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四穿(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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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真的是圣上本人亲临军营, 若是手中没有相应的兵符,也休想调动其中的将士,更何况, “将在外, 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可从来都不是一句毫无凭依的空话。

    “那枚令牌, ”好一会儿, 季榆才出声回答张彦的问题, “能保住我和百里两个人。”

    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 到了最后, 百里承就会成为那贪生怕死之辈,而这城中疫病蔓延开来——乃至最后城中的百姓都因此而被屠戮殆尽的罪责,也都会一起扣到他的脑袋上去。

    那些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能够依靠遮掩一件事,就置百里承于死地。

    便是他们想,那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也定然不会任由他们这样做, 那时有来犯的边疆, 此时还少不了这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将领的坐镇。

    但若只是挫一挫百里承的锐气, 降低些他在百姓中的名望, 那一位却是不会出手干涉的,不得还会在暗中腿上一把。

    古往今来,死在自己侍奉的君主的手中的将军, 可从来不是少数,纵然眼下这位君王并未对百里承表现出什么不满来,但如若他的声望再继续攀升下去,事情会变成如何,可就不准了。

    功高震主,向来都是令人忌讳的词汇。

    当今圣上或许并无为难百里承的意思,可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太过完美,他需要对方的身上有一个洗不去的污点,借此来表现自己的宽容与看重,以及——威胁。

    权力倾轧的手段,无非如此,哪怕是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季榆,都能猜到这些。

    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有些偏西的日头,季榆的心情突然无端地烦躁了起来。

    他想,当初百里承从军的时候,肯定也没有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被卷入这些麻烦的事情里来。

    这会儿无论百里承接下来怎么做,头上定然都是少不了要被扣上不的帽子了,如此一来,倒不如直接放弃和外头的那些人交涉,直接借其他法子,来试着解开眼前的困境。

    想必比起贪生怕死这种事情来,那一位更想要的,该是私自调动军队这样的罪名吧?

    当然,即便没有这些针对他而来的谋算,百里承定然也不会放着这一城的人不管。他的性子,本就如此,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有所改变。

    “事情百里差不多都已经安排好了,”不愿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情,季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张彦,“你只要别让手底下的人闹出乱子来就行。”

    “百里他……”到这里,季榆停顿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一丝忧色,“……大概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这还是他预估的最短的时间。

    不军营离这里的距离,就是这城中的那些病马,究竟能跑多远,都是一个不的问题。

    而最让季榆在意的,便是食物与药材的事情了。

    眼下城里大半的人都已经病倒了,自然再没有多少人继续生产,便是有余粮存下,这一阵子,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而药材在此时的重要性,更是不必多。

    若是无法及时地从外界得到补给,等不到百里承回来,这里就会成为一座空城。

    季榆不知道百里承什么都没有交代就离开了,是因为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还是相信他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他现在真的想不出什么出路。

    在这个季节,就是想要自己种些粮食,也显然不可能做到。

    看出了季榆的忧虑,曲长歌忽地轻笑一声,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他的眉心:“怎么到了这时候,你反而突然犯傻了?”

    “这地方虽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他笑了一下,“但因着田地开阔的缘故,药草商和粮商还是不少的。”

    就算碰上这种灾难,这些视财如命的家伙当中,也就只有几个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都给全部拿了出来。他相信,只要去这些人的家里翻上一番,定能找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只不过,这种事情,并不能由官府出面去做。

    季榆在略微的愣怔过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对于向来不爱守规矩,拘泥于行事的他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这种生死由天的时候,会铤而走险做出一些事情来的人,可是不少呢,”嘴角微微上翘,季榆故意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转过头对张彦道,“张县令你回头记得去告诉城里的人,让他们心盗匪贼寇。”

    张彦:……

    季榆话都得这么明白了,他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面上的神色不由地有些挣扎:“书上……”

    “你闭嘴!”不等张彦把话完,季榆和曲长歌就异口同声地断了他,那默契的反应,让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原先那有些古怪与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看着面前这两个不知道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的家伙,张彦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地闭了嘴。

    反正……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他肯定要好好地写一本书,将这些人对待他这个县令的恶劣态度,全都给记下来——等今后再见面的时候,好好地数落他们一番。

    唇角无意识地弯了弯,张彦看着天边被染上了颜色的云朵,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不知道将来他老了,回忆起这时候的事情来,会不会无比感慨?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城外的那些人,没有做出任何试图进城的事情来,想来也是怕了里头的瘟疫,想要用围城的方式,将里头的人都困死在其中,好在衙门里头的一群“盗匪”在那些商人的家中偷走了许多东西,支撑一个月绰绰有余,就连医治疫疾的药方,都有了不的进展。

    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百里承带着人回来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如人所愿。

    或许是城里太过平静的表现让那些人起了疑,又或许是什么别的缘故,从前两日起,外头的人就开始喊话,让守城之人开城门。

    听着外头的人那从最开始的寻常休整,到一一列举张彦不开城门所触犯的罪行,再到如今只要开门就饶他一命的辞,季榆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身边面色沉凝的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什么。

    他觉得,他大概应该庆幸,有着城门的阻隔,外头那些人的话语传不到城中百姓的耳中,要不然,他们恐怕连此时的平静,都无法维持了。

    随着粮食的濒临耗尽,城里的气氛,近日来也越来越紧绷与压抑,百里承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季榆着实不知道,他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走吧。”深深地望了一眼城墙外的那些人,季榆转身走下了城墙。

    他第一次知道,肩上背负着这些东西,是一件这样令人疲惫的事情。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压下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季榆咧了咧嘴角,偏过头看向边上的张彦,“你我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去当将军了?”

    他觉得,就是换了其他人来,这会儿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听到季榆的话,张彦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当然。”

    这个人不愧是镇国将军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那份胆识与气魄,绝非常人所能比拟的。不定不用再过多少年,他们的国家,就又能出一个光凭名字,就能吓跑一堆人的将军了。

    ——当然,那都得是这次的瘟疫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大概就是个普通的乡野村夫了吧?毕竟这两天,他将那些穿着精铁铠甲的人关在门外,所触犯的律令,足够革他十几次的官了。

    不过,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就这段时日里的事情来看,他并不适合坐在如今这个位置。

    等到百里将军回来将事情给解决了,他就寻个由头辞官好了,正好家乡那儿的私塾常年都缺教书先生,他也好多多陪一陪自己年迈的母亲。

    然而,就在季榆和张彦都以为城外的人已经束手无策,他们只需耐心等待离开的百里承回来的时候,那绑有写着极具煽动性的话语的布帛的箭就漫天地射了进来。

    将倒霉地被射中的一只麻雀给扔到一旁,季榆解下箭上绑着的布帛,脸上的神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不伤害未染疫症的人……开城门之人有重赏吗……”唇边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抹冷笑,季榆将手中的布帛揉成一团,面上的神色很是冷厉。

    他明白,这时候就算他再派人去收拾这些东西,也没有任何作用,该动心的人还是会照样动心,更何况,他也不觉得外面的人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前,会停下这样的举动。

    “每日守城的人加倍,”攥着布帛站起身来,季榆出声吩咐道,“不得轻易让旁人靠近,还有……”

    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他还是得去完成。

    这是,他和百里承之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