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自那晚后, 顾醒仿佛变了个人, 卫岭不出来变化在哪儿, 总觉得整个人更沉静了一些,心思全部都沉了下来,偶尔还有闹,却没有以前那么张扬, 仿佛憋着一股什么劲儿。
就连每晚必备噩梦都仿佛好了,卫岭一连几天没有被顾醒的叫声弄醒,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正想着好日子要来了。
却没想到某天喝多了水,晚上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爬起来放水,忽然看到顾醒孤单坐在床头,眼神呆滞地望着地面。
他心头一紧, 连忙走了过去,“顾七, 你怎么了?”
顾醒抬起头看他,露出一点笑意,“没怎么。”
但这话怎么瞒得过卫岭,卫岭那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到顾醒脸色发白,“你是不是还在做噩梦?”
顾醒摇摇头, “没有。”
这人不肯承认, 卫岭不知道什么好, 半晌, 他叹了口气,“顾七,我原以为只要赵韵的心结解了,你就好了,没想到我竟都猜错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醒没有话,卫岭道:“执念太深,如何能做好你自己?如何能成事?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同我如何?”
顾醒仍然沉默,卫岭等了许久,只好放弃了,“你不想跟我就罢了,我也没有办法帮你。”
他转身要走,才抬腿就发现后面有股力扯着他,他故意使大了劲儿,那力道却一直扒着他不放。
卫岭低下头,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这个顾七……
转过身来,看到正埋着头,伸出一只手可怜兮兮攥着他裤子的顾醒。
他假咳两声,装出一派正气的样子,“吧,不管什么事,有卫岭哥哥在,都无需多怕!”
可惜把人拉了回来,顾醒还是一言不发。
卫岭坐在他旁边,觉得尿憋急了,实在熬不住,“那个……要不然容我去撒泡尿再回来陪你坐?”
顾醒总算抬眼看了一下卫岭,像是不可置信又一片茫然。
“我真的是憋急了,再待会儿就尿裤子了。”卫岭无辜地摊摊手,“你忍心让我尿裤子?就算你忍心,那也影响我光辉正大的形象啊!”
顾醒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全没了,跟这人煽情还不如对着一头猪话。
“我跟你一起去。”顾醒下了床,拉着卫岭就往外走,卫岭忙不用了,可已经被顾醒拖出了营帐,他不敢再大声话,把巡逻队引过来可就尴尬了。
两人没去营地的简易厕所,大老爷们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解决了。
顾醒把人拖到营地后面的荒地,“就这儿吧。”
卫岭揪着裤腰带,“你不会还要看着我吧?”
顾醒瞪了他一眼,“怎么,看你不行吗?”
卫岭笑了笑,“行啊,都是大老爷们,我有的你都有,不过嘛你看了我,我也得看你的。”
顾醒遂侧了侧身,卫岭这才舒畅地放了水,抖了抖,塞进裤子里,回过头来问顾醒:“我还真没看过你的,要不咱俩互相看看,看谁大谁。”
“滚!”顾醒差点儿没忍住赏给卫岭一拐肘。
卫岭扒着顾醒的肩膀,两人勾肩搭背显得甚为亲密。
“这就对了嘛,顾七,一天别想什么烂七八糟的,一切向前看,就算有不如意的地方,那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成天想那么多干什么?”
卫岭揪了揪顾醒的脸,发现这人皮肤真滑,好摸。
顾醒嫌弃地皱眉:“你丫没洗手!”
刚才忍住的一拐肘,这会儿直接揍到了卫岭的肚子上,卫岭吃痛哎哟一声弯下了腰,顾醒狠狠道:“你自找的,放开我。”
顾醒气冲冲往前走,卫岭慢腾腾在后面追。
“哎,我好心照顾你,你翻脸不认人啊,谁大半夜在那儿哭来着?”
“闭嘴!”顾醒站住脚,“我没哭。”
“没哭,我看你泪珠子在眼睛里转,不就是个女人嘛,至于么?大不了后半辈子卫岭哥哥陪你一起光棍。”
卫岭撞了撞顾醒的肩膀,冲人挑了挑眉,顾醒声哼道:“你哪有一辈子?没过几年你就死了。”
卫岭耳尖,自然听到了这话,却不以为意,“死就死呗,有几年活几年!世事无常,指不定明天北狄就不要命地来了,咱们若是防不住,还能死一块儿,算是全了夫妻之情。”
“丧气!”顾醒不满。
卫岭道:“确实丧气,但也是事实不是吗?”
“那如果……你们卫家全部死光了,你也战死了,北狄攻破京城了,这大燕都没了……”顾醒到半截,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出口了。
卫岭总算听明白了,“这就是你的心魔?你在害怕这个?”
顾醒不回答。
卫岭继续道:“顾七,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大燕是他们的大燕,我卫家固然战斗在第一线,然并非事事都能由我们卫家挡着,我们只能做我们应做之事,这是我们的职责,不可推卸。旁人卫家如何忠烈,如何风骨,但对我而言,我只是在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做到问心无愧也就罢了。”
“你怕大燕亡国,怕家人生离死别,可你想过没有这历史上多少朝代更替,死亡是人一生的归宿,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亦是如此。没有了今日的大燕,还会有来日的大燕,只要有人,就会有国家,哪怕北狄踏破了大燕的国土,占据了大燕的皇城,将大燕百姓掠夺为子民,那也不过是建立了一个新的大燕。”
顾醒不赞同道:“可是北狄人会伤害大燕的百姓,这种痛苦本来就应该避免!”
卫岭笑了笑,“人有怜悯之心,会同情他人,但如果一个人不靠自己,只妄图得到旁人的庇护,那便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既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那就应该接受别人带给他的下场。所以,我卫家热血奋战,亦是在保护自己,至于卫家身后的大燕百姓,如果有一天卫家扛不住了,那就应该由他们自己站起来,明白吗?”
顾醒摇了摇头,他糊涂了,卫岭嘴里的道理一套一套的,他心里有想法,却忘了该怎么。
卫岭拍拍顾醒的肩膀,“顾七,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我先辈提起……”
两人回到营帐,顺其自然地躺在了一张床上,顾醒躺在里边,卫岭躺在外边。
两人仰面望着帐篷顶,卫岭的声音源源不断地讲述着,没过一会儿顾醒就起了哈欠,再讲了几段,顾醒就没了声音,卫岭侧脸看他一眼,这子已然睡着了。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心想今天的话,大概抵得上过去六七天的分量了。
然而看到顾醒安然睡去,卫岭也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像是了了一桩心事,终于任由自己睡意来临。
临睡前他还在想,自己咋这么会吹牛呢?等到老的时候,必然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其实他今晚的那些大道理,都是同顾醒现场胡扯的,他哪里看得那么明白?如果勘破了生死,勘破了世事百态,那他不如进深山老林当和尚去,何至于在此殚精竭虑拼死搏杀?
没过多久卫岭也陷入了沉睡,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看起来无比和谐。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大内依旧灯火通明,上书房亦亮着灯,值班太监守在门外。
苏安提着灯笼走到门口,问太监:“都这么晚了,林岸大人还在上书房?”
太监恭敬道:“是的,苏公公,这都快半宿了。”
“怎么不进去提醒皇上,熬夜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奴才不敢,皇上特意交代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扰。”
苏安抻着脖子往里面瞅了两眼,只看见一个黑衣男人的背影,旁的什么也没瞧见,遂悻悻地交代一句:“好生看着,不许瞌睡,否则让皇上瞧见了,我也保不了你,明白吗?”
太监连连称是,苏安又提着灯笼走了。
上书房内,玄衣司首领林岸正在禀告前太子遗党之事,关于这件事皇帝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要听个明白,傍晚进来,这都快问了四五个时辰了。
便是林岸身强体壮武艺高强,都显得有些疲累。
“查赵家那个暗癸还没回来?”皇帝喝了一口水,继续询问。
林岸道:“毫无踪迹,臣猜想应该遭遇了不测。”
皇帝冷笑一声,“绝非猜想,已是事实,罢了,不用查了。连朕的玄衣司都敢动,定然是前太子遗党无疑,林岸,你给我盯紧了赵家。”
“属下明白。”林岸领命,想了想又,“既然跟赵家有关系,那顾家这边,臣已经派了几波人,半点消息都没有查到,如此看来奉安公应该是清白的。”
“没有消息才是最可怕的!”皇帝断然不相信顾家的无辜,“那孩子是从奉安公手里逃出去的,他若没有反心,如何做出这等事情来?”
得太急,皇帝呛了一下喉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正这时候,门口传来太监与女人的争辩之声。
“容妃娘娘,皇上吩咐了,此刻上书房不能进人。”
那女子声音娇俏,如银铃悦耳,“本宫是来给皇上送长生丸的,皇上今日忘记服用,须得补上才是。这长生丸何其重要,耽误了皇上的龙体,你这奴才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快让开!”
听到长生丸三个字,皇帝眼神一亮,连忙向林岸招招手,“快快快,请容妃进来。”
林岸起身,开上书房的门,一个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撞了过来。
他连忙侧身一步,避免撞个满怀,又单手扶了一下女子的手肘,帮她稳住身形,免得摔倒在地上。
“容妃娘娘请进。”
林岸眼观鼻口观心,目不斜视。
容妃眼波流转地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多谢林岸大人。”
那声音婉转动听,如同黄鹂鸟一般,上书房内皇帝急促催道:“容妃快过来,林岸,没你什么事就下去吧。”
林岸拱手行礼,“臣告退。”
然后向容妃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两人一错身,容妃突然哎呀叫道:“林岸大人……”
林岸茫然回头,“娘娘还有何事?”
容妃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指了指林岸腰间,林岸低头一看,发现一段裙纱缠到了自己佩刀上。
“臣大意,不心碰坏了娘娘的衣裳,还请娘娘原谅。”林岸连忙请罪,又亲手将裙纱解下。
容妃拂了拂那一片裙纱,露出温柔笑意,“林岸大人来去匆忙,自然无暇顾及本宫,又因是为皇上办事,本宫哪会责怪于你?只是你这佩刀,好生无礼……”
林岸连连请罪,“此刀乃皇上所赐,御赐之物不能折损,还请娘娘宽恕一二。”
容妃娇俏地笑了两声,“林岸大人当真是正经得可爱,本宫不过同你笑两句,切勿当真啊!”
林岸低头沉默,容妃看他这样子,收了笑容别了别嘴角,“林岸大人着实无趣,本宫还要陪皇上服用长生丸,便不留你了。”
林岸一拱手,转身就踏出了上书房,步伐竟比来时匆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