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之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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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夜的芜津依然在下雨。

    暴雨天,火车南站出口处也不乏接亲友的人,他们熙熙攘攘推推搡搡,拿着伞或者披着雨衣,拥堵在出口处,向大批返回或远到的旅人招手示意,叫着相熟的名字。

    夜色黑的像一块油墨画布,雨就像被稀释的墨汁,络绎不绝,瓢泼落下。

    一个衣着单薄,背着旅行包的年轻男人艰难的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出火车站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顿时更被深的烦心事困扰,因为他第一次来芜津,完全不辨方向,出了火车站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没办法,他只能暂时躲在火车站对面的一间超市门口避一避雨,慢慢的思考今晚应该在哪里留宿。

    他把沉重的背包卸下来,拿出一包纸巾擦着脸上淋漓的雨水,神色忧虑的看着街道上来回蹿行的骤雨狂风。

    “我男朋友没有来找我。”

    忽然,他听到一个女人,年轻而哽咽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站在超市门口的另一边,瑟缩着肩膀,抱着胳膊,在雨天里瑟瑟发抖。

    她看起来很年轻,披着长发,皮肤白皙。虽然穿的普通,但是掩不住她玲珑的风姿。她身上那件针织外套已经被雨淋湿了,乌黑的头发也了绺儿的披在肩上,遮住她白嫩的脸庞。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模样。

    “火车站里已经没人了是吗?”

    女人向他微微转过头,哽咽着问。

    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讪,男人表现的紧张羞涩,不知所措,道:“是,是的,雨太大,铁路都封了,我们那辆列车是今天最后一班。”

    女人把头垂的更低,颤抖着肩膀道:“我就知道,他失信了,他不会来找我。”

    男孩儿不知道怎样安慰一个伤心的漂亮女人,只能笨拙的呆立片刻,然后递给她一包纸巾。

    女人接过纸巾,低声道谢,然后沉默了片刻,忽然羞涩的问道:“你是一个人吗?”

    “嗯。”

    “没有人来接你?”

    “没有。”

    “......这么大雨,今天晚上你有地方去吗?”

    男人笑道:“附近有很多便宜的旅馆,我随便找一间住一晚。”

    女人抱着胳膊再次沉默了一会儿,低若蚊蝇道:“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可以送我回家吗?”随即,一双湿润,漂亮的眸子看向他,怯糯道:“今天晚上好黑,我不敢一个人回家。”

    男孩不禁愣了一下,惊讶的看着她,不知怎么就注意到她抱着左臂的右手。她的五根手指留着精致,尖利的指甲,涂着猩红的指甲油,红的似血......

    一道惊雷轰然炸开,倾盆似的雨水下的更凶猛。

    根据魏恒给出的范围,一号死者的身份很快被查出来了,是一名九月二十三号下午五点钟从一座三线城市出发来芜津务工的外来人员。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火车站南站下车,也就明了凶手今晚将在火车南站再次寻找猎物。

    所有刑警紧急出动,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准确的抓捕目标,但是他们必须尽全力阻止今晚将发生的一起谋杀。

    邢朗拿着步话机,把拆调到治安队的刑警全部召回,让他们直接赶往火车南站。

    一时间,整栋大楼里格外忙碌,每层楼道里都响起纷叠的脚步声。

    楼道里不断有人跑来跑去,做行动之前的最后准备。只有魏恒还站在会议室门口,纠结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他身上这件风衣已经差不多全湿透了,穿在身上黏腻潮湿,难受的很。但是他并没有备用的衣服。虽然会议室门口的衣帽架上挂着几件主人不详的外套,但是他不会煽动别人的物品,尤其是贴着身体的衣物,这种对他来很私密的东西。

    想来想去,无计可施。魏恒索性脱掉风衣挂在衣架上,然后拿起一件雨衣走出会议室。

    邢朗站在楼梯口拿着步话机还在远程指挥第一批赶去火车站的刑警:“你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一辆白色的手排挡车,把可疑的车牌号全都记下来。范围大?我他妈不知道范围大?让你找你就找,哪来这么多废话!”

    无意间一转头,他看到魏恒上身仅着了一件黑色衬衫就出来了,也看到魏恒扎在皮带里的衬衫下摆。那窄窄的腰身,确实比一般男人要细很多。由此可见不久前他用手丈量魏恒的腰,得出的结论还是很精准的。

    邢朗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神在魏恒的腰胯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同时也发现,魏恒虽然看起来消瘦,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挺有肉。他的骨架子比例很好,是可以摆在服装店橱窗里当成模特招揽客人的类型。像他这样的人,不穿最好看。

    魏恒站在走廊忙着整理没有掖好的衬衫下摆,丝毫没察觉自己被某人想入非非了的片刻。

    “......怎么不穿衣服?”

    忽然,他听到邢朗如此问他。

    魏恒抬起头看看邢朗,然后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又抬头看邢朗,眼神非常无辜。

    跟邢朗迷之对视了一会儿,魏恒才反应过来他的是自己的风衣。

    “哦,湿了。”

    魏恒淡淡的,言简意赅道。

    邢朗想提醒魏恒随便向不出外勤的技术员借一件,忽然想起魏恒跟秦放过的那点洁癖,于是就把话咽回去,抬头冲楼上喊了一声:“岚,把我衣服捎下来。”

    很快,沈青岚拿着邢朗那件洗过又烘干的皮衣外套下来,经过邢朗的时候把皮衣扔到他怀里,一步都没停的下楼了。

    邢朗接住自己的皮衣,转手又扔到魏恒怀里,然后走进会议室随便拿了一件不知主人是谁的外套,边往身上套边:“刚洗过。”

    魏恒站在楼梯口看着他抖着衣领快步下楼的背影,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外套。为难似的犹豫了片刻,最后唇角一撇,慢慢吞吞的套在了身上。

    邢朗比他还高一些,身材也比他结实的多,他穿邢朗的衣服,起码大了两个号,袖子都得往上捋。

    几辆警车接连开出警局,邢朗坐在一辆吉普车里不停的按喇叭,也不知道在催谁。

    魏恒蹭了一个女警的伞走到邢朗的车旁,开副车门坐在副驾驶。

    他一上车,邢朗就不按喇叭了,随即开车驶向大门口。

    车子刚走了两步,邢朗忽然把车停在路边,拢紧外套下车了。

    魏恒坐在车里,看着他走到老太太身边和老太太了几句话,然后撑着伞把老太太送到后面沈青岚的车上。

    随后,大部队在风雨浇不灭的街火中驶向火车站。

    晚上八点十分,几辆不挂灯的警车接连开到火车南站。然而最后一波接亲友的人流已经散去。暴雨天里,火车站难得一见的安静,只有工作人员还兢兢业业的守在各个窗口。

    一组人去周边搜索白色手排挡的轿车,沈青岚则带着报案的老太太排查南站的‘卖|淫’一条街,剩下的刑警拿着魏恒勾画的那张地理画像寻找凶手的作案地点。

    便衣刑警们被雨水冲散,穿梭在一条条避人耳目的街巷,混入平常人中,开始了今夜没有目的的寻找。

    这次的行动是盲目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抓捕目标是谁,只是在盲目的阻止一件或许根本来不及阻止的谋杀案。

    半个时过去了,各组一无所获。听着步话机中传出的一声声‘没有发现’,邢朗感到前所未有的被动。

    火车站入口处的客运站连出租车都不见几辆,拉客的旅馆更是绝迹。邢朗站在空空荡荡的入口广场,只觉得眼前这座往日人烟不绝的建筑,今夜格外的荒凉。

    “各组,报告情况。”

    他。

    步话机里陆续传来一声声报告。

    “头儿,还没发现可疑车辆。”

    “邢队,我们这里没有发现。”

    “老大,我们正在街道上排查。”

    “邢队,......”

    总之,一无所获。

    邢朗把步话机揣进雨衣口袋,忽然转头看向一条马路相隔的美食街。

    那条街道上,魏恒脚步不停的穿梭在每一家店面,拄着雨伞走的匆忙又急切,竭力寻找每一个还未散去的独身男性旅人。

    “大陆!”

    邢朗忽然朝正在客运站售票口探消息的陆明宇喊了一声。

    陆明宇抬起头看向他。

    邢朗抬起胳膊指了指魏恒在的方向:“你跟着他!”

    陆明宇什么都没问,拔腿向马路对面跑了过去。

    邢朗拉紧头上的雨帽,加快步伐钻入了火车站出口处某一条错乱的街巷,像一位暴雨天钻入海面避难的鱼,很快不见身影。

    陆明宇跑过马路,正好和从一家面馆出来的魏恒碰了个正着。

    “有线索了吗?”

    魏恒问。

    陆明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没有,我们到前面再找找。”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这次的行动很盲目,很被动,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停止,或放弃。尽管没人知道行动应该在什么时候结束。

    他们找了三条街,没有看到假想中的车辆,和女人,更没有看到落单的年轻男性旅人。

    魏恒的脸被风雨吹的僵冷,麻木,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视线甚至开始恍惚。

    陆明宇留意听着步话机里不时传出的报告声,迟了许久才发觉魏恒神色不对。

    “你怎么了?”

    陆明宇扶住他胳膊,看到他的脸色吓人,呈没有生命力的惨白色,嘴唇也是像沾了□□似的不停颤抖。

    魏恒闭了闭眼,缓了一口气,道:“没事,只是有点低血糖。”

    低血糖虽然不算大病,但要是发作起来也着实难受。而且看魏恒这模样,貌似已经发作了好长一会儿了。也难为他硬扛着转了几条街。

    陆明宇想扶他到旁边店铺里休息一下,岂料他魇住了似的静止不动。

    魏恒站在人行道上,遥望着远处十字路口,忽然异常清晰的听到落雨的声音,清楚的看到前方路口亮起的红灯。低血糖引发的目眩,耳鸣在瞬间消失,他所有的感官重新恢复清明。

    就在刚才,他看到一辆白色轿车在前方十字路口路口呼啸而过。

    魏恒忽然抓起陆明宇的步话机:“邢队长!能听到吗邢队长?!”

    频道里很快传出邢朗因着急上火而暗沉嘶哑的声音:“。”

    “富强路十字路口,刚过开过去一辆白色的轿车!”

    他们之间仿佛迅速的形成了某种默契,邢朗并没有追问那辆车里的人的身份,也没有向魏恒再三征询他的判断是否准确。邢朗很清楚,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去拦截那辆从富强路开过去的白色轿车。

    邢朗从幽暗的街道里疾步奔向停车的方向,跳上吉普车,调转车头往富强路驶去。很快,他借着道路两边的路灯,在淌着雨水的挡风玻璃前看到了一辆在暴雨中急行的白色轿车,但是因为距离太远,且雨天能见度太低而无法分辨车牌号。

    邢朗把油门踩到底,吉普车像一头愤怒的钢铁巨兽般往前飞驰。他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白色轿车,一手把着方向盘,腾出一手拿起步话机:“发现可疑车辆,大陆,你开车从火车站东面堵,车牌号是......操!”

    前方路口忽然冲出来一辆出租车,出租车抽风般忽然窜到路中心,然后猛然调转方向往西边开去,恰好挡在了吉普车前。

    邢朗及时踩了一脚刹车才没有笔直的撞上出粗车的车身,踩下刹车后,他的身体猛地往前冲了一下,陆明宇还在追问:“头儿,车牌号是多少?!”

    邢朗咬了咬牙,冒出红光的眼球紧紧盯着把白车挡的结结实实的出租车车尾,再次发动引擎往前追:“车牌号看不到,只要看到白色轿车统统拦截!”

    白色轿车和吉普之间忽然插进来一辆出租车,出租车仿佛喝多了似的,像一条蛇般在公路上扭曲而迅速的行驶。

    公路狭窄,邢朗几次想开车从出租车旁边绕过去,又因为不时逆向开来的社会车辆而作罢,他又加了一脚油门,车头几乎抵到了出租车的车屁股,探出头往前方大吼道:“让开!”

    奇怪,出租车恍如受惊般,再次加速,车底冒着黑烟。

    被甩在后面的邢朗只怔了一瞬,就明白了这辆出租车是何方的天降神兵。

    刚才两辆车离得太近,所以他从后车窗看到,出租车里有三个男人,一个男人在开车,另一个男人坐在后座,神色惶恐的不断的往后张望。如果邢朗没有看到后座男人手里的那把刀,以及被那把刀抵住脖子的女人,就将放过一起恶劣的持械抢劫案件。

    “施广路八道口,赶快过来支援!”

    邢朗扔下步话机,捋了一把头发,双手紧握方向盘忽然开到了逆行道,吉普车轰鸣一声,碾碎了公路上的积水。

    躲开几辆相对驶来的车头,邢朗紧跟着出租车拐了一个急弯,遥遥望见那辆白车已然在他的视线中,好像在为紧追不舍的吉普和出租车领路。

    邢朗把和出租车之间的距离拉到只剩十几米,从腰上枪套里拔|出手|枪,伸出窗外朝着出租车的轮胎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出租车的后胎中枪,像蛇一般在公路上扭曲的爬行,速度大减。

    与此同时,身步话机里传出吴的声音:“我看到你的车了邢队!”

    邢朗收回枪,开着车和瘫痪在公路中间的出租车擦肩而过:“控制住那辆出租车,里面一个女人被劫持了!”

    把枪装回枪套,邢朗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一道白色的车影,毫无喘息之机的吉普车继续行驶在风雨中。

    白色轿车在前方十字路口忽然向右转,第二次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邢朗临时改变追击线路,驾驶吉普冲入辅路,正要拐进狭窄的餐饮步行街时,一辆摩托车忽然从街口冲了出来!

    这个弯转的很急,摩托车的速度又很快,骑手连做出反应 的时间都没有,摩托车笔直的冲向吉普车头。

    距离近到几乎可以看到骑手头盔后那双惊恐的眼睛,邢朗头皮一炸,以几乎把方向盘拧断的速度向左猛方向。

    车轮在地面上碾磨挤压,发出类似野兽嘶鸣的声音,车身向左猛转了一百多度,后车轮擦着摩托车的保险杠惊险而过。

    就像正在飞奔的马忽然被狠狠勒住脖子叫停,吉普车也因为太过突然的刹车和转向而失去了重心,庞大沉重的车身轰然砸向地面。

    车身受到的撞击导致驾驶座弹出安全气囊,邢朗被夹在座椅后背和气囊之间,吃力的从座位底下拔出右腿踹破挡风玻璃,爬了出来。

    “大大大哥,你没事吧?”

    逃过一劫的摩托车骑手亲眼目睹了刚才惊险万分的一幕,从轮胎底下逃生后竟然在第一时间在四周搜寻摄影机,以为在拍电影。直到看到一个头上淌着血的男人从车里爬出来,才忙跑过去帮忙。

    邢朗推开他要搀扶自己的手,又回到车头前掏出步话机,蹲在地上,哑着嗓子道:“各组汇报情况。”

    陆明宇:“我正在向南追。”

    吴:“邢队,两个抢劫的,已经控制住了。”

    沈青岚:“还在排查‘美容街’。”

    邢朗随意的摸了一把淌到脸上的血水,站起身立在雨中,看了一眼白色轿车的方向,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模糊。他很清楚,已经追不到了。

    又是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停在静谧的路边,紧接着走下来一个穿着不合身皮夹克的男人。

    男人撑开手里的雨伞,脚步略显沉缓的朝邢朗走过去。

    道路两旁的路灯下,暖黄色的灯光不受暴雨的影响,像一捧薄雾似的在风雨中飘扬挥洒。魏恒走在雾中,撑着雨伞,苍白的面孔上满是平静,似乎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侦破一起连环杀人案,只是路过而已。

    邢朗在看到魏恒的时候,岩浆翻涌般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一些,在魏恒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足以抚慰人心的宁静与祥和的力量。似乎今夜无风无雨,太平长安。

    魏恒走的很慢,邢朗看到他的右腿发力教轻,身体重心压在左腿。只要定睛细看,就可以看出他走路的样子有些不协调。

    魏恒身上已经湿透了,留在脸侧的两缕头发已经没有了曲卷的弧度,湿淋淋的被他挽到耳后。他停在邢朗面前,把手中的伞移到邢朗头顶,替邢朗遮住了冰冷的雨水,然后掀开苍白的嘴唇,疲惫且沉静道:“我们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