又无可奈何,这是徐砾阳一定要去接受的事。

    他们所有人都瞒着他,他也乐得不去接触。陶胜南对上面的背叛,和妻子的貌合神离,岳维本来接到命令要将他送进实验室,终于争取到上面只派张映昔来观察他。

    “我本来不愿意告诉你,”岳维轻抚他的眉梢,低声,“张映昔的身份,以及我关注运星的原因,是,这些都是岳家作为屏障要履行的职责。”

    “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岳维的大拇指落在他唇侧,轻轻按下一个窝,“那样你就会有更多的自由。”

    “我不能一直做一个无知的人。”徐砾阳道,嘴唇开合间,岳维的指头滑进唇缝里,他盯着他的眼睛:“活在你们造的天堂的假象中。”

    “如果陶宇不杀我,我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我身边的人,正在经历痛苦和挣扎。”

    “我爱你。”岳维哑着嗓子,他只要接触他,腹就会燃起一股莫名的邪火,这令岳维烦躁又隐隐有些期待,他低下头,试探着碰了碰他的唇瓣。

    徐砾阳双唇紧闭,皱紧眉头。岳维伸出舌头,试图撬动他的城池,对方的嘴微微张开一条缝,岳维拦腰抱住他,徐砾阳手里的紫砂茶杯跌落在地,茶水流了一地。

    岳维似乎很动情,并试图将这份激动传达给对方,可惜徐砾阳除了张开嘴,其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岳维试探着把舌头伸进去,挑弄着对方的牙齿和舌尖,但他仿佛在亲吻一座冰雕,徐砾阳冷漠地斜开眼,他望着花园。

    庭树芬芳。

    徐砾阳应该怎样告诉岳维,在这之前,他其实更担心把岳维掺和进来,他尝试过疏远,告诉他你对我并不重要,在除夕的时候紧张又释然地质问他的真心。

    紧张他真的不相信他就是陶杨,释然的是他们还有在一起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必须要绑住彼此的喜欢,而是在一起,就会觉得轻松又理所应当。

    只是到现在,他们的真相彼此重叠,徐砾阳还无奈地发现十六年前和十六年后,依旧不知好歹地在意着同一个人。

    即使间隔了十六年。

    他无法确认这就是爱,也许是,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岳维无声地叹口气,松开他,“稍等。”他给付均了通电话:“告诉父亲,我退婚,另外,十六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然后不容对方再便立刻挂断。付均疯狂回来,岳维把人拉黑了。

    徐砾阳:“……”

    “这次结束,”岳维不容反驳道,“回国后我就发声明,公开出柜。”

    徐砾阳:“……”

    “岳维,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别这么任性好吗?”徐砾阳扶额:“岳家不会放过我的。”

    “我会处理。”岳维肯定道。徐砾阳烦躁地甩开他,钻进屋中,岳维跟着他进去,瞅见黑白棋子,心血来潮,在棋盘旁坐下:“来下棋。”

    徐砾阳收拾好摔坏的茶杯,看岳维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无奈道:“你下得赢我?”

    岳维:“……”

    “时候你教我下棋,我就把作业借你抄,记得?”岳维将装着白子的棋盒递给他:“我执黑。”

    “嗯,”徐砾阳抱着盒子扬扬下巴,“来。”

    执黑先行,岳维一手天元。

    徐砾阳:“……我记得我过,第一手天元,不是天才就是撒比。”

    岳维扬扬眉毛,没话。徐砾阳第一手右上,岳维取左上,那一角正在对方右下,占了离他最近的一点。

    两人你来我往,室内一片寂静,只余落棋声有节奏的啪嗒响。屋外天色渐暗,却是飘来的乌云,沉沉的压在天幕下,挤出淅沥的雨。

    水流顺屋檐滑落,砸到石板上,清脆的响迎合了棋声。

    徐砾阳不急于和岳维正面对抗,他慢悠悠地拉开棋势,岳维下棋喜欢追着对方围追堵截,眼看白棋要落于劣势。

    “你的五子棋,”徐砾阳勾起唇角,“玩得不错。”

    白棋利用边角做活然后反包黑棋,杀了岳维的大龙。

    岳维撩撩眼皮,扔掉手里刚拿起的棋子,似乎颇为郁闷:“你怎么断定我会把棋下在这儿?”

    他指的是围住白棋的一角,徐砾阳撑起下巴,手肘抵着棋盘,瞄一眼黑棋惨不忍睹的局势,白棋围了大块地,杀得黑棋片甲不留。

    “我不是了吗,你在下五子棋。”

    岳维:“……再来。”

    岳老板十战十败,准备再来一局,张映昔来电话了,徐砾阳捧着杯子研究棋局,岳维瞧他一眼,开了免提,低声问:“怎么样?”

    张映昔:“我带人进去,你和徐尽快离开日本。”

    徐砾阳抬头望向他,岳维:“你没问题?”

    张映昔肯定道:“没有,你们尽快离开,最好现在。”

    徐砾阳放下茶盏:“什么?”岳维站起身,联系付均,让他安排接应人员。

    徐砾阳莫名有种紧张感,岳维神色严峻:“原计划两天后行动,An提前了,情况有变,我们现在离开日本。”

    徐砾阳看一眼时间,下午六点,已经傍晚了,不知不觉两人下了一整天棋,他想了想:“我先和陶宇一声。”

    岳维欲言又止,压低嗓音道:“不用了,你没发现他从早上起就不见踪影?”徐砾阳瞬间也意识到不大对劲,太过安静,一整天几乎没什么人来。

    岳维伸手拉他,徐砾阳不动声色的避开,岳维一愣,沉静地:“你还在害怕?”对方咬咬下唇,什么也没。

    “但我们要先离开。”岳维眼神稍暗:“呆在这儿不安全。”

    陶宇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