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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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野所及是灰蒙蒙的混沌,没有上下之分,没有任何东西,充斥着一团团雪白雾气,不停涌动变幻。巍巍高山倏忽变作大鹏,振翅高飞。奔马迅若闪电,游鱼曲折灵动。参巨树,枝叶倒垂,一树繁花,飘落满花雨。

    雾气化万物,栩栩如生,无声无息。一刹那生,一刹那灭。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她坐在草丛中发抖,周围一片寂静。寒冷和饥饿不断碾压着她的身体,翅膀和爪子软弱无力,眼皮沉重的压在眼睛上。要死了么,不想死。

    风卷着一缕诱饶气息拂过。她睁开眼睛,拼尽全力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去追寻气息源头。

    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源头,一棵很香很高的树。她用尽所有力气,飞到最低的树杈上,抓牢树枝闭上眼睛。泡在树好闻的味道里,好像不那么饿了。

    乌云聚集,起风了,大雨落下来,羽毛湿漉漉贴在身上,她紧紧靠着树干,静静的等着风雨停歇。

    她喜欢这棵树的气息,决定住下不走了。树很高,站在树枝上可以看到远处地相交的界线。

    空高而远,大地厚重。空有日月星辰,有云有雨,大地承载万物。风驱赶着云变幻成各种奇形怪状。云明明是聪明灵活的。咦,她见过别的云么?

    她没做过窝,循着本能捡了许多树枝,在树杈上堆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窝。她美滋滋的蹲进窝里。

    太阳升起,落下,平静的日子缓缓前进。偶尔飞过的鸟群,每一只鸟都有宽阔的羽翼。她抖了抖自己巧的翅膀,继续看着空的云出神。

    她见过的云会化成高山,大树,这里的云为什么不会。但是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高山大树模样的云。

    咦,远处有人在呼唤她。是谁?

    不去。她闭上眼睛,假装听不到那个声音。

    呼唤一比一更强。

    去看一眼,只看一眼是谁,然后立刻回来。她要好好守着这棵她喜欢的树。

    铺盖地的亮白焰光,夹杂着雷电填满了她能看到的每一个地方。

    一片巨大华美的羽翼垂在身侧,是她的翅膀。几根粗重的链条牢牢固定着她,火焰舔舐着她的羽毛。眼睛很痛,泪水来不及流下来直接被火焰烤干。

    身体很痛,她挣不脱。她想她的树了,不该离开的。

    为什么她必须死。

    一起死吧。她回不去她的窝,他们也不要回去他们的窝。

    “思君心切君不归。”春在她耳边。

    春是谁?

    “你是我的。”春紧紧搂着她,紧到她无法呼吸。

    我是谁?

    “绝对不会再给你离开的会。”春睁开闭着的眼睛,眼底划过一丝红芒。

    离开?是了,她离开了她的树,春是她的树。

    春一个人过完新年,一个人过完上元,一个人过完春朝,森夏仍旧在沉睡。扶桑树不许他过去。

    他翻来覆去回想着记忆里的她,微笑时嘴角又甜又软的弧度,生气时瞪圆的眼睛,从脸颊晕开的绯红,柔软纤细的指,蜷缩在他怀里睡熟的侧脸。拥有过再失去,这些画面统统变成了蚀骨剧毒,痛彻心扉。

    枕头没有了她的气味,被丢在床头。花瓶四周散落着干枯的花瓣。没有她的房间沉寂的像一座坟墓,他不敢跨进房间,整日整日坐在屋顶上,望着她的方向。日出一次,他随在屋脊上刻下一条线,短线刻出了长长的一排。

    暖风夹着花香掠过屋顶。

    “花开了啊。”他闭着眼睛躺在屋脊上。如果她在,肯定会开心的拉着他一起去森林里看花。她喜欢花,喜欢草,喜欢树木,喜欢太阳,喜欢一切向阳的生灵。

    “再不醒来,花期要过去了。”他捂住脸。春日的阳光倾泻在胸口,恍惚像抱着她温暖的感觉。他想她,每比前一更想。他想陪她发呆,陪她去任何地方,陪她到生命尽头。他给每一年做了计划,预想了很多和她一起做的事情。

    上会给他实现的会么。

    快来。

    春一跃而起,向扶桑树冲去。

    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接到扶桑树的讯息。希望不要有,不,绝对不要有意外。

    春冲到扶桑树下,被刺眼的红光逼得抬遮住眼睛。包裹着森夏的红色光茧不停剧烈波动,无数条细漆黑的裂缝时隐时现。

    再等等,比预估醒来的时间晚了一点。

    “为什么波动的这么厉害。”春转身背对着光茧,盯着地面上不停闪动的红色光影。

    不知道。第一次治鸟。

    “金乌不生病?”春反问。

    金乌挺好养活的。

    春和扶桑树聊了几句,心情放松了些。事到临头,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时间慢慢流逝,太阳西落,森林里剩下光茧的红光。

    “光是不是弱了一点。”春发觉地面暗了些,难道盯得太久眼花了。

    扶桑树没有回应。

    春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地面又暗了一些,他忍不住转身去看光茧。转身的瞬间,光茧悄无声息的裂开,森夏从茧中落下来,他扑过去接住她,她的头发已然变做雪白。

    “是你。”森夏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浅笑。

    青鸾,身体怎么样。

    “谢谢您,我叫森夏,给您添麻烦了。”森夏和扶桑树道谢,视线不舍得离开春。他的衣服头发很整齐,神色憔悴的厉害。

    不客气。

    “头发白了。”春抱着她的微微颤抖。

    “生发色浅。”森夏拈起一缕雪白的头发捏在中,没想到年少白发的夸张情节发生在她身上,吓到他了吧。

    春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的悲恸。她找回了记忆,所以短短几个月内一头白发?

    “大概发色浅受热容易褪色,或者死之前用掉太多力量了。”森夏想了想回答。重新回顾一遍过去的经历,她很庆幸死里逃生留下命在,发色些微事而已。

    “你死过?”春艰难的问。

    “被烧死的。不过死之前,我拖着放火的人一起死了。我死了,他们也不必活着。”森夏的声音像古琴的弦音,舒缓婉转,“当时想不到能活第二次,拼尽全力放了一把大火。希望没有烧到不该烧的东西。”

    “真开心能再见到你。当时一直担心你被别人占了去,幸好没樱”她的掌按在他胸口,感受到掌下剧烈的心跳。

    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淡然的神色,内心被她死过一次这件事堵得满满的。后怕惊恐悔恨交织在一起,他做不到她这般轻松镇定。

    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老年人要休息了。

    扶桑树枝叶间的红色光点闪烁了几次后彻底消失。两个人披着一层皎洁的月光站在树下,注视着对方。

    森夏默然等了一会,不见春有反应,从他怀里出来,沿着大概的方向飞回水榭。她眼前残留着临死前的最后一幕——漫狂舞的火蛇。她身心俱疲,急迫的想找个安静地方好好休息。

    春呆呆望着她独自离去的身影。

    傻孩子,快去追她。扶桑树看不下去,回来催他。

    “她会飞了。”春低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像扶桑树过的那样。

    当然。

    “谢谢你救她。”春完,站起身消失在森林郑

    扶桑树看到他追上她,两个人肩并肩离开,不再关注他们。冬去春来,他又多活了一年。他独活了太久太久,何时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