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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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库之中,淡淡的药草香味无处不在。

    白言蹊叩响房门, 听着药库之内迟迟没有人回音, 只当是萧逸之口中的唐老不在, 急于取药的她直接推开了门, 愣在原地。

    药库正中央的天井上开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窗口, 凄清的冷月光自空中垂落, 穿过四方窗口洒在了正下方的那道身影上。

    一个年迈枯瘦的老者盘坐在地上, 双手抱元,垂下眼眸的脸上没有丁点儿生气。

    白言蹊被吓了一跳,仔细看去, 那枯瘦年迈的老者胸膛微微起伏, 呼吸声虽然淡, 却无比绵长, 并非身死之人。

    想来这老者便是萧逸之口中的唐老。

    白言蹊定了定神, 看着立于不远处的药柜, 嘴角直抽抽。那密密麻麻的药抽屉足有数千个, 每个药抽屉上又写有三种药材,虽然她手中有药方, 可是如何从这么多药抽屉中顺利找到药材却成了一个难题。

    难不成让她一个一个捱着找过去?估计药材找到之时, 天就大亮了。

    可是不一个一个找还能怎样?跳着找?怕是会更浪费时间。

    “唐老,可否借我一只火折子, 我需要在药库中寻一些药材, 没有火折子看不大真切。”认命的白言蹊躬身问。

    那唐老眉毛颤了颤, 干皮龟裂的唇缓缓张开, 僵硬地吐出一句话来,“老头子患有眼疾,见不得光,找我要火折子就免了。你需要什么药材同我,我告诉你在哪里。”

    “北柴胡,黄芩,桃仁,当归,赤芍药,川芎,红花,苏木,续断,骨碎补,马钱子,莪术,五灵脂,三棱,木香。”

    白言蹊报出了药配制跌损伤酒所需要的药材。

    “北柴胡,北二柜三层第七格。”

    “黄芩,东首柜末层第四格。”

    “桃仁,北三柜六层首格。”

    ……

    “三棱,临门柜末层第十二格。”

    “木香不该出现在这个方子中,老头子就不告诉你在哪里了。”

    白言蹊刚依照着唐老给出的位置将所需药材按照分量取了出来,听到唐老这样,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她多报出木香这味药只是存了不泄露药方的意思,没想到竟然被当场拆穿。

    “我需要的药材已经取到,就不多叨扰唐老了。”

    白言蹊将药材包好就准备往药库外退,不料突然听唐老道:“赣州多蛇虫鼠蚁,毅子此去怕是会受上不少皮肉之苦,还劳烦白姑娘配置一些防蛇虫鼠蚁的药材,等毅子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上。毅子遇到一个你不容易。”

    白言蹊黑人问号脸,毅子是谁?

    愣怔了好久后,白言蹊才从唐老的话中反应过来,毅子应当就是唐毅。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叫遇到一个她不容易?难道唐毅还想遇到很多个像她一样美貌与才华并存的奇女子?

    这不做白日梦呢!

    听唐老这么,唐毅最近没有露面,难道就是去赣州了?

    这唐老从未露过面,又是从何处得知她与唐毅相识的关系?莫非唐毅是唐老的后辈?

    心理活动丰富到亢奋的白言蹊在心底思忖出一个大概的结果后才问,“唐老既然懂药,那何须让我来配药?唐老自己为唐毅配药不是更放心吗?”

    白言蹊掂了掂手中拎着的纸包,只觉得后脊一凉,似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一般。僵着身子转过去,白言蹊看着那双与苍老的面庞极为不搭的精亮双眸,心中将萧逸之问候了千百遍。

    萧逸之居然这唐老患有眼疾!这般明亮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患有眼疾?若是唐老患有眼疾,那天下人是不是都应该自戳双目。

    唐老抬起始终垂在身侧的胳膊来,两截衣袖在手肘处突兀地折下,他干笑了一声,问白言蹊,“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亲手配药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苦楚,不知是早已将心中的苦楚咽下,还是从未有过怨与悔。

    白言蹊点头,“唐老的叮嘱我会放在心上,等我这两日得空之后便着手为唐毅配制祛除蛇虫鼠蚁的药,只是言蹊还有一事不明,唐老这双眼睛明明清亮得很,为何要谎称眼疾?”

    “空有两颗眼珠子却看不透人心,那与瞎子又有什么区别?若非朱翰林当日暗中助我,我此刻怕是失去的就不只是一双手,而是这颗项上人头了。医术要了我的一双手,难不成我还要将命也送给它?”

    唐老摆手道:“你回去吧!若是日后需要药材,直接来找我便是。顾修同我过你,日后毅子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愿意帮就去帮他一把,他活这么大不容易。”

    白言蹊默允。

    作别萧逸之后,白言蹊去朱冼的院子里讨来一罐子烈酒,放在灶火中热着,将抓来的药材悉数泡进去,等那药酒的颜色变成赤红色且颜色不再变深之后,用笊篱将药材全都捞出,将滚沸的烈酒倒在一个细陶坛子里封好。

    匀出一点来装入碗中,白言蹊端着药酒走到白争光和李素娥的那间屋子前。

    “哥,嫂子,药酒已经治好了,今日敷上半碗,饮上大半碗,睡上一觉醒来明日就能清爽不少,剩余的药酒我都在灶间里放着,你们热一热还能再用。”

    李素娥开门,屋内的烛火映照在脸上,看那通红的眼眶像是刚刚哭过,不过此刻的白言蹊已经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心思再去管李素娥为什么哭的事,用针灸术帮白争光施过针之后,她将热敷的法子交给李素娥便回屋休息去了。

    一刻钟后,秋菊苑内最后一盏灯火被吹灭,清梦伴长夜。

    睡熟的白家人不知道,一个在秋菊苑茅厕屋顶上趴了半个时辰的贼悄悄摸摸翻下墙溜进了灶间,抱起那半陶罐子药酒就跑。

    “智林叟想要治好玉郎身上的伤唯有找顾修老儿,可是顾修老儿都束手无策的病被这个豆芽菜一样的姑娘治好了,想必这姑娘调出来的伤药对玉郎的伤势更有帮助,只是这做梁上君子实在不道德,我得同春妈妈一声,做完这次就收手,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阴沟里翻船,掉粪坑里去了!”

    鬼鬼祟祟的贼趁着夜色溜走,偷偷摸摸翻出徽州书院后,直奔徽州城最欢喜热闹的地方——花柳巷而去。

    ……

    次日,祖兴在考校完宋清之后,草草将代表算科博士身份的腰牌授予宋清,而后便带着一众算科博士与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返京了,连往年常有的那半月的交流论道都没有进行。

    有白言蹊这珠玉在前,宋清的表现只能是一般,再加上宋清已经同祖兴坦露了自己的老底,祖兴对他兴致缺缺,连招揽的话都没有,直接甩了宋清一个冷脸。

    国子监三百余人来时声势浩荡,走的时候却是分开批次悄然离开的,可谓来去如风,来时狂风暴雨,去时和风细雨。

    朱冼虽然将墨染斋白白送给了白言蹊,但是他并非毫无所得……在听萧逸之提出‘算学院’之后,朱冼第二日连早饭都没吃就堵到了萧逸之的门上,利用差点逼死萧逸之的方法和手段,他总算从萧逸之手中撬出了白言蹊写的那份《徽州书院五年计划》。

    相比于一直都在书院里当院长的萧逸之,朱冼的眼光更加毒辣,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当下就琢磨出了白言蹊在那《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所提之事的可行性。

    从前的书院只是纯粹的教书习字的地方,书院先生们授课多年都是捧着那几本用惯的书卷典籍啃老本,于课业上从未有任何进步,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若是用了白言蹊在《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所的方法,那便可以将如同死水的课业变成活水,或许一两年内不会有太明显的表现,但是经年累月下来,徽州书院的前途定然会越来越光明璀璨。

    “就按这个来,你这蠢货真是不地道,既然白丫头已经将这么好的谏言递给了你,你居然暗藏起来不同我!老夫真不知道你这猪脑子是怎么想的?莫非你也是那贼邦派来毁我朝根基的人?”

    朱冼气得胡子眉毛乱颤,恨不得一把将萧逸之掐死。

    被朱冼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萧逸之都快给吓趴下了,若是通敌的罪名坐实,他就算有一百个头都不够砍啊……

    “老师,您真是冤枉我了!我对徽州书院一心一意,日月可鉴,您都看在眼里!我之所以没有将白博士的谏言给您看,实在是国子监的那些人来的太过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啊……”

    萧逸之大喊冤枉,“还有就是白博士提出的做法太过激进,我恐若是全盘实施的话会动摇书院根本,便想着徐徐图之,先在算学院试一试,等算学院做出成果来之后,日后我们再对其他分科堂进行改制也会容易许多。若是算学院做不出成果来,那我们及时收手也不会影响书院太多。老师明鉴!”

    朱冼本来就是稍微将萧逸之诈上一诈,见萧逸之都快哭出来了,也不再故意诈萧逸之,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瞪了萧逸之一眼,斥道:“我看你是窝在徽州书院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时间太长,给窝成米虫了。徽州书院已经在你手中没落成了这个鬼样子,就算改制失败,那又能坏到什么地方去?你在徽州书院做了这么多年,就算再兢兢业业又能如何?心中没有丁点儿闯劲能成什么大器!若是你做不出成绩来,就算你累死在徽州书院又能怎样?”

    萧逸之嘴唇动了动,抹去额头上生出来的冷汗,无力地辩解道:“万一做出成绩来还好,若是做不出成绩来还将徽州书院的根本砸了进去,那我不就成了徽州书院的罪人吗?眼看着我在徽州书院的任期已经到了头,若是无功无过,那我明年顶多被贬去中三等书院,可若是改制出了问题,那我怕是绝对会被罚去下三等书院。我一个人还好,可是一家老如何能够跟我去那苦寒偏远之地受苦?”

    这番话,萧逸之是掏着心窝子的。

    朱冼撇了撇嘴,他一辈子未娶亲生子,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朝廷学政之上,培养出来的门生无数,但最得他心意的就是萧逸之,如今训斥一顿后,他心中那点儿气也消了。

    再者,萧逸之的顾虑本就是人之常情,朱冼还能再什么?难不成要让萧逸之抛去身为人父、身为人夫、身为人子的责任吗?

    朱冼扶额长叹,“罢了,你的心思我都懂,可是身在官场之中,中庸之人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出头之日?趁我现在还没有咽气,你就不想着往更高处走走吗?至于被调任迁任一事,你也不想想,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谁敢将你贬谪?我现在就住在徽州书院,就算有人想动你的位子,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胆将狗爪子伸过来!”

    “逸之,你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庇佑几日,赶紧往上爬一爬。年节过后,我给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们修几封书过去,让他们都来徽州城,你做东道主同他们好好聚聚,我怕万一我哪天倒下了,闫老狗会将他的狗爪子伸进学政这汪清水来。所以你大胆一些,天塌下来我帮你撑着,尽快将学政这摊子事儿都撑起来,起码要让圣上看到你的能力,从你的身上看到学政的未来,让圣上相信于你,重用于你,到时候就算闫老狗以大欺,你又有何惧之?”

    萧逸之心头一凛,明白了朱冼此举的深意,重重地点头。朱冼虽然如今看着还算健康,但寿命这种东西又有几人能够准呢?

    “老师!”萧逸之心中悲痛,声音沉重。

    朱冼脸上满是嫌弃,一下子窜到桌子的另外一边,将白言蹊写的《徽州书院五年计划》拍在桌子上,道:“你少给我来这套,老头子我身子骨爽利着呢!再者,有言蹊丫头在,怎么着不给我多吊几年命?你们赶紧长成大树,让老头子享点儿清福不好吗?我虽然担心闫老狗对你们下手,但是闫老狗能不能活到那一日都尚未可,我可是听闫老狗已经卧床半年了,正满天下的寻找顾修禅师,可当年灭清医寺的人就是他闫老狗亲手选出来的,顾修禅师不灭他满门已经是大度,哪里可能会出手救他?别看他身子骨比我硬朗,可谁先咽气还不定呢!”

    朱冼口中的‘闫老狗’正是当朝镇国大将军闫朔,统帅一众武将,而朱冼身为翰林大学士,统帅一众文官,二人立场不同,在朝廷上多有争锋,后来朱冼不愿同闫朔再行争斗,主动辞官回到徽州城,而闫朔则是仍处在议政殿上,日日都踩着点儿上早朝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将来的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你我的观点都已经过时了,多听听白丫头的想法,尽量将学政这池子水动上一动,我能帮你一程,但是帮不了你一世。能不能入风云化龙还要靠你自己的本事,记住了么?”

    萧逸之躬身,“学生记下了。”被朱冼这么一开窍,萧逸之感觉体内流动着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太久,似乎自从离开京城国子监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送朱冼走出春兰苑的院门,萧逸之眯着眼睛感慨道:“好怀念当年在国子监中同一众师兄弟挥斥方遒的日子,看到不平事都想上他一,如今我这心态……莫非真是老了么?”

    ……

    白言蹊一大早就赶到了躬行院,同宋清一起准备新式算学的刻板。

    白言蹊将新式算学分成三部分:《新式算学·上》、《新式算学·中》、《新式算学·下》,当日国子监众多算学博士来的时候,白言蹊只是将《新式算学·上》雕刻了出来,只等着白争光能够尽早从墨染斋傅老手中将印书的手艺学到,到时候这些书卷便可以投入印刷了。

    为了让这个时代的人更容易接受《新式算学》,白言蹊可谓是煞费苦心。

    《新式算学·上》中包括的是新式算学的基础部分,主要偏向于算学思维的建立和术算基本功的培养,将前世数学课的学部分尽数囊括了进去,主要是偏向于解应用题。

    《新式算学·中》包括的是新式算学的代数部分,从前世学生接触到的简单方程到初中的各种多元多次方程再到高中的参数方程、大学的微分方程、积分方程等,由浅入深,包罗万象。

    《新式算学·下》包括的是新式算学中的几何部分,从平面几何到立体几何,证明题与计算题交叉出现,甚至白言蹊还在书中将方程和几何结合在一起,彻底颠覆了宋清对于算学的认识。

    用宋清的话来,算学就是一个倒立的漏斗,门外汉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漏斗尖,唯有认真钻研的人才会看到算学的真正天地。

    “白姑娘,你将这么多从未出现过的东西一并抛出来,不怕么?”宋清忧心忡忡地问白言蹊。

    白言蹊往刻板上吹一口气,将刻板上的木屑吹掉,用手指了指刻在刻板最下方的那一行字,同宋清道,“博士亲撰,盗印必究。有这八个字在,谁敢盗印我的书?该挣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清无语,“白姑娘,我的不是钱的事儿!你之前不是答应国子监的祖老么?这些书籍都会卖给国子监,甚至其他书院想买也能买得到,你难道就不怕那些人买了书之后在算学一道上超过你?依我看,不如一点一点抛出去,这样做对徽州书院有利,对你也有利。”

    白言蹊放下手中的刻刀,问宋清,“我每刻一块刻板都会给你看,你可学明白了?且不第二卷 书籍的代数部分和第三卷书籍的几何部分,就是第一卷书籍中那些新式算学的基础,你可能看懂几成?”

    宋清哑然,仔细想想之后,摇头道:“除了方程式那部分的开头能看懂之外,其他部分均是只能看懂一个大概,字面意思我能理解,但若是问我书中讲了什么……以我之才,是万万想不通的,更不用解出白姑娘你在每章节后留着的那些题目了。”

    “方程式你看懂多少?”白言蹊头也不抬地问宋清。

    宋清眨巴着眼想了想,道:“在那抛物方程之前都能看懂,姑娘所讲的抛物方程我曾私下里试验过几次,姑娘所的抛物轨迹确实存在,但如何用方程来表征出来……宋清愚钝,尚未想明白,故而姑娘留在刻板上的那个空杠我填不出来。”

    “你虽然已经明白了方程的核心思想,但是抛物轨迹需要用数以万计的数据来推导支撑,我在书中已经将推导之法记录下来,等书卷印出来之后,你先拿一卷去自行琢磨便是,等你琢磨出个结果来之后我们再讨论。”

    “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是,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虽然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追寻答案的过程不可废去,这也是我为徽州书院留下的一张底牌。只要我一日不将空杠上的部分公布出去,那些人就算买到书籍又能如何?新式算学还是需要从头摸索,你也是如此。”

    如果宋清能够将这三本新式算学的书籍全都琢磨明白,那他的算学水平就已经快要追上白言蹊了。

    宋清点头,见白言蹊低头忙于刻印刻板,也就没有出声话,而是低头沉思。

    利用什么样的方程才能将抛物轨迹描述出来?

    一想到白言蹊在《新式算学·中》里关于抛物方程用途的描述,宋清心中便格外的火.热。

    有太多地方用得到抛物方程了,最关键的一处便是军队中的投石车。若是能够提前计算准确投石车所抛出的石球将落在何处,那岂不是等于为石球安上了眼睛?军队作战实力定然能够提升一大截。还有那军队中的弓箭手,若是弓箭手在射箭之前能够提前算出箭将落在何处,那军营中岂不是会多出很多神射手?

    白言蹊一连许多日都在躬行苑中埋头苦干,宋清因为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后来就直接转战徽州城东西市,去帮助白争光物色良墨和厚实的纸张去了。

    宋清白天帮着白争光和白正气印书,晚上还得趁热铁将他从白言蹊这里学到的新式算学交给二人,等到国子监分发给陈硕和王肖的题板陆续到了之后,宋清更是全力帮助陈硕与王肖破题,遇到他实在无法破的题目才会去求助白言蹊。

    陈硕与王肖分到的那些题目都是其他州府考生命的题目,大多数都来自于宋清等人前段时间狂啃的《国子监押题密卷》,对上这些题目的陈硕和王肖自然没多大问题,但不排除遇到了一些古怪的题目,宋清都被难住,只能求助于白言蹊。

    有白言蹊出马,那些题目自然是不在话下的,或许中间绕了一些弯子,但是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

    因为第五道题目的特殊性,陈硕与王肖一口气破了六七块题板,确保就算自己的题板被破也可以稳稳地拿到破格录取的资格后,这才不再同那些题板较劲。

    有陈硕与王肖这破题界新出现的‘黑白无常’组合在,其他州府的候补考生几乎全军覆没,都被这两个有靠山相助的变.态PK了下来,无缘算科博士。

    王肖与陈硕是幸运的,他们是最后一批不用被新式算学折磨的人,甚至二人还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在新式算学的一道上走在了众多算学爱好者的前面。

    徽州书院也是幸运的,王肖和陈硕见宋清与白言蹊都留在了徽州书院,二人自然也不会离开,算科堂四位算学博士共存,立马成为除国子监算科堂外,全国师资力量最强的算科学堂,再加上徽州书院还在筹备建立算学院,徽州书院可谓是独领风.骚,一时间风头无二。

    当日国子监老牌算科博士祖兴在徽州书院挖人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是将这件事情推向一个高.潮。

    相比于幸运的陈硕和王肖,那些还在为明年算学科考做准备的学子就不幸了,他们在传统算学中浸淫多年,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便可登堂入室,谁知那个‘门’突然变了!

    原先算学科考的门顶多算是石门,他们多年苦攻下来,并非没有破门而入的可能。

    谁知突然杀出个新式算学,直接将原本的‘石门’变成了‘金铁之门’,就算将脚踹断也踹不开啊!

    大多数人只是听了新式算学之名以及提出新式算学的罪魁祸首——徽州府怀远县白家村的白言蹊,可是新式算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人懂。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相比于上一次腰牌授予仪式上那国子监浩浩荡荡的来人队伍,给陈硕与王肖授予腰牌的仪式阵仗就简单多了,国子监只象征性地派了两个没什么分量与地位的算科博士过来,按照常规仪式将腰牌授予陈硕和王肖之后,那两名算科博士直奔躬行苑,只为找白言蹊而去。

    在那两名算科博士眼中,陈硕与王肖虽然也会新式算学,但是哪里如新式算学的鼻祖白言蹊重要?

    彼时的白言蹊已经印制出了《新式算学》的全套书籍,虽然还没有对外发售,但是徽州书院算科堂中的教书先生还是每人都购入了一套,供他们在授课之余提升自己的算学水平用。

    对于这些大半辈子都和传统算学交道的教书先生来,新式算学难到令人发指。

    不其他,单单是想要记住白言蹊在书卷首页重新定义的那些符号就花了很长时间,其中过程记了忘、忘了记、记了再忘……如此魔咒周而往复,不亚于前世‘马冬梅’为一众学生带来的暴击伤害。

    学生时代有种痛,叫闭眼忘,其忘记速度堪比手中牵着一只在笼子里关了五六天的哈士奇去逛街然后一不心松开了狗绳……撒手没。

    好不容易记住白言蹊定义的那些符号之后,教书先生们又遇到了新的难题——背诵九九乘法表。

    按照白言蹊所,但凡是想要在算学这个火坑中扑腾的人,必须得将九九乘法表烂熟于心,否则趁早转行!那些个教书先生教了这么多年算学,哪有转行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背下去。

    唯一让那些教书教书先生们欣慰的是,萧逸之为他们全都涨了月钱,并且萧逸之还给他们承诺,在徽州书院的算学院成立之后,算学院内部的元老级教书先生都可以优先享受算学博士的帮助,且算学院会为这些教书先生大开方便之门,若是还能遇到朝廷的人才补位考核,一定会首先推举,若是遇不到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那算学院也会提出一种新的阶层划分,根据教书先生个人的水平来重新划定月钱,目前暂定分为算学讲师、算学副教授和算学教授三个品级,以算学教授为尊,算学讲师为末,算学副教授不上不下中间吊着。

    萧逸之在算学院中的改动远不仅如此,有利益驱动这些算学先生前进,也有压力逼迫算学先生前进,一众算学先生们只能痛并快乐着,一边憧憬着升职加薪,一边无比头大地啃着新式算学这个硬骨头。

    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两个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没能在躬行苑找到白言蹊,却找到了一众出口就是‘三九二十七,六九五十四’的教书先生,他们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这么复杂的术算难道不应该用算盘吗?为何这徽州书院的教书先生出口就是结果,而且看起来无比熟稔?

    难道徽州书院的算学水平已经领先了国子监这么多?两位远道而来的算科博士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没过多久,这两名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就发现了这间屋舍中的异常——几乎所有的教书先生案头都放着几本装帧十分好看的书籍,凑到跟前一看,好家伙,居然是新式算学!

    再看一眼那些教书先生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这两位天之骄子彻底懵逼了。

    这些人写的都是啥?为何他们什么都看不懂?

    “敢问这位兄台,你在纸上写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为何我看不懂?”其中一位算科博士颤着嗓子问。

    被问到的那名教书先生连头都没有抬,一边默写九九乘法表,一边分出心思来回答问题,“这是新式算学中的基础部分,白博士若想学会新式算学,必须将新式算学中的字符全都学会,并且将这九九乘法表烂熟于心。”

    新!式!算!学!

    又是新式算学!

    “难道这才是真的新式算学吗?”两位算科博士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震惊。

    如若徽州书院的算学这么强,那他们还留在国子监中干什么?混吃等死吗?

    其中一位算科博士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震惊压下,颤着嗓子问道:“这位兄台,能否让我们二人看一下你的这《新式算学》。”

    那名教书先生正对着题目苦思冥想,实在受不了这两位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人在耳边磨磨唧唧了,不耐烦道:“屋子门口的架子上就放着书籍,若是你想看的话,去门口拿便是。不过那些书籍只能在屋舍中看,不能写批注笔记,也不能带走。若是你们想要带走的话,出了躬行苑右转直走,闻着书墨香最浓的地方进去,那里便是徽州书院的墨染斋,在那里就可以买到《新式算学》的全套书籍,回去好好琢磨吧!”

    那两名从国子监来的算科博士连忙走到门前,各自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书来,翻看了几眼,皆是愣在原地。

    这真的是算学书籍吗?

    为何这些书籍中出现了很多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

    他们好歹是算科博士啊……现在居然连题目都看不懂了,每个字分开来都认识,可是合成一句话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真的是算学吗?

    这新式算学未免也有些太新了吧!

    一名算科博士经受不住这般击,当场崩溃长啸,将站在他身边同样一脸懵逼的另外一位博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回过了神。

    “李博士,你一定要振作!振作!这新式算学看不懂不要紧,我们慢慢学便是,但若是你伤到了身子可怎么办?你我还需要回国子监复命啊!”

    刹那间,屋舍中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他们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在回荡不休。

    博士!

    之前开口话的那位教书先生都快哭出来了,他一个不入流的算学教书先生居然怼了国子监的博士,这不是活腻歪了还能是啥?

    那位倒下去的李博士口吐白沫,绝望地伸出手,同他的同僚孙博士道:“扶我起来,我还能再看上几眼新式算学……”

    孙博士气得想骂娘,“你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新式算学?”

    扭过头来,孙博士急的满头大汗,问屋舍中的教书先生,“能否麻烦各位帮忙去请一下大夫?还得去请一下萧院长!”

    那名怼过算科博士的教书先生立马回过神来,高喊着‘我去’奔出躬行苑,奔向药科堂,药科堂中的教书先生都是徽州城内知名医馆里的坐堂大夫,比去外面请大夫快多了。

    另外也有人赶紧跑去寻找萧逸之,狭窄逼仄的屋舍内乱成一团。

    ……

    彼时的萧逸之与白言蹊正坐在朱老的红梅苑中,死皮赖脸的蹭了一壶朱老的红梅茶,商量徽州书院改制一事。

    萧逸之问白言蹊,“白博士,我想先将图书馆建起来,这样的话对于徽州书院在今年的国子监年榜上排名会有好处,然后就是年后的算科堂改制一事。朱老建议既然要改,那便快刀斩乱麻,一次性将所有的科堂都改掉,但是其中涉及的工程量太过浩大,而且我从白博士你给出的《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看到了对各个分科堂的规划,你希望不同科堂可以分聚在不同的地方,成立不同的学院,可我觉得此举意义不大,而且徽州书院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地方去完成这个计划。若是想要按照你的计划实行,大兴土木必不可免,如何让六部将这个钱拨下来将成为头号难题。”

    白言蹊看着茶杯中转的茶沫,突然指着茶沫道:“萧院长可知这茶沫为什么会转个不休?”

    萧逸之笑答,“自然是因为水在转。”

    白言蹊展露笑颜,“这不就对了?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既然有计划,我们定然是要实行的,只不过这个计划在实行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我们不可提前预料,这就是所谓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变化的,我们一直都处在变化之中,难道就能因为变化的存在而将计划搁置吗?”

    “我想前些日子已经同萧院长你的很明白,如今的徽州书院根本不可能容纳下一个正在不断变好的前景蓝图。之前向来是授课的地方在一处,教书先生休息与备课的地方在另外一处,前者无伤大雅,但是后者必须改变。”

    “就拿算科堂举例子,年节过后,算科堂改制成算学院,自然要去六部中承接与算科相关的工作,一方面是为了帮朝廷分忧,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算学院长足的发展做考虑,到时候六部的活儿派发入算学院,若是算学院的教书先生还与其他分科堂的人挤在一块,那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白言蹊的问题将萧逸之难住了,萧逸之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既然算学院成立之后会解决六部的问题,那想必让六部通过算学院的资材申请会容易些,但是其他分科堂就不一定了。”

    “白博士,要不我们明年就只建一座算学院,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