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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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毅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唐正德的喉结在他手心里一下又一下艰难地耸动, 一次比一次无力,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唐正德倒在地上。

    人死如灯灭, 唐正德脸上的阴鸷、眸中的震惊与恐惧, 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烟消云散, 只是那双生时不知道将多少人吓破胆的眸子迟迟未合上, 无神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漆木抽屉, 无声的牵挂在那双眸子与抽屉之间蔓延开来。

    唐毅牙关紧咬着把唐正德扶起, 半推半抱着把人放到御书房内的寝塌上, 为唐正德盖好锦被,他这才走到书案旁,抽开抽屉,一卷已经拟好的圣旨安静地躺在御书房内。

    缓缓展开圣旨,唐毅的眸中闪过刹那间的动容,他看完之后, 又把圣旨放入抽屉中, 将压.在圣旨下的信封拿起来,正准备撕开看,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身形一闪,隐入屏风之后,借着来时的方法逃脱。

    “父皇, 长乐求见!”

    “父皇, 长乐学着徽州的烹调之法为父皇煲了一碗枸杞血燕粥, 能进来吗?”

    “父皇?”

    长乐在御书房外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唐正德回答,心生慌乱,让随行的宫女推开门,她心翼翼地探头往御书房内看了一眼,见书案前无人端坐,心中疑惑,挪步进入御书房,在御书房内绕了一圈,长乐公主根本没有看到皇帝唐正德身影,只当是唐正德出去了,眉头轻皱,低声喃喃道:“看来这碗枸杞血燕粥还是得进我的肚子里。”

    她苦笑着走出御书房,就在宫女掩上门的那一刹那,一道画面恍若闪电般在她脑海中闪过:那垂下来的金黄.色床帏,那掉在地上的一只鞋。

    手中端着的枸杞血燕粥翻在地,滚烫的粥洒得她满身都是。

    “父皇!”

    长乐公主失魂落魄地跑入御书房中,片刻后,悲恸的哭声从御书房内传来。

    皇帝驾崩的消息将文武百官都震得不轻,有不少人认为皇帝是在上朝的时候被活活气色的。也有人揣测皇帝唐正德是不是遭到了暗杀,只是宫内守卫森严,究竟是怎样高超的暗杀本领才能进出深宫如履平地,让这么多守卫宫城的侍卫全都变成了摆设?

    满朝皆悲,京城里的百姓自发在门前挂起了素灯,人们把艳丽的衣服脱下,换上清淡的缟素衣裳,连孩出门时都不再敢大声笑,人人谨言慎行。

    宫内的白言蹊听到皇帝唐正德驾崩的消息后,心中诧异归诧异,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配合宫人的要求,洗去红妆,换上了一身素衣,就连身上的装饰都变了样,朱钗变成白玉钗,金簪换成银簪。

    宫内暗流涌动,那些在后宫里争了数十年的嫔妃使出浑身解数,膝下育有子嗣的人开始想尽办法拉帮结派,营结势力,尚无子嗣的嫔妃则是赶紧站队,争取能够尽快抱上一条金大.腿,好确保自己后半生地位不变,衣食无忧。

    没有一个人会真的愿意去为唐正德殉葬,哪怕是皇后也不会。

    不管怎么,白言蹊都是被皇帝封为‘贵人’的人,再加上白言蹊身份的特殊性,皇帝唐正德驾崩的第二天,就有一位宫里的女官登上了白言蹊的门。

    来人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嬷嬷,她也不同白言蹊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下官知道白博士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也就不同白博士绕圈子了。下官此番是来问白博士的,如今皇位悬空,诸位殿下都有上位的念头,不知道白博士心里可有算了?”

    听到中年嬷嬷的问题,白言蹊的目光略微凝滞了片刻,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唐毅的身影来,苦涩一笑,“我选三皇子。”

    中年嬷嬷脸色大变,“三皇子在朱老翰林出殡的那天就在京城郊外出了事,白博士莫要拿下官寻开心。这番话下官听了不紧,可若是其它殿下听了,指不定心里会怎么想呢。”

    白言蹊拎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紫红色的美酒,一口痛饮而下,“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我选唐毅让他们觉得受到侮辱了?那让他们去找唐毅比比啊,看看究竟是唐毅好,还是他们好?”

    中年嬷嬷听到白言蹊直呼唐毅的名讳,吓得脸色惨白,她赶紧招来名曰伺候,实则是负责全天监视白言蹊的宫女,让那些宫女把白言蹊手中的酒撤掉,道:“白博士喝醉了,伺候她睡下之后,你们就都回各宫去寻自己的主子吧。这燕回苑里的大树迟早会倒下,心怀各异的猢狲是时候散了。”

    那些宫女埋在心底的秘密被中年嬷嬷毫不犹豫地破,人人都闹了一个大红脸,连带着伺候白言蹊洗漱时都用心了许多。

    燕回苑彻底空了。

    与宫内其他地方的喧嚣惊闹相比,燕回苑空荡得有些冷清与落寞。

    松软的锦被里,酒意上头的白言蹊只觉得燥热不已,有一只冰凉的手不知从何处探出,搭在她的腰间不断游移,还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肩头,扰得白言蹊身上越发难受,仿佛被邪火包围一般。

    秋风卷携着枯叶拍在窗户上的声音,情到深处的嘤咛声,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女子的梦呓……这是一场关乎生命与未来的,最神圣圣洁的古礼,阴阳相合,彼此朦胧入梦的眼中只能剩下彼此。

    共赴巫山,共历云.雨。

    白言蹊在古礼快要终结时,酒意终于去了七七八八,她睁开眼睛看着伏在身上的人,再看一眼差点被对折起来的自己,莫名的羞耻感迅速席卷全身。

    仿佛是撒尿时被拍了屁.股蛋子的驴,白言蹊又羞又恼,一脚蹬在唐毅的胸口,从床榻到青砖地面,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宿醉后最大的苦果就是无休无止漫无边际的头痛,白言蹊咂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唯有安睡才能将她的头痛缓轻一些。

    谁知那双不安分的手又摸索过来,凡是被那双大手却擦过的地方,都似烈火焚身,仿佛要将骨头都烧成灰。

    白言蹊恨得牙痒,睁开困倦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一巴掌拍了上去,怒声道:“滚!我是你父皇亲封的贵人!”

    唐毅被这巴掌得怀疑人生。

    对于唐正德为了利益而做出的一切,白言蹊能够理解,却无法原谅。

    对于唐毅做的一切,白言蹊心中更多的是怨,她怨唐毅为什么一直都不出现,怨唐毅不来宫中救她于水火……尽管她知道不应该怨,但还是忍不住去怨。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唐毅被白言蹊那毫不留手的巴掌懵了,他错愕地盯着白言蹊看了许久,将头埋入白言蹊的怀中,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

    “言蹊,我去了赣州,找到了我的母族,也知晓了一些当年的真相。”

    “可能曾经的事情不怪他,是我的母妃欺骗了我,但是他为什么一直都不?”

    “言蹊,我亲手杀了我的生父……”

    白言蹊眼睛动了动,心里已经醒了,但她决定还是继续装睡下去,任由扰人睡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将白言蹊吵醒。

    白言蹊动了动,只觉得身上湿哒哒黏糊糊的,那令人羞耻并血脉喷张的画面历历在目,一张老脸臊得不行,这也算是两世第一次了吧。

    “长乐公主,你在干什么?”白言蹊出声问正背对着她收拾包裹的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顶着一双哭肿的水泡眼,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白博士,我父皇传位给了我三哥,大哥二哥不服,宫内剑拔弩张,而你又是后宫里唯一一位支持我三哥的人,所以我怕大哥和二哥对你动手。我给你寻来了一身内监服,你一会儿换上,明早天未亮的时候,八弟会到燕回苑外来接你,你不要忘了。”

    白言蹊眸光晦暗,点头应下,就在长乐公主快要走出燕回苑的时候,白言蹊突然喊住了她,豁然展颜轻笑,“长乐公主,麻烦你替我带一句话给你三皇兄。我恨透了皇家的所有人,不管是你们的父皇,亦或者是他三殿下唐毅……只要我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会原谅。”

    长乐公主整个人都呆滞住,半晌之后,她问白言蹊,“白博士,那你也恨我吗?”

    白言蹊嗤笑出声,“现在恨,等你出嫁之后,我就不恨了。我与陈硕的关系好着呢!”

    长乐公主如释重负。

    燕回苑中没有下人,白言蹊懒得自己烧水沐浴,把长乐公主送来的衣服套上,将解念奴娇之毒的方子写好,压.在茶杯下面,趁着夜色朦胧,穿着一身内监服的她无声无息的离开了燕回苑。

    宫内闹哄哄的,哪里有人会把注意放在一个地位最地位的内监身上。

    一路上,撞见白言蹊的的人不少,但是愿意搭理白言蹊的人却没有几个,在宫内有惊无险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白言蹊总算如愿出了宫。

    回头看一眼夜幕下的宫城,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每看一眼,‘逃离’的念头就会在她心中多扎根一寸深。

    “唐毅,就这样吧。你会有三千佳丽常伴左右,我会有清风明月陪我一生。”

    “往后……就不要遇到了。”

    抬头看一眼头顶皎洁的明月,白言蹊的步伐轻盈了许多。

    将人踹了一脚,还扇了一个巴掌,她也没亏多少。

    而此时,唐毅手中的长剑刚好刺穿大皇子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得他满身都是,唐毅状若癫狂,“杀母之仇,以命抵命!“

    大皇子笑声凄厉狰狞,鲜血从喉咙里涌出,他下颚颤动,嗓子里呜隆呜隆的,没人能够听清楚他在什么。

    但是唐毅从大皇子的口型中看懂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会在地狱里等他。

    剑光闪烁,骨肉横飞,金銮殿上,伏尸百具。

    参与夺位的人一个个倒下,唐毅的眼神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坚定。

    弑父杀兄,他的目的,他的欲.望,他埋在心底多年的仇恨……全都落下了最后一笔,这是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仅仅是看似。

    一场大雨瓢泼而至,冲刷着染了鲜血的汉白玉栏杆,似要将整片乾坤都清洗干净,还天地间一天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