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三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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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给你买件衣服。”终于忍受不住屋里这令人感到有些压抑的气氛, 池君昊找了个借口出了门。

    再怎么,他也不能让季榆一直穿着他的衣服不是?不别的,便此刻这个人的身上, 唯一能够用以遮蔽身体的那件布料单薄的衣物属于他这一点, 就足以让他心猿意马。

    然而,刚下了楼, 池君昊就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尽管这个地方的确已经离尹苍羽的那座宅子足够远了, 可谁又能知道, 这附近会不会有什么魔教的耳目?季榆这会儿无法使用内力, 要是真的碰上什么意外, 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这里,池君昊不由地感到有点懊恼。他太过在意一些有的没的,导致思考起问题的时候,都变得不周全起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了心中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池君昊转过身,往楼上走去。

    见到去而复返的池君昊,季榆显得有些惊讶。他的眉头略微蹙起, 眼神中带着些微的询问。

    对上季榆看过来的视线, 池君昊轻咳一声, 合上房门走了进来:“我把银两给了店二。”

    对于这附近的成衣店, 对方肯定比他要更为了解,这样还省去了他走一趟的力气。

    听到池君昊这么,季榆略一点头, 没有再多什么。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有许多事情要问,比如眼前的这个人是如何找到他的,眼下江湖上又是什么情景,在他与外界隔绝的这一段时日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却一个字都不想多。

    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总归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师父在洛阳,”池君昊的声音破了房间里的沉寂,季榆抬起头,朝坐在桌边的人看了过去,“那里有魔教的另一个据点。”

    那日罗蔚衡和他好不容易解决了手上的麻烦事,还没来得及到达罗家镇,就被告知聚会已经结束,其他人都已经离开的时候,两人就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之后发现季榆和尹苍羽都并未回九华山更是如此。

    他们顺着在罗家镇找到的线索,一路追查了过去,最后得到了两个极有可能是魔教据点的两个地点。

    “你们应该告诉其他人。”季榆看着池君昊,缓慢地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凭着两个人,就妄图刺探魔教的据点。

    “我们当然了,”池君昊闻言,不由地笑了起来,“不然师父怎么可能放心地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正是因为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自己都不会陷入无路可走的绝境,他才敢孤身进入那间不知藏着多少暗影的宅子。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这件事里面,尹苍羽竟扮演了那样的角色。

    但就算他再怎么想要否认,摆在眼前的事实却不会因为他的想法,而有丝毫的改变。

    眼前倏地浮现出那天晚上尹苍羽出“别妨碍我”这句话时的眼神,池君昊的嘴唇动了动,有点不上来自己此时的心情。

    悲哀,了然,还是……后悔?

    若是那个时候,他能表现得更加坚决一些,又或者更早地发现那个人的异动,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师兄,”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声,池君昊面上的神色很是复杂,“我……”

    被自己最为重视疼爱的弟子背叛伤害,对于季榆来,定然不是什么能够轻易接受的事情吧?可他在这种时候,却一点都想不出,自己究竟该什么,才能不去加深这个人的伤口。

    这是池君昊第一次,这般厌恶起自己的不善言辞来,面对眼前的这种状况,只能跟个傻子似的,直愣愣地坐着。

    “我……”看着季榆的双眼,池君昊的喉结动了动,“我一定会把苍羽拉回来的,”到了最后,他所能的,仅有这一句话而已,“这是我们在很早以前,就约好的。”

    ——不是九华山上的那次,而是更早以前,早到或许连尹苍羽自己,都早已忘了这么一回事。

    大概是没有料到池君昊会出这样的话来,季榆愣了愣,好半晌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你会的。”

    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友人,是尹苍羽的幸运。

    见到季榆微微扬起的唇角,池君昊不由地怔住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在他的记忆中,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露出笑容。

    分明只是那样微的弧度,但那原本看起来无比冷淡的面容,却蓦地柔和了下来,显露出几分令人心醉的温柔。

    “我有些累了。”抚平了扬起的嘴角,季榆沉默了片刻,出声道。

    即使这一路上,他只是伏在池君昊的背上,任由对方带着自己赶路,但一整天的奔波下来,他依旧感到了些许疲惫。

    听到季榆的话,池君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去外面守着”之后,近乎慌乱地离开了房间。在出门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心在门槛上绊了一个趔趄。

    被池君昊的反应弄得一愣,季榆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多什么,默许了对方的举动。

    想来在不久前见到了那样的场景,池君昊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吧?

    垂下眼遮住了其中的情绪,季榆在床头靠了一阵子,却并未如自己所言的那般,躺下歇息,反而走到了桌边,拿起了桌上的一个茶杯握在了手中。

    客栈当中再寻常不过的瓷杯,没有精美的工艺,没有名家的文笔,只轻轻一捏,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化为粉末——

    看着手中的杯子上那遍布的裂纹,季榆轻轻地将之放到了桌上。一声细微的轻响过后,那原本完好无损的瓷杯,就变成了零散的碎片,与桌上摆放着的其他茶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前在逃离的途中,他便感到自己的内力在缓慢地恢复着,只是那随之生气的虚弱感,让他无法确定这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轻易地被斩断的床柱,没有任何阻拦的宅院,以及逐渐恢复的内力——如若这个时候还没有发觉到这其中的异常,季榆就显得着实太过愚蠢了。

    侧头看了一眼映在门扉上的身影,季榆推开窗,悄无声息地跃了出去。

    他明白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有的事情,他必须亲自去做。

    ——更何况,他在这个世界,也待得有些腻味了。

    或许他对于孩子这种生物,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缘故吧。

    换上翻找出来的衣物,季榆将银两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这个院子。

    将他锁在屋子里的那一阵子,尹苍羽经常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许多事情,有趣的无趣的,有关的无关的,而魔教教主的所在之地,也包括在其中。

    跨过又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季榆在一间看起来像是书房的房间外停下了脚步,看着里头对峙着的两个人。

    面容精致的人斜斜地阔仔仔书案后的椅子里,如瀑的长发从耳侧垂下,落在牙白色的衣袍上,他的眉眼微弯,笑容清浅,好似没有看到那直直地对着自己的长-剑一样。而站在他对面的人的唇边见不到丝毫平日里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同时倒下的,不过……”略微歪了歪脑袋,男人低笑一声,唇边的笑意愈深,“……我很欣赏。”

    要知道,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可有不少都是从就被用作饲养蛊虫的容器的。

    “只是……”他眯起双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蛊惑般的甜腻,“……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既然有能力制作出让他们都一同陷入昏迷的药物,想必就是尹苍羽要了他们的性命,也只是举手之劳。

    “是因为那无谓的同情心?”到这里,男人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那种东西,我以为当初你将罗家镇的事情告诉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呢。”

    “毕竟……”侧过头,朝门外的季榆看了过来,男人的语气显得很是愉悦,“……那些服下了蛊-毒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你最清楚了,对吗?”

    纵然他们这会儿还活得好好的,但今后那些家伙,究竟还能不能称得上“人”,可就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了。

    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来,尹苍羽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季榆,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话。

    早在当初做出了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是以在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

    和尹苍羽对视了良久,季榆才开口话:“我来拿锁链的钥匙。”

    即便尹苍羽扣在他手腕上的那条锁链无法再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但缠绕在他手上的那一部分,却依旧无法解开。

    听到季榆的话,尹苍羽有些意外。他张了张嘴,忽地就笑了起来。

    “师父不喜欢那个吗?”他弯起眸子,神色间带上了几分委屈,“好歹是我送的礼物,师父就不能多戴几天吗?”

    不定,这就是他给这个人的,最后的东西了。

    然而,季榆却并没有去接他的话。

    “我过,”没有丝毫避让地看着尹苍羽的双眼,季榆一字一顿地道,“复仇绝不是一个人唯一值得追求的事情。”

    “但当我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尹苍羽反问道,“这么做也无妨,不是吗?”

    偏过头看着在刚才两人的谈话间,做出任何试图逃跑的举动的男人,尹苍羽的语气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而现在,这个人就在这里,就连掏出怀里的匕首,刺入我的胸口都做不到。”

    只要他想,他能够让这个人,死得比他的父母——比那些死在他们这些人手下的无辜百姓,惨烈无数倍。

    “然后呢?”抬脚迈入房内,季榆缓步走到了尹苍羽的面前,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呢?”

    亲手将仇人虐杀至死,然后呢?这么做除了让心中的那个空洞变得更大之外,毫无意义。

    ——没有然后了。

    尹苍羽想要这么,但是当他看着季榆那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样貌,寻不见一丝一毫其他负面的情绪的眸子时,却陡地觉得这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这个人……一定得死。”侧过头避开了季榆的视线,尹苍羽有些艰难地将这句话从喉间挤了出来。他做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又能如何放弃这一点?

    “我知道。”季榆的回答让尹苍羽不由地愣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与往日里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竟有些不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是否都只是他的一场梦境。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的温度,尹苍羽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抗拒,任由季榆从自己的手中拿走了那并不适合自己的兵-器。

    握紧了那还残留着些许属于另一个人温度的剑柄,季榆走到了男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对于对方曾经做过的事,却已经有着足够的了解。

    取走这样一个人的性命,他不会感到有丝毫的愧疚。

    见到季榆的举动,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十分有趣似的。

    “让我想想,这应该就是……”偏着头看着季榆,男人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一般,颇有兴致地道,“——‘师父’?”

    故意拖长了尾音,男人的眼中满是兴味。

    这样的戏剧,他永远都不会看腻。

    季榆没有回答男人的话,只是举起手中的长-剑,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入了对方的胸口。

    殷红的鲜血自男人的唇边溢出,但他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浓重。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一句……”有些难受地咳嗽了两声,他转过头看向尹苍羽,面上的笑容缓缓地扩大,“……节哀?”

    还不等季榆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他就感到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口中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来。

    看到季榆松开了手中的长-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尹苍羽赶忙上前将人扶住。

    注意到季榆胸口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尹苍羽的双眼微微睁大,蓦地,他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朝有着同样伤势的男人看过去。

    见到尹苍羽的模样,男人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如同见到了最令自己愉悦的事情一般。

    这蛊-毒之术,虽不似传闻中的那样,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人当做傀儡来操控,但确实能做到寻常的毒-药无法做到的事情。

    就比如——同生共死。

    “你以为,”男人一边笑着,一边问道,他看着尹苍羽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识事的天真孩童,“我会将毒下在你的身上吗?”

    以自己的生命完成的复仇,听起来多么庄严伟大是吧?不定就连对季榆做出的那些事,都是对方在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只可惜,这个人,从一开始就错了算盘。

    “我怎么可能……”男人稍显艰难地抬起手,在空中描摹着尹苍羽的容貌,眼中满是迷醉的神色,“……去毁掉,我最完美,也最爱的一个作品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接近他的目的。那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姿态,令他感到着迷。

    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男人歪着头倒在椅子里,再没有了声息。尹苍羽抱着怀里的人跌坐在地上,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只是这一回,却没有那样一个人,会那样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着他,不会将他丢下。

    清晰地感受着生命的流失,季榆看着面前露出了他曾见过一次的表情的孩子,嘴唇略微动了动。

    他觉得,他应该有许多话想,那胸中的千言万语,便是再给他几个日夜,都无法尽。可惜的是,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季榆伸出手,覆在了尹苍羽的手背上。

    “我原谅你了。”他,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这是他现在唯一,也是最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