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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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队长办公室, 魏恒脱掉大衣挂在衣帽架上, 朝立在墙边的饮水机走了过去。

    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转眼就掉了下来,邢朗捡起大衣抖了抖, 重新挂好, 赶过去想帮他接水。

    “我……”

    他刚了一个字, 魏恒就把杯子丢给他,转身走开了。

    邢朗看了看他的背影, 不敢微词, 接了一杯水朝窗边的沙发走过去。

    魏恒坐在窗边,解开两颗衬衣扣子, 转头看着窗外一块澄蓝的天空。阳光落在他身上, 周身飞起一层泛着毛边的光雾。

    邢朗把杯子递给他, 见他不接,便笑道:“那我喝了?不知道那个蓝子欣给我下了什么药,到现在都头晕。”

    魏恒不理他,只垂下眼睛挽了挽袖口。

    邢朗喝了几口水, 一直用眼睛瞟他, 被魏恒浑身不怒自威的气场震慑的不敢轻易话, 只敢看他脸色行事。

    魏恒并没有误会他,这一点他很清楚,魏恒生气的原因是他惹了一个不太光彩的麻烦,或许还会以后买下了祸根,更气他竟然中了这么低级的圈套。

    邢朗拿不准魏恒现在到底想不想听他解释,便一直延挨着, 直到看到魏恒微微蹙起眉,不耐烦的拿眼睛瞥了他一下,才连忙放下茶杯,想绕到他身边坐下。

    他刚抬脚,就见魏恒眯了眯眼睛,又转头看向窗外。

    邢朗故意沉着音,笑:“那我不坐了,站着也挺好。”

    魏恒闻言,垂着眸子,往回转了转眼珠,紧绷的唇角微微抿动。

    邢朗知道他心软了,想找个凳子坐在他旁边,找不到,索性在他脚边盘腿坐下,抬手搭在他膝盖上:“你听我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再决定生不生气行吗?”

    魏恒并不看他,抬了抬腿,把他的手抖了下去。

    邢朗笑笑,垂下头沉吟了片刻,肃然道:“我怀疑是谢世南组的局。”

    魏恒眉心一动,也正色听着。

    邢朗道:“昨天晚上我去大和酒馆,他不在,我就让店里伙计给他电话,那老东西让我去蓝夜酒吧找他。到了酒吧,他暂时有事,让我等他一会儿,然后蓝子欣就跟我搭讪,还和我喝了两杯酒,她没碰过我的杯子,却在我的杯子里下了药,或许是她事先买通了服务员。”

    到关键部分,邢朗抬起眼睛去量魏恒的脸色。

    魏恒正认真听着,见他忽然没了后文,下意识的回眸看向他,就看到他正一脸心虚样的看着自己,便瞪他一眼,又转头看窗外。

    邢朗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接着往下:“后来我就没意识了,不知道怎么到的酒店,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睁眼躺在酒店房间里,我下楼退房的时候,前台服务员告诉我和我一起来的女人四点多就走了,我也没地儿找她,再谢世南的电话就不通了,我就想先回局里再,结果我前脚刚回来,她就找上门了。”

    着着,邢朗就有了底气,脸上又恢复的往日的睿智与决断:“让我去蓝夜酒吧,是谢世南的主意。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我在蓝夜酒吧。那个蓝子欣,我没见过她,但是我却是她的目标,她显然知道我是谁。她下药迷我不是为了仙人跳,刚才她也了,她趁我睡着拍了照片,这应该是一种……”

    邢朗敛眉想了片刻,抬头正视魏恒,道:“威胁。”

    魏恒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皱了皱,看着他想话,对上他的眼睛又临时改变主意,恹恹的转过脸去。

    魏恒闹脾气的方式很孩子气,就是不理他。

    邢朗堆上一脸讨好的笑容,道:“幸好你让她了实话,不然她真抓住我把柄,不一定怎么威胁我。”

    着拍了拍他的大腿,笑问:“消气没?要不我把键盘拿过来跪一会儿还是你再揍我一拳?”

    魏恒终于勉为其难开了尊口,看着他冷冷道:“你以为我揍你,是徇私?”

    邢朗忙道:“当然不是了,你是为了吓唬蓝子欣,不然她怎么会实话呢,你的苦心我都懂。”

    魏恒冷哼:“我没有苦心,只是想揍你。”

    邢朗见他态度稍有软化,才敢摸他的手,把他的手拉过去放在自己脸上:“那就再扇一巴掌。”着冲他灿然一笑。

    魏恒被他逗乐了,抿着唇角微微笑了笑,用力瞥他一眼。

    邢朗这才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不料屁股刚抬起来,办公室门就被推开了。

    秦放倚着门框,挑眉笑道:“表哥,跪着呐。”

    魏恒忙握住邢朗的手,给他借力,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邢朗拍拍身上的土,坦坦荡荡的看着秦放笑了笑:“这不是站起来了吗?”

    秦放乐的前俯后仰的往里走,抡起胳膊来回比划:“我刚可听了啊,你的一夜|情对象找到单位来了,非要让你对她负责,看不出来啊表哥,你还挺风流!”

    着走到沙发边,坐在沙发扶手上,把几张纸递给魏恒,看着邢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不过我要劝劝你啊表哥,你都已经把魏老师骗到手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可不能占着锅里的还看着别人碗里的,玩红玫瑰和白玫瑰那套,你把我的男神魏老师当成什么了?你看看,这身材,这长相,这气质,哪朵野花比的上他?人家可是一朵阆苑奇葩!”

    秦放不仅专业技能过硬,闲书也没少看,夸人和骂人同样让人云里雾里,稀里糊涂。

    虽然魏恒听的懂,但是听在耳朵里就像是被秦放用一嘴尖牙笑着咬了一口,怪刺挠人的。便低头不话,只看资料。

    邢朗暗暗咬牙,心道他好不容易才把魏恒哄好,他倒霉的家里人就迫不及待的跑过来拆他的台,嫌他死的早吗?

    邢朗瞪他了一会儿,忽然问:“这两天韩斌在干什么?”

    冷不丁听他起韩斌,秦放眼神闪了闪,没滋没味道:“问我?好笑了,我怎么知道。”

    邢朗就笑:“我倒是听到一点风声,老韩家里催他结婚呢,这两天都相了四五个对象了。”

    秦放一脸闲散状听着,听完还了个哈欠,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推了推魏恒肩膀,:“魏老师,你也太没气性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为人啊,我表哥他在外面养红玫瑰诶,你还不把他狗腿折?”

    魏恒:……

    你们兄弟两个斗嘴,扯上我干什么?

    秦放占了便宜,可还是悻悻的,无精采的起身朝门口走过去,途中掉头冲着邢朗挑衅一笑:“你别急,我这就去劝大姑给你张罗相亲对象。”

    邢朗不以为然,摊开双臂做出来者不拒的姿态:“我等你帮我种一片玫瑰园。”

    秦放哼哼两声,摔门走了。

    魏恒本来正专心看资料,听到秦放临走前留下的话,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盯着邢朗:“他刚才什么?”

    “没事儿,他就……”

    魏恒忽然急了,抓起桌上的笔筒,抽出一支笔砸向邢朗:“他数落你,你老老实实听着就行了!非得搬出韩斌刺激他,他发起疯来真的挑唆你家里人逼你相亲怎么办?麻烦事全都是你自找的!”

    邢朗接住砸到自己怀里的钢笔,一抬手,投篮似的又扔回笔筒里,然后捏着拳头气势汹汹走向门口:“你别急,我就这就把他嘴撕烂。”

    魏恒把笔筒往桌上用力一墩,气急:“你这个表弟心眼又记仇你又不是不清楚,跟他好好!”

    邢朗立马矮了半截腰,握着门把手回头连声道:“好好好好好,我跟他好好。”

    话虽这么,邢朗关门后,魏恒还是听到楼道里紧接着响起一声恶吼:“秦放!”

    魏恒捂着额头,顿感心力交瘁,坐在办公室里生闷气。

    没一会儿,徐天良来电话蓝子欣的笔录做好了,是否现在把人带到邢队办公室。

    魏恒皱眉:“还等什么?过了年?让陆警官和沈警官都上来。”

    “诶诶诶。”

    徐天良挂了电话,和陆明宇沈青岚以及蓝子欣站在办公室门口,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圈,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几分避让。

    沈青岚推了推陆明宇的肩膀:“你敲门。”

    陆明宇:“……还是等邢队回来吧。”

    邢朗很快回来了,风风火火的,手里夹着一根烟,满脸烦躁:“挤在门口干什么?垂帘听政?”

    着,邢朗一把推开办公室门,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转身出来,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对他们勾了勾手,一行人接连走了进去。

    魏恒面无表情的垂头按手机,侧眸看了看门口,道:“天,先把蓝姐带到隔壁休息。”

    徐天良巴不得走人,忙带着蓝子欣出去了。

    魏恒指了指对面,对陆明宇和沈青岚:“坐吧,我们开个会。”

    陆明宇和沈青岚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邢朗坐在魏恒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魏恒放下手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看着沈青岚问:“笔录做好了?”

    “好了,也录了视频,蓝子欣已经签字了。”

    魏恒点点头,胳膊轻轻撞了一下邢朗:“我大衣口袋里有个本子,拿过来。”

    邢朗翻出绿皮本,边看边问:“这里面记着什么。”

    魏恒接过去,放在桌上,淡淡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陆警官,你把昨天晚上卢雨被杀案件重述一遍。”

    陆明宇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卢雨被杀后,第一发现现场的人是魏恒,掌握更多现场信息的人也是魏恒,魏恒却让他口述。

    不过陆明宇没有多问,立即拾起思路,面向邢朗解释道:“昨天晚上,也就是元月七号,十点零三分左右,赵联系到了死者曲兰兰的奶奶,从老人家口中得知曲兰兰到芜津后第一时间投靠的是一个叫做卢雨的同乡。这个卢雨住在杨家塘,魏老师前往杨家塘找卢雨,结果发现卢雨被……被乱刀砍死在家中,现场还有三具身份不明的死者,都身受重伤,失血过多不治而死。你手里的案卷中有现场勘察组拍摄的照片,秦主任刚才也简单做了一份伤痕分析报告。卢雨和三名死者身上的伤是他们互殴所致,凶器也都在现场找到,分别是两把锋利的短柄长刀和一把斧子,卢雨和三名死者的指纹、血迹、皮肤组织都可以在凶器上找到。我们问过卢雨楼下的住户,据他们所,卢雨被被害当晚九点多就回到了家中,一个多时以后,三个男人找到他家中,和他展开血拼。”

    邢朗省去文字,直接看血肉模糊的现场照片,然后看了一眼拍摄的凶器,然后把案卷扔到桌子上:“他邻居是干什么的?”

    “倒卖烟酒。”

    “既然知道楼上正在发生命案,为什么不报警?”

    “我们在他们的住所发现了大量伪劣的名烟名酒,估计是为了不涉及自身。”

    “简单来,这三个人上门想干掉卢雨,结果反被卢雨干掉?”

    陆明宇想了想:“应该是这样。”

    邢朗低低一笑:“这人还挺勇。”着笑意一敛,正色道:“那卢雨是怎么死的?”

    陆明宇眼睛睁了睁,下意识的看了看魏恒,道:“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卢雨已经断气了。”

    邢朗又拿起案卷,翻到现场照片,那些凌乱的血色似乎印到了他眼底:“和其他三具被砍成烂肉的尸体相比,卢雨身上的伤还不算致命,唯一一处致命伤,是长刀从背后插进他的脾脏,受了这种伤,他撑不了几分钟。你们看卢雨和其他尸体的距离,一个死在洗手间,两个躺在外堂,卢雨和他们之间都保持着距离,而且离门口最近,明他是最后咽气儿的,但他又不可能在脾脏被插穿顶着内出血的情况下和其他三个人血拼……”

    邢朗忽然合上案卷,眼底红光一闪,渗进他黢黑的眼珠里去,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沉声问:“是谁杀了卢雨?”

    陆明宇忙拿起案卷看了看,发现情况确实如他所,卢雨死的很蹊跷,道:“邢队,我们到的时候卢雨确实已经死了,之前都是魏老师在保护现场。”

    陆明宇把球踢给了魏恒,魏恒只得接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他给一个法,包括邢朗。

    邢朗看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颜色的侧脸,问道:“你没有在现场发现第四个人吗?”

    魏恒垂着眸子,谁也不看,把茶杯搁在桌子上,捏了捏冰凉僵硬的手指,稍稍向后回眸,目光轻飘飘的,没有质量,像是在空气中煽动翅膀的蝴蝶,:“没有,或许那个人在我赶到之前就走了。”

    陆明宇皱眉,抓住了疑点:“但是那几个倒卖烟酒的……”

    话没完,邢朗忽然用眼神制止他,然后:“让秦放加加班,看能不能从现场采集到另一个人的信息。”

    “……是。”

    邢朗拿起桌上的绿皮本,坐到魏恒身边:“这是现场找到的吗?”

    魏恒用指尖挑起纸张,帮他翻动:“这是卢雨的东西,你从中间开始看。”

    邢朗不经意间摸到他的手,发现他皮肤表面的温度又冷又湿,像一盏完全冷却的茶水。

    他皱了皱眉,把魏恒的手揣到怀里暖着,单手翻动着笔记本,目色疑虑:“这一串串数字是什么?后面是地名吗?”

    一行行五个数字组成组合整齐的列在纸上,后缀着两个汉字,不像地名,更不像人名。

    魏恒的左手被他抓着,只有右手可以自由活动,便向他微微侧过身,因为和他坐的太近了,看起来像是靠在他身上。

    魏恒随意的指着一串数字,口吻依旧轻飘飘的:“这应该是身份证号码的一部分,后面的汉字,应该是缩写的地名。”着,他想了一想,道:“比如芜津市沐阳县,缩写就是‘芜阳’。”

    邢朗瞬间抓住了重点,转头看着他:“你是,这一串数字加上后面两个汉字,其实是一串完整的‘代码’,代表了一个人?”

    魏恒彻夜奔波,当真是累了,此时更累,便当真靠在他肩上,轻声道:“翻到倒数第二页,倒数第五行。”

    邢朗迅速找到他的那串代码:“看到了。”

    魏恒合上眼睛,点头:“那是曲兰兰。”

    邢朗把本子扔给沈青岚,沈青岚接住,从手机里找出曲兰兰的身份信息,按照代码一比对,惊道:“还真是!那这一本子的号码,岂不全都是人!”

    着,她连忙把本子扔给陆明宇,似乎沾了满手的血。

    陆明宇站起身:“邢队,那我现在就去……”晃了晃沾满血污的笔记本,接着:“找到这些人。”

    陆明宇走后,沈青岚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邢朗:“这里面水太深了,曲兰兰或许就死在卢雨那伙人手中,还有那些身份证号码,或许全都是失踪的女孩子!”

    “啧,点声。”

    邢朗看了看靠在他肩上似乎已经睡着的魏恒,冲沈青岚使眼色。

    魏恒似乎看的到他们的眼神交流,坐直了靠着沙发背,捏了捏眉心:“我没睡。”着吁了口气,神色疲倦道:“沈警官的对,卢雨是一个人贩子,而死在他家里的那三个男人要么是他的同伙,要么是他的上线派去的杀手。我个人倾向后者,如果卢雨真的被上线派人灭口,只有两种原因;一,卢雨这个‘供货商’暴露了。二,他们组织内部出现问题,组织最高领导者需要斩断所有下线,以防自己暴露。从咱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我们并没有查到卢雨,也没有掌握他拐卖人口的线索和证据,所以仅剩一种推论……”

    他转头看着邢朗,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邢朗的手,道:“这个组织出事了,卢雨的死,其实是一场上线对下线的‘大清洗’。”

    魏恒的眼神很平静,很清晰,他的脸像是于静止的风中像远处眺望的石膏像。

    “大清洗?你是,这个组织的最高领导人,想要清除所有知情的下线?”

    邢朗皱眉,陷入沉思:“如果真是你的这样,一个潜伏在芜津的人口拐卖组织为了断后开始内部清洗,那这个组织一定受到了重创才对,他们的重创在整个芜津市必定是一场地动山摇,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风声流传出来。”

    着,邢朗猛然抬眼看着魏恒,眼中似乎点了两盏幽暗的烛火,一点点的驱散了遮天蔽日的黑暗。

    他:“除非,地震的源头不是芜津。”

    “砰”的一声,办公室房门被推开,蓝子欣在徐天良的拖拽下拼命的往里闯,哭喊道:“邢警官,我不该试图威胁你,我知道错了,求你救救我姐姐吧!她在两个月前出|境去涞国,已经失踪整整十七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