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仙魔剧本(十三)
“那就好, ”柳君迁闻言略一点头,“有所照应。”
季榆见状,反倒是有些意外了。他的确有些没料到, 这个甚少表露出什么情绪的人, 居然能这般轻易地理解他话中藏着的意思。
要知道,寻常人若是听到季榆刚才的话, 可都是会想到另一个方向去的来着。
这个人……果然很有意思。
掩下眼中生出的兴味, 季榆侧头看了一眼酒楼内与他们离开的时候, 没有多大差别的景象, 出声问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他的确对身边的这个人很有兴趣, 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做出什么越线的行为来。
再怎么,他们的身上现在,还背负着事关仙魔两界存亡的重大任务不是?
“不知道。”柳君迁的声音还是与原先一样平静冷淡,但他给出的回答,却让季榆有些意外。
想来哪怕没有任何供以参照的事物,如他们这般的人, 也该能对时间有个大概的估量才是。
“我去其他地方找过你们, ”无需季榆出声询问, 柳君迁便开口解起来, “无论何时回来,都能见到靠门的那一桌客人离开的场景。”
而理所当然的,酒楼里的客人, 永远都是同样的那几个。
走近店内,柳君迁能够同那些人如常地交谈,就是他出门之后再转身回来,也会有人询问他是否落下了什么东西,但当他离开一定的范围之后,一切就会重置,酒楼里的人,也不会再记得他的存在。
尝试了数次,柳君迁所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也就是,除了这个酒楼之外,”侧过头量着眼前这座看起来平凡无奇的酒楼,季榆的唇角扬起了些许,“没有其他任何‘异常’的地方,是吗?”
也就是,无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地方,必然就是一切的核心。
“既然如此……”季榆轻笑一声,忽地牵起柳君迁的手,迈步朝酒楼里走去,“就让我们去一探究竟吧。”
被季榆牵着往前走了两步,柳君迁的眉头皱了一下,终是没有多什么,任由对方拉着自己,一起走到了柜台前。
“掌柜的,”抬手在木制的柜台上轻轻地扣了扣,季榆弯起眸子,朝着那名中年男子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笑容,“不知这儿是否还有空房?”
这时候的酒楼和客栈,其实基本是不分的,只不过相对而言,前者较后者的房间会更少一些。
“外头下了雨,路不好走。”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下雨?”刚从季榆的笑容当中回过神来的掌柜的闻言有些惊讶,“什么时候?”一边着,他还一边疑惑地转头朝窗外看了看。
窗外湛蓝的天空中,几片单薄的云朵缓缓地漂浮着,无法遮挡住那慷慨地倾洒下来的阳光。
季榆见状,略微挑了挑眉梢,转过头看了柳君迁一眼,见对方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心下顿时了然。
想来刚才,是对方留在这里的时候,唯一下的一场雨呢。
想起在他的神识顺着那枚捡来的玉佩上的细微的联系,来到这里之前所见到的那阴沉沉的天空,季榆眯了眯眼睛。
看起来,这里似乎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是简单的他和穆向苏先前所在之处的“过去”呢。
这对他们来,应该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消息。至少他们需要应付的,不是那完全摸不着门路的“时间”了。
唇边的弧度略微加深,季榆像是没有听到刚才掌柜的所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再次开口问道:“雨天住宿的人应该挺多的吧,该不会恰好只剩下一个房间给我们了?”完,他还不忘朝对方眨了眨眼睛,一副别有深意的模样。
掌柜的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反驳,但在对上柳君迁看过来的视线的时候,猛地明白过来,赶忙改了口:“对对对,没错没错,客官你们的运气可真是好,要是再晚些,我们这里可就没有空房了!”
“昨天夜里那个雨,真是大得哟……”像是担心柳君迁不相信一样,掌柜的又加上了一句,“这会儿那路上,就是一只蛤蟆跳过去,都能溅你一身泥!”
季榆听完,转过头看向边上一直没有话的柳君迁,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柳君迁见状,难得给面子地配合了一句:“随你安排。”
得到了柳君迁的回答,季榆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看得不少人都直了眼。
“那就……”好不容易才没一直盯着季榆傻愣愣地看下去,掌柜的心翼翼地开口,“……一间上房?”
“那是自然,”笑着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季榆温声道,“多谢掌柜的了。”
直到季榆和柳君迁消失在二楼的拐角处好一会儿,掌柜的才回了魂,看着面前那显然超出了房钱许多倍的银子,感慨一般地轻叹了一声。
要是他碰上个长的那样儿的,肯定也不会去在乎对方到底是男是女。他刚才甚至都觉得,只要能让对方朝自己露出那样的笑容,就是一分钱都不拿也乐意。
……当然,要是有钱拿就更好了。
把手边的银两收好,掌柜的又朝楼上看了一眼,才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虽这间酒楼没有什么特别起眼的地方,但胜在收拾得足够干净齐整,倒是不会惹人生厌。
“君迁难道不该夸一夸我的灵活应变吗?”托着腮坐在椅子上,季榆歪着脑袋看着柳君迁合上房门走过来,一双狐狸眼眯起,和他口中那如同孩子讨要糖果的话语一点儿都不相称,“还有先见之明?”
脚下的步子一顿,柳君迁抬眼朝季榆看过去。
他并不认为季榆只有那一种法子解决先前的状况,可对方偏偏就选择了最麻烦的法——他甚至觉得,就连那句“下雨”的话,都是对方有意出来的。
方才被季榆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柳君迁走到对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季榆:……
这算什么?安慰孩吗?
压根没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得就跟个求奖赏的孩童一样,季榆盯着柳君迁看了好半天,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有没有人和你过,你这个样子……”抬手抓住了柳君迁算收回去的手,季榆仰着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其实挺可爱的?”
“现在有了。”抽回手,柳君迁在季榆的对面坐了下来,丝毫没有为对方那近乎挑逗的行为影响,“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知道。”稍显遗憾地握了握空了的手,季榆很是光棍地回答。
他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闹明白,又怎么可能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
但只要在继续停留在这里,总能找到些许破绽的。
而耐心这种东西,无论是他还是柳君迁,从来都不欠缺。
抬手按住了柳君迁算倒茶的手,季榆给出的理由十足充分:“谁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还是少碰些的好。”
柳君迁见状,也不再坚持,只是见季榆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才抬起头朝他看过去。
“既然没有别的事可做,不如我们来做一些爱做的事?”对上柳君迁的视线,季榆弯了弯唇角,“比如……”他压低了声音,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暧昧,“……好好休息一会儿?”
柳君迁:……
他觉得,季榆能有那一身没多少人能及得上的实力,肯定是为了不让人死。
“在这里搜索等待了这么久,”像是没有注意到柳君迁的神色一样,季榆收回手,一脸无辜地问道,“君迁难道不累吗?”
“你若是累了,自行歇息便是。”沉默了片刻,柳君迁开口道。
睡眠对他们来本就不是必须的,更何况,即便是想要休憩,他也没有必要去和季榆同睡一张床。
“可我如果身侧没有人的话,会睡不着呢……”但季榆却一点儿都没有放过柳君迁的意思,那笑眯眯的模样,带着几分无赖。
柳君迁盯着季榆看了好一阵子,突然出声应道:“好。”
被对方这干脆的回答给弄得一怔,直到被拉着按到床上,季榆才反应过来,看着闭眼在身侧躺下的人,低声笑了起来。
“君迁你果然……”轻轻地叹了一声,季榆的声音显得有些迷糊,“……很可爱啊……”
略显飘忽的尾音消失在均匀的呼吸声中,柳君迁睁开眼睛,看着身边这个在须臾间就陷入了沉睡的人的面容。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季榆的容貌精致得不似活人。瓷白色的肌肤细腻温润,一双薄唇微微弯起,泛着能够诱人咬上一口的红润。往日里总是流转着惑人的光芒的双眼紧闭着,却无端地让这人看起来多了一分平日没有的安宁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来。
伸手替季榆将落在额前的发丝拂至耳后,柳君迁眼中的神色沉了下来。
尽管季榆确实掩饰得很好,但他之前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忍耐与疲惫。
单凭神识行动,确实会比寻常更消耗精力,可却绝不会如季榆此刻这般吃力。
这个地方,定然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能让这个这个实力比他还要超出许多的人,需要依靠沉睡来恢复精力。
实话,柳君迁有些猜不透季榆的想法。他眼下的身份有些特殊不假,但对方却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冒这种未知的风险来救他。
放在仙界,一个仙君和仙魔两界的大局究竟孰轻孰重,或许还有商谈的余地,可若是换了魔界,这根本就是明面上摆着的事情——纵使季榆不是初代魔君的后嗣,这一点也照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几乎截然相反的观念,双方才总会表现出那般水火不容的模样来。
视线一寸一寸地从季榆的脸庞上扫过,柳君迁的双眉紧紧地拧了起来。
似乎从两人见面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摸准过这个人的心思。
“再这样盯着我看的话……”倏地抬起手,将柳君迁整个人都圈入自己的怀中,季榆的下巴抵在对方的发顶,从喉间发出的声音还带着些许迷糊的鼻音,“……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做出点什么……”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头顶,比自己稍高些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过来,呼吸间满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柳君迁不由地浑身一僵,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道能什么,柳君迁索性保持了沉默,总归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性子,这种时候便是不出声,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然而,柳君迁等了好半晌,都没有等到季榆的后文。他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却发现季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一缕发丝从他的鼻尖垂落,随着他的吐息而微微晃动着。
柳君迁怔了怔,一时之间都有些理不清自己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感受。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从季榆的怀中退开,不管是另寻地方休息,还是去寻找能够离开这里的线索,都好过就这样躺在这个人的边上。然而,在只差分毫就能触上季榆横在他的腰间的手臂的时候,柳君迁却突然收回了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是留在这里的第一天,他们还是谨慎些的好。
系在手腕上的玉石发出幽幽的光芒,却因为主人的沉睡而无人理会,最终黯淡了下去。
季榆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了。
抬起手遮挡住从半敞着的窗子里洒入的阳光,季榆的眼中还带着些许尚未消散的睡意,连带着出口的话语,都带上了几分勾人的慵懒:“我们的‘第二天’?”
明白季榆想什么,柳君迁点了点头。他同样对于这样的发展有些意外,毕竟按之前的状况来看,这个地方的时间,是不断循环往复的。
看起来,昨天季榆所做出的决定,还是有其道理的。
视线在季榆颈侧一个不明显的牙印上滑过,柳君迁挣开揽在腰上的手臂,坐起身来。
许是不习惯和人同睡,昨天夜里他难得地做了个梦,梦里的内容倒是记不清了,就是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一口咬在了面前的人的脖子上。
好在季榆睡得太沉,未曾为此而清醒过来。
然而,这对于柳君迁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怎么,”注意到柳君迁的视线,季榆歪了歪脑袋,“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理会季榆的问题,柳君迁整理好自己的衣着,便径直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得去探查一番,“今日”与“昨日”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季榆见状,也不再硬拉着人闲扯,只是在对方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了一句:“记得帮我要一碟昨天的糕点。”
柳君迁:……
好的少动这里的吃食呢?昨天这家伙自己的话被他吃了吗?
再一次体会到了某个人的不靠谱,柳君迁最后还是没忍住,在关上房门的时候,比平时多用了一分力。
“呀……”没有漏过这一丝微到难以察觉的分别,季榆的双唇弯起,神色间带着些许恶作剧成功的成就感,“……生气了?”
看样子他先前所做的那些行为,并不是无用功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到除了皱眉之外的其他表情。
又闭着眼睛躺了一阵子,季榆才起身下了楼。
“客官昨天晚上休息得怎么样?”一下楼,酒楼的掌柜的就迎了上来,那挤眉弄眼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现在的年轻人啊……看到季榆脖子上那丝毫没有遮掩的牙印,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带上了几分揶揄。
视线不经意一般地在不远处单独坐了一桌的人身上扫过,季榆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笑着开口:“那是自然。”
“替我们拿两壶好酒过来。”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掌柜的手中,季榆转过身,朝柳君迁走去。
拉开椅子在柳君迁的边上坐了下来,季榆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堂中的景象。
人还是昨天的那些人,所坐的位置也没有丝毫变化,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都还记得昨天他和柳君迁一同入住这件事。
“此处的风光甚好,”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听到耳中传来某件东西碎裂的声音,季榆笑着转过头,看向柳君迁,“不如多留几日?”
他实在是很好奇,这些每日都来到同样的地方,坐在同样的位置,做着同样的事情的人,在离开这个酒楼之后,都是待在什么地方的呢。
柳君迁曾经也跟在那些离开的人身后,试图找到离开这个地方的法子,但却总会在半途失去人的踪迹,最后又绕回原地来,次数多了,他就放弃了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举动。
知道季榆定然是暗中做了什么,柳君迁侧过头,朝坐在桌边的那名男子看了一眼,没有拒绝:“依你的安排便是。”
这酒楼虽不大,地段却着实挑得不错。从一边的窗子里望出去,恰好能将远处的群山尽收眼底,而出了门往东走上几步,就能到达最为热闹的集市,最是便捷不过——只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空无一人。
这间酒楼,就仿佛一片死地之中,唯一有生气的地方,鲜活却诡异。
“真是……”再一次度过了一个一成不变的日子,季榆眼中的神色微冷,“……无趣之极。”
要不是那枚他放置在某个人身上的东西,每日都会有那样一段时间失去感应,他甚至都要失去耐心了。
“为什么要留下来?”看着季榆一脸腻味地将面前的那碟桃花糕推开,柳君迁忽然出声问道。
在这个地方停留的时间越久,季榆每日沉睡的时间就越长,到了现在,对方都已经懒得再去掩饰这一点,反倒光明正大地让他在边上守着了。
“如果我是因为喜欢你呢,”感受着那从未断绝的、来自某处的隐约联系,季榆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见不着一丝诚意,“你信吗?”
听到季榆的话,柳君迁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他很想告诉自自己,这不过是季榆的又一次玩笑之语罢了,但柳君迁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季榆没有表露出来的意思。
这个人的性格确实十分恶劣,但在一些事情上,却从未谎——既然季榆刚才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足以证明对方确实有能够安然离开这里的方法。如此一来,季榆究竟是为了什么继续留在这个地方的,自是不必多。
而柳君迁并不认为他的价值,有大到让一个魔君不顾自己的安危,将自己置于险境。
更何况,对于魔界的人来,顾全大局,向来都是个惹人发笑的笑话。
要是魔界的人真的能够做到凡事以大局为重的话,当初就不会出现某位魔君为了一个压根做不得数的约定,放任仙界的人进入魔宫,自己却在一旁自顾自地饮酒的事情了。
而在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那位魔君甚至没有受到来自魔界主君的一句责问。
对于仙界来,魔界中人的想法,永远都是那般的不可理喻。
“……”见柳君迁好半晌都没有回应,季榆唇边的笑容不由地有些发僵。
他就是和往常一样,了句不痛不痒的逗弄的话,对方该不至于连这都听不出来吧?要真是这样,他就有麻烦了。
眼前浮现出穆卓阳着“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这句话时的表情,季榆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他是很想努力地把这两人凑作对没错,但被困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他除了逗一逗柳君迁之外,还真想不出其他能够消遣时间的方法,谁知道,一不心就玩脱了?
“起来,你和向苏怎么样了?”没敢再顺着自己扯出来的话题继续往下,季榆试图对自己闹出来的状况进行补救。
柳君迁的身上还有着和穆向苏的婚约,想来对方也不会忘记这一点。
“不过是单纯的利益交换罢了,”然而这一回,柳君迁却又把话题给拉了回来,“更何况,”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季榆的双眼,像是想要看穿这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似的,“他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我。”
季榆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君迁有喜欢过别人吗?”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季榆偏过头,看向柳君迁,“你见过那种喜欢着一个人的眼神吗?”窗外的星光落在他的身上,无端地为他增添了一分柔和,“那种执着的、专注的——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的眼神。”
“穆向苏想要的——可以称之为占有,又或者应该叫做求胜,”季榆收回视线,眯起眼看着缀满了夜幕的繁星,“但那绝对与你所认为的那种感情无关。”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不会为了那个人的一言一行,而有所动摇。
眉头略微蹙起,柳君迁想这个世上的爱情并不是只有那一种,但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地转了个弯:“你曾有过那样喜欢的人?”
唇边的笑容蓦地淡了下来,柳君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面上不带丝毫笑意的神情,莫名地令人感到心悸。
良久,季榆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朝柳君迁走来。
“抱歉,”伸手轻轻地在柳君迁的肩上拍了一下,季榆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的停顿,“把我刚才的话都忘了吧。”
这些东西,他本也不该和这个人起的。
没有料到季榆会出这样的话来,柳君迁有些微的失神。
听到这个人否认对自己的感情,他是应该感到庆幸的,可不知为何,他此时非但没有一丁点松了口气的感受,反倒觉得胸口有如被巨石压着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
没有给柳君迁开口话的机会,季榆收回手,径直出了酒楼,靠在树下望着远处在黑暗中显得模糊而黯淡的景色。
仰起头看着头顶如梦幻一般美好的夜空,季榆觉得自己的指间,还差一支燃着的烟。
有树叶被风吹落,带起的细微声响,成为这个连虫鸣都没有的夜色当中,唯一的动静。
季榆很清楚,若是自己不离开,或许就能借着这次的机会,让柳君迁对他进一步生出好感来——然而,他却在最后迟疑了。
并非是由于生出了什么不忍之流的不可能存在于他的身上的情感,而是——实在是太顺利了。
无论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身为主角之一的柳君迁也好,后来穆向苏的主动招惹也好,还是穆卓阳让他和另外两人一同前往人界也好,乃至如今落入了必须与柳君迁独处的境地——细细想来,自从成为这所谓的“魔君”开始,他就没有碰上过任何阻碍。
从头到尾,季榆甚至都未曾感受到任何试图将眼下已几乎和原本的剧情没有任何关联的发展,扯回原来的轨迹去的力道。就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发展,他所做的,不过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轻轻地推上一把。
一次两次他还能以巧合来解释,但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去在意这其中的古怪之处了。
——幻境?
在这样一个五官皆可被欺瞒的世界,这是季榆的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但随即他就将之给否定了。
如果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所形成的幻境,他手腕上所系着的那枚玉石,定然会如上次陷入季棠的梦境时一样,在将这一点告诉他的同时,保持他的清醒。
怎么都寻不出一个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理由,季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身算回屋。
然而,还不等他迈开步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些微草叶摩挲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眉头略微一挑,季榆给柳君迁传递了一个讯息,便飞快地朝着发出动静的方向掠了过去——若是他没有感觉错的话,先前在酒楼中的人离去的时候,他与留在另一人身上的东西之间,蓦然消失的联系,又出现了。
果不其然,只一个呼吸过后,季榆就见到了白日里坐在窗户边上的那名男子,正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事情一样。
“你跟着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掠空声,季榆头也不回地道,“我去看一看他来的地方有什么。”
没有对季榆的安排提出异议,柳君迁点了点头,回身跟在了那个男人的身后,而季榆,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
这个地方,季榆和柳君迁曾来过许多次——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仿佛有一处看不见的屏障,不管他们怎么走,最后停下脚步的时候,都只会出现在最初的地方。
没有迷阵,没有幻境,没有任何其他的布置,他们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与之有关的东西,却总也无法往前迈进一步。
然而现在,那原本阻隔着他们的屏障毫无缘由地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季榆的脚步一顿,眯起眼朝前边看去,面上浮现出一丝讶异。
面前是一个不大的山包,杂草丛生的,荒凉而破败,看不出丝毫特殊的地方。在那上面,伫立着一片墓碑,上头爬满了蔓生的杂草,看不清上头写的名字,有的甚至还碎裂了开来,显然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
“十三个啊……”感慨一般地道,季榆的唇角微弯,眼中却是凝重的神色。
眼前这些墓碑的数量,恰好与酒楼当中,除了他和柳君迁之外的人数等同。
走到那唯一被拨开了杂草,擦去了尘土的墓碑前蹲下-身,季榆抬手抚上那上面因岁月的腐蚀而显得不甚清晰的字迹。
林默生,躺在这底下的人名字,想来也该是刚才离开的那个男人的名字。
季榆觉得,他或许知道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对于在其他世界,作为一个普通人成长生存的人来,与“鬼魂”有关的故事,从来都不会陌生。
林间有风吹过,带起些微的凉意。季榆没有再去探查其他的墓碑,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前得到的信息,已经足以让他在脑中勾勒出,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某一日,不知什么缘由,这个酒楼中的人尽数死在了那里,凝聚不散的不甘与怨念将他们困锁在了这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死亡之前所做的事情。
他们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会因自己的喜好而更改每日所要的吃食,却总会在离开酒楼之后,将一切都忘记。
他们自欺欺人地生活在这片永远不会往前挪动的时间当中,直到某个误入的外来者,破了那微妙的平衡。
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许,季榆的眉头蹙了起来。
柳君迁身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本是不可能出现任何危险的,但源于先前那些古怪的状况,他现在对此都有些不确定起来了。
“我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察觉到季榆靠近的动静,柳君迁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眼中难得地带上了不解的神色。
他一直跟着这个男人到了酒楼外,然后他就见到对方像是疯了一般,在外头的草地上四处翻找着,直到找到一枚和他的腰上挂着的一模一样的玉佩,就坐在那里又哭又笑的,有如痴傻。
“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在柳君迁的身侧停下脚步,季榆看着那个状似疯癫的男人,没有丝毫笑容的面容上竟似带着一丝悲悯,“他已经死了,”他的视线落在了对方手中的玉佩上,“他只不过是发现了这一点而已。”
这个想来该是对方在试图逃生的时候,落在了草丛中的东西,这会儿应该在穆向苏的手上,只不过这个地方的一切,实际上都是这几个早已死去的人创造出来的,既然找到了这个东西,想必对方已经不愿再掩耳盗铃下去了吧。
听到季榆的话,柳君迁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愕,显然完全没有料到季榆会出这样的话来。
“我在山上发现了他的墓碑。”不等柳君迁开口,季榆就再次道。
尚未出口的反驳就那样被堵在了喉咙间,柳君迁好半晌才从回过神来,有点愣愣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人在死后还能如同活着一样行动,这样的事情,他从未听过。
同样的各种奇闻怪谈,在人界自然是不会少见的,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根本不可能传到那些抬手间就能移山倒海的仙魔耳中去。
或许他们其中的有些人,会在人界听一些有关的传闻,但至多也就是将其当做某些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与敬畏,所编造出来的东西罢了,一如那些传当中的神明与妖物。
“这个世上,超出你我想象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和柳君迁对视了片刻,季榆的双唇微弯,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不过……”他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柳君迁的面颊,“你现在这个表情,可比平时可爱多了。”
柳君迁:……
现在是这种事的时候吗?!
被季榆一句话就将原本稍显压抑的气氛给破坏得丝毫不剩,柳君迁只觉得就连自己刚提起来的气都泄了下去。
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柳君迁的脑袋,季榆迈步从阴影中走了出去。
“可以把这个给我吗?”他指了指男人手中攥着的玉佩,轻笑着问道,一袭白衣被微风扬起,仿若九天之上的仙人。
男人愣愣地看着季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道:“这样……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那就得看你自己如何选择了。”伸手拿过男人手里的东西,季榆笑着道。
听到季榆的话,男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轻声地笑了起来。
“我想,”看着面前的人影一点点地变淡,季榆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柳君迁,唇边的笑容不变,“我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了。”
其实并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只是正常人根本不会那样做罢了。
“该怎么做?”走到季榆的面前站定,柳君迁看着对方手上的玉佩,不知道对方要这个做什么。
然而,季榆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弯起双眸,轻声问道:“你信得过我吗?”
“不信。”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犹豫,柳君迁的回答无比的干脆利落。
季榆:……
笑容陡地一僵,季榆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稍显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他将刚拿到的东西放到了对方的掌心,“那还是你自己来吧……”
玉石温润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柳君迁还没来得及去探查这东西的特殊之处,就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随即,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自周身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