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四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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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到季榆蓦然低落下去的情绪, 曲长歌抬起头,见到某个半大的孩子正鼓着腮帮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面前的那堆杜衡根, 眉梢微微一挑, 正要开口话,却不想季榆突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起身走到一旁, 拿起了一本他放在边上的, 专门记载各种药材的书看了起来。

    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来, 曲长歌盯着那个认真地看着书册的少年看了好一会儿, 唇角无意识地扬起了几分。

    正如百里承所,这个家伙在不任性的时候,还是十分讨人喜欢的。

    在桌上的药方上落下最后一笔,曲长歌将手中的笔放到一边,起身走到了季榆的身边。

    “杜衡的根须细且长,其气息……”没有什么多余的开场白,曲长歌径直起一些药材的辨认要点来。季榆在愣了一下之后,立马明白过来, 连忙放下了手里的医书, 专注地听起对方的讲解来。

    不得不, 季榆的确如百里承所夸耀的那般聪慧, 凡是曲长歌过一遍的东西,极少需要再重复第二遍的,而曾经犯过一次的错误, 这个家伙也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曲长歌突然有点相信之前季榆所的,他只花了五天的时间,就把四书五经都全部给背下来的话了。

    “将这些药拿去晒了。”把自己觉得能的东西都大致地了一遍,曲长歌接过季榆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毫不客气地开始差遣起面前的人来了。

    既然都从他这里得到亲身指导了,这个家伙,再怎么也该给点回报才是。

    季榆对此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乖乖地按照曲长歌给的指示做事去了,正好他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将刚才所记下的东西,切实地化为己用。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再没有比在这里,给曲长歌下手更好的选择了。

    对着手里曲长歌的药方,仔细地称量着手中的药材的分量,季榆的动作无比心,生怕出现丝毫差错。

    纵然曲长歌没有明,但他显然已经是默认让季榆留下来帮忙了。虽然季榆还没有把这一屋子的药都给认全,但好在每一个装药的格子外头,都写有药材的名称,除非曲长歌在装的时候除了什么岔子,否则倒也碍不着什么事。

    再次将面前的药材和手中的药方对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将其包了起来,季榆突然开口问道:“曲大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医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曲长歌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事实上,他们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芥蒂,只不过是季榆单方面地闹别扭罢了,在他放下了那股没来由的脾气,事情自然会变得容易起来——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简单地聊上几句。

    “大概从娘胎里开始吧,”听到季榆的话,曲长歌侧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出声回道,“我家祖辈世代为医,”见季榆因为自己的话而露出惊讶的表情,曲长歌笑了一下,“从我娘还怀着我的时候,我爹就开始每天给我念医书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从识事开始,对这方面的东西,就有着极高的热情。

    在他的父亲和祖父认为他可以出师之后,他就提上药箱,成为了四处行走的游医,直到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停留一阵,将先前的积累好好地理一理,他才来到了这里,开了这一家医馆。等到哪天他觉得时候到了,他或许还会提上行囊,再次开始自己的旅程。

    “家传医术啊……”手上的动作略微一顿,季榆的眼中流露出些微不明显的艳羡来。

    他的父母去世的时候,他才刚满六岁,又或者是七岁?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他脑中与那两个人有关的记忆,早已经所剩无几了,便是他们的样貌,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察觉到季榆的神色,曲长歌的眼神微动,好似不经意一般出声问道:“你呢?”见到季榆稍显迷惑的双眼,他停顿了一下,才补充道,“你的家人呢?”

    他只知道百里承收养了季榆,但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季榆的家中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确实不清楚缘由的。

    今后这个家伙估计还要在这里赖上好一阵子,曲长歌觉得,他有必要多去了解对方一些。

    可能是没有料到曲长歌会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季榆愣了一下,张口想要回答,却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语句来。

    和曲长歌望过来的双眼对视了好一阵子,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少许落寞的神色来:“不记得了。”

    他很想,尽管他的爹娘很早就离他而去,但与那两个人之间的美好的记忆,他一直都藏在心底,然而事实是,现在他唯一所能想起的与那两个人有关的东西,就是那天他趴在百里承背上,看着那两具倒在血泊当中的尸体,一点点地变远的画面。

    至于其他的,他更多的都是从百里承的口中听来的。比如他爹在军营中的时候是个老油子,总是做一些差一点就能触及军规的事情,惹得那些将领总是对他恨得牙痒痒,却偏偏因为他身上那赫赫的军功而无法随意处罚;再比如当初他爹遇到他娘,其实是在去青楼的路上,那天这个从来不近女色的人突发奇想地要要带着百里承一块儿去“开开荤”,结果还没到目的地,就在半路上被勾走了魂;还有他为了护着身后比自己年纪了许多的人,硬生生地用自己的后背挡了一刀,好险保住了一条性命,却再也无法回到战场……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被百里承给了多少遍,弄得季榆这会儿都能将之倒背如流了。

    而有关季榆的娘亲,百里承则得更少些,想来两人之间的往来,并不似他和季榆的父亲一样多。

    “每次百里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到这里,季榆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几分,“他总会让厨子做一碟我爹最喜欢的蘸羊肉,”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抱怨的意味,“还非得拉着我和他一块儿吃。”

    分明他都了好几次,自己并不喜欢那股羊膻味的来着。

    看到季榆唇边那抹带着些许依恋的笑容,曲长歌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之前会为了百里承朵分给了他一点注意力,而表现出那样大的不满来了。

    或许对这个孩子来,那个如兄如父的人,就是他的一整片天空,一整个世界吧?所以在发现自己有可能不再是对方最为在意的那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感到无可抑制的恐慌,才会试图将那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用自己的方式去夺回来。

    ——到底,这还只是个做事太过天真的孩子。

    轻轻地笑了一声,曲长歌看向季榆的视线,也不由地柔和了下来。

    “你笑什么?”没有漏过曲长歌的那短促的笑声,季榆转头看过来,眼中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敏锐。

    “没什么,”许是被季榆的这个反应给逗乐了,曲长歌的面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只是在想,百里将军……”见到季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了下去,“……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句实话,他着实有些难以想象,那个他初次见面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人,那个传闻中在战场上浴血杀敌,能够以一当百的战神,教出来的孩子,竟会是这样的……普通。

    没有猜想之中的严谨刻板,铁血冷酷,也不似大家子弟一般骄奢高傲,目中无人,而是如同寻常百姓家中被宠坏的孩子一样,会有着一些无足轻重的毛病,有时候也会为了争宠而做出胡闹似的举动来,但这些不完美的地方,却反倒更显露出他的可爱来。

    也不知道曲长歌的话让季榆想到了什么,他盯着眼中蕴满了笑意的人看了好一阵子,才一脸认真地开口:“百里不会娶你的。”完,他还确认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好像这么做就能让眼前的人消某些不该有的想法一样。

    曲长歌:……

    他刚刚有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吗?

    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孩是怎么想到那个方面去的,曲长歌的眼角跳了跳,许久才憋出来一句话:“……我是男的。”

    “所以呢?”然而,季榆却压根没能领会到他这句话内里隐含的意思,反而有些疑惑地反问道,“这又怎么了吗?”

    他从来都不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成亲,有什么不对的——至少百里承没有这样告诉过他。

    至于其他人怎么,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