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A+A-

    能将‘开源节流’的‘开源’理解成为国子监风水不好, 需要挖口水井来改风水,白言蹊内心是相当无奈。她真怕当初建国子监时帮忙看过风水的那些大师半夜爬出来找谢峥嵘算后账。

    颇为无奈的白言蹊耐着性子将‘国子监该如何开源’这个问题给谢峥嵘讲明白,讲完之后, 她问, “怎么样?谢祭酒觉得这些‘开源’法子如何?”

    生怕士农工商的想法在谢峥嵘脑海中太过根深蒂固,白言蹊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若是国子监能够在钱的问题上不受制于礼部,那就算礼部真的蠢到要同学政一事彻底划清楚关系, 国子监也毫不畏惧。”

    谢峥嵘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如此。若是能够让国子监不受制于人, 我自然愿意这样去做。可问题是利用国子监的名声来经商,这样真的好吗?老夫怕的是因为一时决定就将国子监多年积攒起来的清誉全都毁掉啊……”

    得, 白言蹊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白言蹊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国子监利用自己本身的资源经商, 怎会将清誉毁掉?谁人生活不需要资材?国子监利用自身的优势特点谋生, 何错之有?虽国子监谋生时用到了商业的手段, 但是我们是借着商业的手段将能够造福更多科举考生的书籍传播出去, 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利事!”

    “再者, 从商并非寻常人看到的那么简单,其中的门门道道多了去了!不然怎么会有的穷人经商翻身, 变成腰缠万贯的富贾,有点富贾经商不善, 赔进家底散尽家财?前人将商人看成是靠吸取百姓血汗牟利的蛀虫, 可是他们没有看到正是因为商人的存在, 百姓的生活才渐渐有了色彩。因为商人的存在,京城的人能够吃到江南的鲜果,买到江南顶好的丝绸绣品,江南的人也能够吃到北方才有的糕点!商人对于文化的融合交流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国子监中能够放下对商人的成见,专门开设商科堂,用来研究贸易规律。要知道商业手段用好了,摧毁一个城池,甚至颠覆一个国家都不算难事!”

    见谢峥嵘皱眉不信,白言蹊解释,“商业最大的特性就是渗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百姓能够从商人手中买到足够的粮食,那还有谁会去耕种?若是全城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了耕种,可粮商突然切断粮食供应,城中百姓的日子如何能够过好?百姓吃不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掌权者还能坐稳吗?这种手段虽然不像战争那样狼烟四起,但是杀伤力却一点都不,故而定名为‘贸易战争’!”

    “国子监能做的远非如此,医科堂与药科堂的监生若是能够配制出更便宜、更有效的药方来,那绝对是百姓的福音!到时候百姓人人都能看得起病,人人都能抓的起药,国子监功不可没!若是以国子监药科堂的名声为药方、甚至是提前已经配伍好的成药命名,这就是让国子监声名远播的绝佳机会!”

    “若是农科堂的监生能够优中选优,选出收成好且抗旱抗寒的种苗,那便等于是为黎民百姓送去了福音!将国子监培育出的种苗来卖给黎民百姓,让黎民百姓在付出劳动相同的情况下获得更高的收成!”

    “律科监生想尽办法完善律法制度,就算日后他们没有走上仕途,那也完全可以利用自己所学的东西来担任状师,帮蒙冤之人平反昭雪!使有冤屈之人得以申冤,纵然收取一定的银钱作为报酬,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得起天地良心,又何惧人言?”

    白言蹊本来还想在国子监的那些个分科堂中做点儿文章,但是她听到有人步履匆匆地往她和谢峥嵘所在的屋子走来,只能尽快结尾,“国子监所为之事,身披浩然正气,就算别人恶意中伤几句,那又如何?何人人后不人,何人人后不被?与其将心思放在那些无所谓有,亦无所谓无的流言之上,不如多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可能涤荡出一片更蔚蓝的天空!”

    白言蹊言毕,屋门被敲响,是一直都跟在谢峥嵘身边做事的端砚书童在提醒开学训话的时间到了,谢峥嵘与白言蹊连忙往国子监的文庙前赶。

    文庙前是一个宽广的方形广场,平日里空旷得很,现在却人山人海,黑压压地全是人头。

    见谢峥嵘走上台,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同科堂的监生都找到自己的授课博士,自动站成一个方阵,那些跟随自家娃来国子监的家长则都自觉地站到了后面,人潮熙攘,颇为壮观。

    谢峥嵘登上文庙前方的高台,朗声道:“正月初五,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还是熟悉的开场白,还是似曾相识的腔调,除了谢峥嵘一人讲的津津有味之外,其他人都听得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白言蹊精神头倒是不错,毕竟她是第一次听谢峥嵘讲场面话,听着还挺新鲜的,她一边听,一边暗暗记在心中,万一之后有什么机会需要她讲个话啥的,她完全能够将谢峥嵘的这些话稍微润色修饰一下之后就丢出去。

    一通陈词滥调讲完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不少监生已经站的腿麻脚痛,若是放在之前,他们定然会叫苦连天,可是看着谢峥嵘脚下高台上贴着的花名册,哪有人敢哔哔一句?排名靠后的人就不用了,就算谢峥嵘拎着他们的耳朵骂也无所谓,排名靠前的那些人也不敢有任何的怨言,毕竟他们的成绩距离满分还差得远。

    成绩不错的分科堂仅有算科堂和药科堂,可是白言蹊就站在高台下不远处,那些监生的尾巴还未完全翘起来就看到了正炯炯有神听谢峥嵘讲话的白言蹊,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没看到白博士都那么用心在听吗?他们这些人哪有脸不听!

    于是乎,算科堂与药科堂的监生都强迫自己起十二分精神来,努力从谢峥嵘那讲了好几年的陈词滥调中汲取营养。

    直到谢峥嵘讲完,那些监生也没有从那干巴巴的套路话里听出半点养分来,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定是他们的悟性太差,领悟不到谢峥嵘讲话的精髓。

    有人唉声,有人叹气,他们都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与无知。以往他们引以为豪的天赋都在这一刻被无情击碎。殊不知,白言蹊用心聆听谢峥嵘讲话只是为了以后被赶鸭子上架的时候能够面子上好过一些,装逼必须得装全套。

    谢峥嵘嘚啵嘚啵了好一通,总算讲完了。

    正月初五,地上的积雪还未彻底消融,天气冷的很,谢峥嵘讲话的时候激.情澎湃,感觉不到有多冷,可如今气息渐渐缓和下来,那寒气儿就开始噌噌噌往他骨子里钻了,更不用那些已经在台下被冻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监生以及监生家长。

    幸亏大多数监生与监生家长都早有准备,在来之前就穿上最厚实的衣服,饶是如此,他们也被懂得脸色发青,上嘴唇与下嘴唇架个不停。

    “来,接下来让白博士为大家讲几句话。”谢峥嵘临下台前,不忘给白言蹊递了一个‘我相信你可以’的眼神,看得白言蹊头如斗大。

    她前世倒是听过不少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场面话,可是早就忘干净了,哪里能够想起那些校长的长篇大论是从何处开头,又经过什么样的废话过渡到结尾的……前世听过的那些东西多半不能用,剩下的就只有谢峥嵘刚刚讲过的那一套了。

    谢峥嵘讲过的那一套东西白倒是都记在心里,可她总不能上去再复述一遍吧!

    白言蹊硬着头皮走上高台,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前世一句金句,当下便来了自信。她冷笑着看了一眼高台下的监生,问,“身为一名国子监的监生,在国子监中应当如何做,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别人教?”

    “身为国子监监生,你们都是大乾王朝的未来,都是将来的扛鼎人物,怎能蹉跎时光?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诸君共勉!”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白言蹊撂下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高台,自此,她在国子监监生心目中的形象变得越发高冷。

    距离高台最近的那名文科堂的授课博士上一瞬还沉浸在白言蹊的那句‘在国子监中应当如何做,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的反问与自省中,下一瞬就听到了‘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整个人的汗毛孔都在一瞬间张了开来,仿若饮了一大坛女儿红般全身舒畅!

    “听白博士一句,顶听谢祭酒废话十年啊!”那名授课博士泪流满面,激动地咬破手指就往衣衫上写‘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生怕片刻后忘掉这句话。

    谢峥嵘:“……”咱俩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埋汰我?

    场面虽然看着疯狂,但是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在这样一个受‘士为知己者死’与‘朝闻道,夕可死矣’文化熏陶的社会里,能够得到一句足以引起灵魂共振的话,写一份血书又算得了什么?

    白言蹊绷着脸走下台,看了一眼给她出难题的谢峥嵘,嘴角微勾,轻声道:“接下来的国子监该如何发展,就全都靠谢祭酒了。快活林会有人过来相助国子监,之后的事情我不会再参与。河开燕来,吾当缓缓归矣……”

    谢峥嵘未懂白言蹊的意思,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言蹊离去。若不是他接下来还有需要安顿的事情,谢峥嵘真想追上白言蹊问个清楚明白。

    ……

    时光如水般匆匆逝去,白言蹊自从正月初五在国子监中露了一次面后,旁人就很少见到她了。多数人都以为白言蹊已经悄悄回了徽州,并且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连皇帝唐正德都没忍住派曹公公去太医院走了一趟,结果太医院的御医何正清告诉曹公公,白言蹊这段时间极少在国子监中露面,他们也不大清楚白言蹊的行踪。

    白言蹊究竟去了哪里?这似乎成了一个谜题。

    曹公公派人去查了宫门口的出行记录,并未发现白言蹊有任何的出宫记录,这明白言蹊一直都在宫里,可白言蹊到底藏在了哪里?

    无人知道。

    青草由鹅黄变得翠绿,冰面渐渐消融,河里的鱼儿渐渐活泛起来,柳树抽出嫩芽,御花园里的花儿也结出了花苞,众人心中的好奇渐渐被时光冲散。

    有一天,皇帝唐正德在早朝上听到赣州瘟疫横行时盛怒难息,差点将一众办事不利的官员拉出去砍头,殿外突然响起了曹公公的声音。

    “禀圣上,算科博士白言蹊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