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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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桂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白言蹊真的慌了。她明明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单身狗, 她这亲娘苗桂花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在处对象的?

    而且还同居了!

    “没有。”白言蹊连连摇头。

    苗桂花指着那两个连在一起的枕头和一床又宽又大的棉被褥子,语重心长地对白言蹊, “闺女, 你若是处对象了, 那就不要藏着掖着。娘和你爹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若是你和人家伙子看对眼了, 娘肯定不会阻拦的,娘相信你的眼光不差。”

    白言蹊:“……”这都什么和什么?她还一个字都没就被扣上了这顶大帽子!

    好委屈, 她真的是一只单身狗啊!

    李素娥听着苗桂花的话, 直接就乐了,插嘴道:“言蹊, 你若是有待见的后生, 那一定不要瞒着自家人,不然咱爹娘心里有多着急。你是不知道,在离开白家村前, 咱娘可是准备给你在村里找一个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后生嫁出去的。”

    苗桂花脸上的笑容一滞,讪讪地咂嘴, 一指点着李素娥的脑门道:“老大家的, 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干?赶紧去张罗午饭去,我刚刚看你妹子这院子挺大的,就是缺少一点人气儿, 你去张罗午饭, 让争光和你爹再去把院子拾掇拾掇, 在路上颠簸了这么多天,吃过饭好好歇息歇息。抽空咱们去徽州城的街上走一走,我看着可热闹哩。”

    “行!”李素娥也不含糊,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个一米八的大铜镜,问白言蹊,“言蹊,灶间在哪儿?我去做饭。”

    白言蹊听到苗桂花催婚的事儿,老脸一红,岔开话题,为李素娥指路道:“东边的那一排屋子都是灶间,三个隔间连着,靠南面那间是库房,买点什么东西都可以放进去,中间正对着门的那间屋子是吃饭的地方,再过来这边靠背面那间就是做饭的,你进去瞅一眼就知道了。”

    “茅厕在大门南边那个角落里,你们自己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就知道了,西边除了最靠近茅厕的那间屋子是用来洗漱之外,其他的几间屋子都可以住人,堂屋四间,中间连着待客厅的这间屋我住了,剩下的两间你们随便挑。我建议是住堂屋,毕竟采光好,不过具体怎么选择还是看你们。”

    白正气和白争光父子俩出去熟悉秋菊苑,苗桂花将白清源往怀里一抱,坐在榻上继续盘问白言蹊,“言蹊丫头,你同娘实话,若是你们看对眼,那就赶紧张罗成亲的事情,毕竟你也老大不了,还同人家后生住在一块儿,万一肚子里揣上娃怎么办?两个年轻气盛的人躺在一块儿,这可不是要擦枪走火么?”

    白言蹊:“……”哎哟喂亲娘嘞,您的想象力真丰富。

    “哪有什么后生?我来了徽州书院之后,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刚刚还被书院院长唤过去谈论事情,根本没时间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再了,我这才多大?不着急那些事儿。”白言蹊无奈地摊手。

    苗桂花脸上赫然贴上了三个字——‘我不信’!

    “那你同娘,这二人被是怎么回事?”苗桂花就和白言蹊放在床上的被褥枕头杠上了。

    白言蹊捏一把辛酸泪,“床这么大,我多花点儿钱买个宽大的被褥不行吗?我想在床上滚哪吒闹海大闹天宫不行吗?”

    苗桂花淡淡地撩起眼皮,语气略带幽怨,“哦……你不愿意,不就是。以后你就住在我眼跟前,有什么动静还能瞒得过我?样儿。”

    白言蹊突然想去找书院院长聊聊人生。

    不点白清源突然插嘴补刀,“姑姑,你把姑父藏到哪里去了?”

    白言蹊格外地绝望,苍天啊,大地啊,降下一道雷劈死她吧。

    神经病系统冷不丁地出声,“系统温馨推荐,十日五雷轰顶,你值得拥有。”

    白言蹊:“……”

    这简直就是不给她留活路啊!

    堂屋里的气氛格外压抑,苗桂花见自己无论如何都撬不开白言蹊的嘴,索性也就不撬了,恍若怨妇般哀怨地叹一声‘女大不由娘’,抱着白清源溜达去了灶间。

    白言蹊心有余悸地坐在床榻上怀疑人生。

    在老白家没有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想念,可是人真的到了,她立马就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去她的想念!这简直就是在找虐好吗?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头大象一样心塞。

    就在白言蹊一边感慨一边怀疑人生的时候,灶间那边又出事了。

    李素娥手里端着一个空盆跑到堂屋门口,问白言蹊,“言蹊,家里的米呢?我怎么什么都找不着,你那柜子看着漂亮,可里面咋啥都没有?”

    白言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当日只是买了家具之类,比如放碗筷的橱柜和吃饭用的八仙桌,还有那看着分外结实的雕花椅,至于米面粮油之类,她压根就没有买。除此之外,白言蹊还想到,虽然房子有,但是那些房子里几乎都是空着的,连被褥都没有置办,压根没办法住人!

    幸运的是,现在还没有到午饭时间,下午有充足的时间去采买。

    抱着白清源在秋菊苑里瞎溜达的苗桂花也发现了那些个屋子里的空当,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同白言蹊道:“丫头,下午你同我们往徽州城里走一趟吧,我看着得置办一些东西。你这院子哪哪都好,就是不像个人住的地方,太清冷了,我听那个报喜鸟胖子,徽州城一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大市,咱们去逛逛,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好,一大家子人住着,缺这个短那个实在不好。”

    “报喜鸟胖子?”白言蹊愣了一下。

    苗翠花解释,“就是给咱家传信的那个,你考中了,还让我们不要告诉村里人。”

    “哦……”白言蹊嘴角直抽抽,哪有沈思之那种体型的报喜鸟,报喜鸵鸟吗?

    李素娥在一旁帮腔道:“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我看你那灶间里连根柴火都没有,灶火眼也是冷的,中午饭别吃了,买回来东西再吃。”

    白言蹊见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可是她如何忍心让这一大家子人饿着肚子去买东西?

    “中午饭不用自己做了,去书院的饭堂吃吧,等吃饱饭之后再出去采买。”

    临出门前,白言蹊量了一番老白家五口人的衣着,看得出来,她亲爹亲娘大哥大嫂加上侄子在出门前是认真准备过的,穿得衣服都是家里顶好的,可是架不住家庭条件太差,就算将最好的衣服穿上也难掩寒酸之气,便道:“下午顺便去成衣坊置办几身行头,把你们身上的衣服也都换一换。”

    苗桂花横了白言蹊一眼,“置办什么行头?我看这衣服好好地,穿着就是了。”

    白言蹊指着苗桂花穿着的厚棉袄,问,“娘,你这话良心不痛吗?你瞅瞅你穿的这个袄子上面有多少个补丁?赶紧去买几件成衣换了,成衣坊里的衣服又暖和又厚实,全家都买上几套,平时换洗的时候也能穿。现在不差钱了,用不着抠着省着。”

    苗桂花身上的那个厚棉袄穿了至少也有五六年,洗的已经发了白,里面的棉絮更是这里一块哪里一块,根本不保暖,听白言蹊语气坚定,她也动了换件新衣服的念头,不过她还是觉得成衣坊里的衣服太贵,道:“还是去买点儿棉花、扯几匹布,我和你嫂子自己做吧,咱自家就能做得来,何必花钱去请别人做呢!”

    白言蹊:“……”

    无比心塞的白言蹊已经放弃劝苗桂花了,她坚信事实胜于雄辩,双手叉在略微收了一点腰的腰间,在地上美美地转了一圈,问苗桂花,“娘,你看我穿着这衣服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苗桂花没懂白言蹊的意思,讷讷地回答,“好看啊!”

    白言蹊从苗桂花怀中接过白清源来,同苗桂花道:“你也来对着镜子转一圈,看一下你就知道成衣坊的衣服好在哪里了。”

    苗桂花不信邪地对着铜镜转了一圈,然后立马就意识到了白言蹊没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脸色有些尴尬,慢吞吞地道:“咱这个不是省钱么……不过言蹊你的对,若是不看你的衣服,娘觉得自己手工做的衣服也不错,可是对比一下之后,娘做的这衣服简直就是麻布袋子。”

    “嗯,娘你的很对。”白言蹊笑而不语,再度给了苗桂花一个当头暴击。

    白正气和白争光是个细致的人,在秋菊苑里里外外收拾了一圈,若非白言蹊拦着,估计白正气和白争光父子俩能够把院子里那些已经凋谢的秋菊给拔光。

    若是秋菊苑里的秋菊都被拔光,怕是萧逸之能来和白言蹊上两百架。

    白言蹊从梳妆台里拿了兑来的饭票,将苗桂花等人领到饭堂,荤素搭配,好好地吃了一顿,全家人都在油水的滋润下再度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白正气等人连那菜汤里的油水都没有浪费,盛米的盘子更是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就在白言蹊苦于不知该带着白家人去哪个市买东西的时候,王肖闯入了白言蹊的视野。

    王肖!

    白言蹊眼睛一亮,仿佛在苦海中飘零已久的船工突然看到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把拽住王肖,因为过度激动而喊人的声音有些抖,“王肖!”

    王肖被半路杀出来的白言蹊下了一跳,差点将手里端着的菜盘子翻,心有余悸地问白言蹊,“什么事?”

    以王肖对白言蹊的了解,像白言蹊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若非有事找他帮忙,绝对不会这般热切地看着他。

    白言蹊嘿嘿一笑,“咱们商量个事,你下午带着我家里的人去附近的大市上买点东西,怎么样?我下午还需要和宋清琢磨国子监对于新任师长教学考核一事,你帮我这个忙,我把编写出来新式算学集册免费送你一本,如何?”

    王肖心中狂喜,可是却没有将这份狂喜表现在脸上,‘口非心是’地摇头,“恐怕不行,我下午还需要去准备破题,眼看着题板马上就要送到了,我心里有些没底,还是省下时间认真复习罢!”

    白言蹊许以王肖难挡的诱惑,“……干外甥,你帮我这个忙,等你破题的时候,可找我来助你。”因为实在不待见逛街,白言蹊不得不做出了原则上的让步。

    身为一个算科博士兼准算学教书先生,她居然伙同还未考中的学子作弊通过,想想就觉得内疚羞耻。

    不过相比于出去逛街,白言蹊觉得她的那点儿少得可怜的职业操守可以忽略不计。

    ……

    发王肖替她顶了这个雷,白言蹊十分放松地去找宋清谈论徽州书院的那一系列事情去了。

    彼时的宋清已经好草稿,不过他的那些草稿都是这些年来自己在算学一道上悟出的心得体会,之前还觉得这些心得体会很有价值,可是自从见识到白言蹊的新式算学之后,他便默默将自己好的草稿收了起来,付之一炬有点舍不得,但是拿出去还真有点上不了台面,只能要么束之高阁,要么埋入箱底。

    避开老白家一群人的白言蹊在路上舒缓了一下心情,溜溜达达来到宋清的夏莲苑,看到了翻箱倒柜的宋清。

    “宋清,你这是弄什么?”白言蹊疑惑问。

    宋清刚将手里的东西塞入柜子里,还未来得及将柜子盖上,突然听到了白言蹊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抬手就将柜子扣上,发出‘嘭’的一声,惊得正在隔壁屋研磨的陈硕差点将砚台拍在脸上。

    白言蹊搬了一个凳子坐下,开始同宋清商量关于新式算学的问题,是商量,其实就是她在,宋清在听,当宋清听到有不明白的地方时,她再给稍微阐述解释一下,二人相谈甚欢,很快就将之前发生的那点事情抛在脑后。

    陈硕听着动静跟了过来,不知不觉就听得痴了,支着耳朵听白言蹊讲一会儿,然后再看几眼自己手中拿着的习题册子,突然间福至心灵,凑到了白言蹊面前问白,“白姑娘,你看我手中拿着的这道题,是不是用你刚刚讲到的二元一次方程组会很简单解开?”

    白言蹊低头看了一眼题目,点头,“没错,若是用常规算法解题,这样的题目会比较困难。但若是用之前提到的一元一次方程式也会很难,可若是用二元一次方程组解题,这道题不过刚刚入门罢了。”

    宋清在听白言蹊讲二元一次方程组的时候,心中便想到了他在参加算科考核时遇到的那道分值四分的应用题,虽然没有立即动笔算,但是稍微一印证便分出了方法的优劣与高低。

    如果利用这样的算法解题,宋清有信心,他再解那道四分题的时候,至少能够节约一半的时间。

    “白姑娘,你真的想好了?确定要将这些法子全都贡献出来?若是你将这些法子留着,可能很多年内都不会有人超过你,若是你将这种法子提出来之后,怕是你在算学一道的先驱地位会不保啊……”

    宋清出了他的担忧。

    白言蹊轻笑,“这点儿方程的问题算什么先驱?不过是入门罢了。在我看来,真正的算学远比这些题目困难得多,我们目前提到的只是二元一次方程组,后面还有三元一次,四元一次等等难以计数的题目等着去挖掘,这还仅仅是一次方程,还有一元二次方程,一元三次方程,二元二次方程,配方法,借数法,微积分……算学一道无穷无尽,我怎会敝帚自珍?”

    宋清肃然起敬,起身对白言蹊施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弟子礼。

    “宋清受教了。”

    白言蹊摆手,“无妨,如今算学式微,可是生活中哪里能够离得开算学,是造桥修路不需要还是商人算账不需要?生活中处处都有算学,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懂一些算学才好。”

    白言蹊手指向屋子的西北角,道:“出了徽州书院去那西市和北市,哪个做生意的摊贩不需要懂一点算学?哪个买东西的人不需要懂一点算学?相比于其他分科,渗透入方方面面的算学才是最应该大力发展的分科,算学对朝廷、对百姓的影响太大了。”

    宋清默默记下白言蹊随口胡诌出来的那句‘生活中处处都有算学’之后,突然起身,将摆在桌子上的一沓空白纸收起来,把毛笔重新挂在了笔架上,同白言蹊道:“我方才听白姑娘讲新式算学时十分有条理,想必白姑娘已经将新式算学琢磨透了。既然如此,那你我何不直接去找书院院长取来刻板,直接将东西刻在题板上,之后印刷的时候岂不是会很方便?”

    白言蹊一脸震惊,“宋清,你难道不知道刻板上的字都是反着来的吗?若是按照我们写字的方法将字用刻刀刻在刻板上,到时候拓印出来的字全都是倒着的,根本没办法看。”

    宋清挠头,嘿嘿傻笑,“我还真不知道。”

    白言蹊,卒,享年十七岁零三个月。

    “行吧,去找萧院长拿刻板,顺便熟悉一下地方,我现在对徽州书院的格局认识仅局限于文庙,红梅苑,秋菊苑,夏莲苑和饭堂,认认路也是极好的。”

    宋清与白言蹊撂下陈硕,结伴往文庙所在的方向走去。

    文庙背后有一排二层的楼,那就是徽州书院所有师长们休息与办公的地方,按照不同分科分开,就拿算学为例,算学的寻常教书先生都挤在一个大屋子内办公,而算学博士则是在单独开辟出的房间内办公,同书院院长萧逸之的待遇相同,不过书院院长因为杂事较多,所以萧逸之的屋子要稍微大上一点点。

    白言蹊与宋清来到萧逸之办公的地方,见萧逸之正趴在书案上盹,宋清轻轻敲响了门。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仍能听到萧逸之那轻轻的喊声。

    宋清再度敲响了门,不过这次他用的力气稍微大了一点。

    屋内还是没有动静,萧逸之的鼾声仍在,甚至还多了几声梦呓般的咕哝。

    “我来。”

    白言蹊给宋清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站在门外扯着嗓子道:“朱老,您来了!”

    睡梦中的萧逸之似是条件反射般从书案上弹起,一脸懵逼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白言蹊和宋清,揉了揉睡僵的脖子,眯着眼问白言蹊和宋清,“朱老在哪儿?”

    宋清如实回答,“朱老此刻大概在红梅苑中歇着呢。”

    白言蹊:“……”

    有个随手就拆她台的猪队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萧逸之听朱冼没有来,当下就松了半口气,慢悠悠地伸展懒腰,了一个哈欠之后,问白言蹊和宋清,“你们二人不好好准备新式算学的东西,来我这里做什么?”

    “领刻板,就是拓印书用的那种,先给我来个两百块。”

    萧逸之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掏了掏耳朵,“你什么?两百块?领那么多刻板你是要吃吗?”

    白言蹊的白眼都快翻到刘海里面了,无语道:“既然要从头开始捋新式算学的东西,自然要一步到位,将那新式算学的东西全都用刻板记下来,日后若是用得着的时候直接拓印就好了,难不成日后有人想看的时候还抄来看?多费力,还不容易保存。”

    萧逸之瞪眼,“可是你知道如何雕刻板吗?在刻板上雕东西与写字是不一样的,它需要反着来。我建议你还是写在纸上好,到时候将你写好的东西交给外面的书铺,请他们雕出一套刻板来。虽然会多花一点钱,但是这样最方便省事。”

    白言蹊眨眨眼,问萧逸之,“院长你看过之前答得第五道题吗?就是五分的那道。若是你看过我的雕工,定然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我既然找你来领刻板,自然是自己会雕刻的,你将刻板发给我就好了。”

    愚蠢……萧逸之想要一棒槌敲死白言蹊。

    “你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萧逸之自然是不敢同白言蹊明这番话的,他知道雕出一套印书的刻板有多么难,但是见白言蹊这般信心满满,尾巴都快翘到天上,有心让白言蹊栽个跟头明白一下自己的深浅,便没有再加阻拦,领着白言蹊和宋清走到一楼尽头的那间屋,开落了很多灰的门。

    将锁门的钥匙丢给白言蹊,萧逸之连门都没有进,站在门外同白言蹊和宋清道:“你们要的刻板都在里面,刻刀也有,莫是两百块刻板,就是两千块都有,自己用多少拿多少。朝廷每年都会给书院发下刻板和刻刀来,原意是要求每个吃朝廷俸禄的教书先生都得自己刻印好书籍,上缴到国子监,可是哪有人愿意花那个功夫去亲自雕刻?”

    “大多数人都宁可自己先在纸上撰写好,然后花点钱交给书院里的墨染斋去雕刻板印书,也不愿意自己雕刻版,原本这些刻板都会送到墨染斋的,可后来墨染斋的傅老摔断了手,勉强拿得起刻刀来,但是刻出来的雕版却没有之前漂亮了,只能根据刻板做一些拓印书的工作。教书先生们只能将印书的生意都交给外面的书铺做,宁可自己多花点钱也不愿意费那个工夫。”

    白言蹊问,“那这些刻板都是朝廷发下来的?一直没人用就留在这里?”

    萧逸之点头,“这些刻板都是用上好的木材制出来的,质地坚硬,品相极好,是正儿八经的官家货,可比书铺中用的那些刻板好多了。若是能卖掉定然会挣一大笔钱,只是朝廷发下来的东西哪有人敢卖?又有谁敢私下买?只能一年一年攒着,你先用这个屋子里的,若是用完还不够的话就同我,文庙后面的库房里更多,只要你不嫌累,这些刻板全给你都行。”

    白言蹊感觉自己逮到了天大的便宜。

    “那若是用刻板印制出来的书卖掉之后,钱是谁的?这些书是否会出现盗印的情况,朝廷对于盗印的书商有没有惩戒之法?”

    萧逸之用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瞅了白言蹊一下,十分无语。

    “那些书是你刻印出来的,谁会抢你的钱?一般都是教书先生和书铺合作,最后的利润三七分,教书先生分到七,负责撰写书中的内容;书铺分到三,负责雕刻刻板,拓印书以及装订和销售。至于你的盗印的情况……”

    萧逸之扁了扁嘴,“盗印的情况一般不会存在,寻常教书先生能够写出什么好书来?卖都卖不动,哪有书商会想不开去盗印那些滞销书?而若是经科博士、律科博士这些人写出来的书,哪有书商有胆子盗印?博士等于四品官,与知府同一品,借给那些书商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盗印,若是实在想卖,他们也会规规矩矩地拟好文书来请博士签个字,到时候他们帮忙拓印书,博士分得七分利吃肉,他们分到三分利喝汤,这就谢天谢地了。”

    白言蹊敏锐地捕捉到萧逸之口中的‘一般’二字,追问,“之前院长你一般不会存在,难不成还会有特殊情况?”

    “自然有,那些整日编撰故事的家就是盗印书商最喜欢的人,买的人多,而且家不比诗词家和教书先生一样受朝廷的庇护,自然会被盗印书商盯上,这是不可避免的。”萧逸之本人对于那些整日编撰故事的家十分不喜。

    白言蹊听得心花怒放,“那若是用我的名字去编写,应该不会有人敢盗印了吧!”

    萧逸之如遭雷劈,恨不得一下就将白言蹊心中的这个想法掐死在萌芽中,嗔道:“你安心研究算学多好?可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你顶着一个算学博士的名头在外面写,也不怕被人笑掉门牙,这不是不务正业么?”

    白言蹊干笑,她可知道有多么赚钱,《霸道王爷爱上我》《冷峻师兄轻点宠》《猎户家的娘子》……这都可以出书啊,前世毒害了万千少女的言情怎么能够不搬到这个时代来丰富万千居家妇女的精神生活?

    “我记得院长同我可以在书院中给我的家人找个活儿,我现在挑中一个地方,你不知道院长愿不愿意给批?”白言蹊暗搓搓地起了坏主意。

    萧逸之问,“哪里?我猜不是饭堂就是杂物处,你相中了哪个地方?只要你,我都可以给你办到。”

    白言蹊摇头,“都不是。”她笑得格外神秘,卖了个关子才为萧逸之解惑,“我相中的是墨染斋。”

    知道她头上这个算科博士的名头这么好用之后,白言蹊哪里还能看得上饭堂、杂物处这种出卖体力换钱的地方,既然要给家里人找活儿干,那自然要找钱多事少离家近的。

    很明显,墨染斋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地方。

    墨染斋原身就是徽州书院的官家书铺,印书的工具肯定一应俱全,欠缺的只是印书这么手艺。

    之前白言蹊还听萧逸之提到了‘傅老’这个负责墨染斋的人,若是能够让白争光从傅老手中将印书的本事学到,那之后能做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首先,新式算学的东西肯定不会便宜了别家书铺,若是有机会,白言蹊还想折腾几本出来卖卖,那简直就是圈钱圈粉二合一的利器,平时还可以发展一些科举参考的资料,也能折腾一些周刊半月刊月刊半年刊年刊之类的刊物,若是书院的其他先生有需要,也可以将生意交给墨染斋来做……这样想来,墨染斋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

    萧逸之仍不大敢相信白言蹊的话,再次确认道:“你确定是去墨染斋?墨染斋虽然地方大,但是就傅老一个人在,而且如今墨染斋接不到生意,傅老生活所需的钱都是朝廷拨下来的救济饷。你还是重新想个地方吧,若是将人安排到墨染斋,清闲是清闲,但却拿不到一文工钱。”

    “不用,就墨染斋了,还劳烦院长同傅老一声,我明日就让我家人过去。”白言蹊谢绝了萧逸之的好意,和萧逸之又客套了几句干巴巴的话后,同宋清每人扛了十块刻板,拎了两把刻刀离开。

    因为有神经病系统传给她的木工技能在,白言蹊对雕刻一道玩的也算是得心应手,她一下午的时间都在雕刻刻板,而宋清则是负责校对与核算工作,期间宋清又跑下去拿了四五趟刻板,白言蹊足足刻了三十多块刻板才停下。

    这个时空印在书上的字都比较大,不似白言蹊前世看到的那些书,一张纸就可以印上六七百字。就算白言蹊尽力控制刻刀将字号写,那一张刻板上也顶多就能刻上二三百字,若是加上图形,那恐怕字数会更少。

    幸亏白言蹊从系统中学到的木工之术里有巧劲一部分,不然这一下午雕刻下来,她的手定会完全废掉。

    宋清左手拿着白言蹊雕刻出来的第二块刻板,右手对照着其他的刻板,一一看过去,起初还有些不适,等后来稍微适应之后,他对白言蹊越发敬佩了。

    白言蹊雕刻的第一块刻板是封面,上面用楷体刻有‘新式算学’四个大字,那四个大字下面是两行字,分比为‘主编:算科博士·白言蹊’和‘主编:算科博士·宋清’,看得宋清格外感动。

    宋清怎会不懂白言蹊此举的意思,白言蹊这完完全全就是在捧他,日后若是有人看到这本‘新式算学’,定然不会只知白言蹊而不知宋清之名,这可是功在千秋,名传千古的好事!

    自己在这本书中出了多少力,宋清心里会没点数?他知道自己纯粹就是一个杂的,干的活儿根本不足以配上白言蹊给他署的这个主编之名,当下就热泪盈眶,恨不得同王肖一样认白言蹊做姨妈。

    在封面页的下半部分,白言蹊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图文,还用线条勾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在封面页的最下方,白言蹊在正中间刻下了两行字,第一行是‘徽州书院墨染斋出品’,第二行是‘博士亲撰,盗印必究’。

    好一个端端正正的封面!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吸引宋清的地方,白言蹊在第二张刻板上重新定义的算学符号才是最让宋清沉迷的。

    白言蹊将原本写起来同汉字没有多大区别的数字重新定义了符号,从零到九皆是用了一种一笔可以写成且十分好辨认的符号代替,原本的加减乘除也用了特殊符号表述。

    除此之外,白言蹊还在第二章 刻板上定义了一些其他符号,诸如括号之类,虽然刚开始看着比较复杂,一时间难以接受,但是看到后面的刻板,宋清渐渐明白了白言蹊的用意。

    有了这些新型符号的加入,新式算学的风格变得更加独特,更加独树一帜,几乎已经同传统算学区分开来。

    若是传统算学代表着端庄规整的话,那新式算学就是简单明了。

    宋清对照着白言蹊在第二张刻板上给出的符号尝试了一下新式算学的写法,深切体会到了新式算学的便利,往常需要写好长一串才能表述清楚的等式经过新式算学的简化之后,只需要寥寥几个符号就能代替,不仅节省了纸张空间,而且节省了书写的时间,看起来也更加省力。

    让宋清震惊地远不止如此,白言蹊在第三章 刻板之上刻下了九九乘法表,一张三角形模样的表格将困扰很多算科学子的术算问题消灭大半,刻在九九乘法表下面的那一行字则是将白言蹊在算学一道上的感悟表述得淋漓尽致。

    “若是能够将此表尽数记在心中,可大大提升术算能力,节省时间。”

    “若是我能够提早得知此表,当日算科考核时利用的时间一定会更短。”

    宋清心中暗暗惋惜,还略微有点羡慕那些尚在算学中挣扎的人,“想必将来的算学学子学到这样的方法之后,参加算科科举肯定会容易许多吧!起码之前算科科举题目难哭人的事情应该不会出现了……”

    被新式算学迷得五迷三道的宋清完全不知白言蹊的用心险恶。

    高的能力催生高的要求!

    等那些算科的学生将新式算学都学会之后,题目难度自然要飙升好几个档次。现在的考试题目顶多算是学数学加上一点初中的简单几何,比这些题目难得多的题目简直不要太多。

    奥数,初中数学,高中数学,高等数学,数学分析,数值分析,数理统计,实变函数分析……白言蹊可以十分自信的,“你做,或者不做,题目就在那里,难不哭你算我输。”

    白言蹊在新式算学上做的创新足够惊艳,以至于宋清将刻板上最大的隐患都忽略掉了。

    等白言蹊将刻板根据提前刻好的页码排好,摞在了她的书案头,这才同宋清道:“走吧,今日做的已经不少了,剩下的活儿明日再做。”

    宋清点头,脑海中的一根弦突然绷紧,眉头蹙成一个疙瘩,摇头道:“不行,我们今日必须带着这些刻板去找朱老。不然怕来日出了问题就赶不及了……”

    白言蹊不明白宋清为什么会这样,目露疑惑。

    宋清解答,“若是你创新的部分仅是在算学领域,我觉得问题不大,可是你连传统的写字格式都变了,传统的书籍都是自右向左竖框排版,而你这次却是自左向右横框排版,这件事可大可,还需要找朱老拿个主意。若是大家不在意这点还好,若是有心之人非要揪着这点问题不放,怕是会给你我招来祸事。”

    白言蹊猛然惊醒,她亲手刻下的刻板,自然要比宋清清楚的多,她在那些题目中习惯地用了前世的排版格式,而且还加入了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标点符号。

    若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这一点做文章,怕是真会捅出个大篓子。

    “行,那你我就费点力气,将这些题板都搬到朱老的红梅苑中问问,单是放在这里我也不大放心。”白言蹊皱眉同意了宋清的建议。

    她和宋清来到徽州书院的时间不长,谁知道这里的人究竟怎么样?万一有人趁她们不在就将题板偷了去,造成的损失姑且放在一边不谈,若是朝廷不认可她的这种新式算学和新式写法,认为是有为祖训,到时候不定等着她的就是杀头大罪。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白言蹊从算学教书先生的那间大屋子里借来一个书箱,将题板全都装进去,二人合力抬着朝朱冼的红梅苑走去。

    白言蹊心情沉重,都枪出头鸟,她会不会就是被死的那只?

    她心里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