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后休息的“3时”就被晏阳东搅和没了，之后还要继续回学校上晚自习。有担心孩子成绩的家长，也全部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偶尔能听见闹哄哄的一中专属铃声和中年男人温柔对孩子话的声音。

    晏禾漫无目的地在操场游荡，恰巧遇到了下楼篮球的明里。心里憋着的那股劲暗涌着又想出来了。他对晏阳东的那番话瞬间又滚回耳朵里。

    他着实没想到明里原来是这么看他的，一想到他以前笑意盈盈的鼓励和赞赏，如今也全都变了味。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只是越发为自己曾经“啊，原来也可以把明里看做朋友！”的想法感到可笑。

    他不是禁不起尖酸刻薄的批评，再难听的也赛不过他老爹的一句句谩骂，只是学生前一套，家长后又一套，也太恶心了吧？倒不如直接指着他鼻子骂来的痛快。

    不想见面尴尬，晏禾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晏禾，你在这里跑步吗？”状似不经意的搭讪让晏禾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晏禾僵硬的转过身，机械道：“明老师好。”完，继续转身离开。

    “你的父亲……”晏禾一顿，明里话锋倏的一转，“很关心你，要好好学习啊。”背对着他，似都能从他带着笑意的语调里看到他脸上的微笑。

    晏禾浑身一怔，一声不吭地似逃一般的走了。

    其实他不能怪明里，关于告他状这点破事儿，也不是什么值得拿上台面的虚伪的经典案例。相反，钱子昂听这事，最多笑两声骂他一句“你是不是没长大？学生都懒得去bb告状这破大点事”。

    这才是正常人，才是听这件事的正常态度。

    毕竟，明里也和许多普通人一样。看不到那许多的争吵、埋怨、压迫、束缚和责难，他们只看到他是如何被爱护着。

    就好像一切的苦难披上了爱的外壳，就能变得无往而不胜。

    而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也只是微乎其微的皮毛。

    走到一个完全看不见操场的地方，晏禾才拉下了毛衣的高领，露出脸在寒冷的冬天喘着气。

    不止明里一个人对他过这样的话。领居家的妹妹从就喜欢来他家，看着对他无微不至的老爸羡慕道：“你有一个这样的爸爸真好呢。”，又或是高一班主任常挂在嘴上的一句“有些同学不为自己考虑，好歹也要为自己的家长考虑，做子女的凡事孝为先。”目光有意无意的向他瞟来。

    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晏阳东一张嘴也不曾消停，着为他做的种种，从千辛万苦把他塞进重点班到如何无微不至，给老师送礼又出动人脉给他找优秀的老师补课，一样一样细数出来像是列了一份债务清单。末了，客人也会感慨：“这样的爹，真是几世难寻。老晏，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一听这话，晏阳东立即吹胡子瞪眼的：“呵？有他这个鬼，我还能享福？他先把成绩搞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这一切都令晏禾惊恐万分。

    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他的父亲就好像变成了一排无形的桩，逼迫着他顺着他准备好的条条框框走。若是出了一点差错，刺痛了晏禾，自己也变得残破不堪，两败俱伤却谁也不认输。

    他常常有一种被晏阳东“为你好”的怪物逼到角落，而惊惶无措的绝望感。

    最初，晏禾还会皱着眉表达自己的反感：“你能不能消停点，你给我做的那点事情，我不稀罕。也不想按你规划的那样走。”可每次话到嘴边，看着他爹辛苦给他做饭在厨房间忙前忙后的身影，又觉得是自己太残忍。

    辛苦的从来不止他一个。

    晏禾回到教室，收拾着书包，觉得很累。钱子昂和李沐开完家长会就没了影，连他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他也不会让他们知道。

    收拾完书包，他背着下楼，就往校门外走。

    顾泽不知什么时候追上来，轻轻蹙眉：“去哪里？”

    晏禾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

    顾泽拦住他，语气带着点薄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晏禾不耐烦的甩开他挡着的手：“别管我。”

    这一下之后，顾泽果然没有再管他。直到身后传来门卫撕心裂肺“不回来就看监控给他处分”的咆哮声，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迈去，竟产生了一种英雄亡命天涯的沧桑感。

    如果这是一部《热血高校》那样的燃漫，这时候就应该来一首斗志昂扬的bgm，画面就定格在他潇洒离去的素描画冷漠背影上。

    想来想去，还是Mr.Children的《足音~Be Strong》比较合适。晏禾思绪游离着，不自觉的哼了出来。

    “漫无目的地到隔壁的城镇

    什么都不想稍微走了一段路

    才恍然想起最近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再做过了

    现在的日子不过是当初自己的选择

    早起铺好的平坦大路我想要放弃

    今天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理想的未来并没离得太远

    再一步下一步踏响你的脚步

    即便有时会有黑夜来临看不到一丝光芒

    必定会有聆听着脚步声的人在”

    随心所欲的走了一段路，才发现那个人真的没有再跟上来。虽然早就已经料想到，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偶像剧一样情节发生，却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的完“啊，好吧”后，期待的等着能有人走到他身边，告诉他，现在应该在学校自习，而不是无所事事虚度光阴。

    街道对面有一家甜品店。晏禾走过地下通道，进去点单后，女店员礼貌的问他是在店里吃还是包带走。夜幕降临，甜品店这样温馨的地方坐着一对对的情侣，自己一个人吃一大碗水果捞怎么都显得有点寒碜。

    “还是包吧。”

    拎着手里出了店，就不知去哪，背上还背着个傻里傻气的包，一看就是穷学生，也不知酒吧会不会让他进。

    天空变成了深蓝色。路边种着许多不知名的高大树木，一年四季都是深绿色的巨大叶片，沙沙作响，遮蔽了月光。

    晏禾昂着头看了会儿天，杀马特的出一句清醒后再也不想回忆起的话：“是时候离开这里了。”的时候觉得自己很酷，大概浑身都在散发出一种走就走，饱含男人浪漫的潇洒劲。事实上，听见的路人只认为是一个中二青年的喃喃自语。

    虽然事后就被他拉进了人生的黑历史一栏，但当时的冲动却是真实的，他想逃离这个熟悉的地方，不再被亲情尴尬的束缚捆绑，一个人惬意自在的生活。

    这么想着，不自觉的就走到了地铁站去坐地铁。他当时也没有多想，事后才发觉，在同一个城市坐地铁，就是他把地铁坐穿，也还是在这个城市里。

    正是下班时间。地铁一个转弯，人贴着人摇来摇去。

    晃来晃去的地铁让他有一种船儿在碧波里荡漾的错觉，他随人流摇摆着却感到出奇的安心。晃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困。

    学生向来是适应能力强大的一族。

    晏禾懒懒的了个哈欠。地铁车厢里虽然挤，却也很暖和。南京的地铁就是这点好，冬暖夏凉。

    眼皮不自觉的耷拉下来，然后黏在了一起。握着杆子的手不自觉的松了松，向前倾斜时好像撞到了什么人。飘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夹杂着男士香水味，不上的一种奇异的味道，闻着却很让人舒服。

    晏禾揉着眼睛了声“对不起”，就背过了身。

    “叮”的一声，地铁门开了。还迷糊的晏禾顺着拥挤的人流，推搡簇拥着就下了车。寒气冷不丁的扑到脸上，鼻子马上就不舒服起来，脑袋也瞬间清醒了。

    地铁窗里倒影出来的人别提有多傻气，背着厚重的黑色书包，手里挂着的水果捞不知什么时候翻了，正滴滴哒哒掉着水，饱经沧桑的脸上是一蹶不振的萎靡。

    转身找垃圾桶时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晏禾揉了揉猝不及防已经塞着的鼻子，走了几步，又倒回来，直勾勾的望着刚刚地铁开门的方向。

    一时前，他着“别管我”心里却无比期待能从天而降的人……

    顾泽看着他，遥遥的走了过来。

    晏禾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晏禾错愕的表情像比看见顾泽生吞了两颗鸡蛋还要惊悚，劈头盖脸的地问：“你怎么吸烟啊？”

    顾泽停在前方，阴影下的眼睛显得深邃。他挑了挑眉：“不然我吸（*）毒？”

    晏禾噎了一下，心想，顾泽还会吸烟啊，他就是吸（*）毒也不会吸烟啊。

    这也不能怪晏禾。从幼儿园老师教导他不能吸烟喝酒赌博，自他回家看见自家老爸吸烟的模样，他深感老师的都是对的。

    长大以后，他对吸烟的认知就停留在了历史书上一张一排人蹲在墙角吸着鸦（*-）片吸到-欲（*-）仙（*-）欲（*-）死-的照片上。

    顾泽沉吟了一下，犹豫着没有话。

    晏禾感觉心里的男神形象崩坏了，他好像找到了代入那张图片的人选，气不一处来，心里又替他着急，又很崩溃：“吸烟有害健康啊！”

    “牙齿会变黑！肺部会受损啊！”

    “严重还会得喉癌和肺癌啊！”

    顾泽抿着嘴，像在忍笑：“我很少吸。”

    “而且还……”晏禾突然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下去。

    捕捉到空气中那一丝短暂空白的微妙，顾泽问：“还什么？”

    晏禾面露犹疑，挣扎了一会儿，最终露出了望施主回头是岸的凌然神情，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还。会。阳。痿。”

    顾泽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