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欠与不欠
当那两片温热的裹挟着怒意的嘴唇贴上来时,程央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各处传递上来的痛感太过强烈, 短短一瞬间,感官无暇他顾, 迟屿牙齿撞在他嘴角的尖锐刺痛, 并没能让他马上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右半边脸颊因为刚那一拳有些麻木, 手腕在蛮力下更是让人有脱臼的错觉, 迟屿在生气他感觉到了,但他并不知道他不依不饶是要做什么,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 直到湿软的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 搅动起嘴里浓重的血腥味时, 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毫无疑问,迟屿在吻他。
对着身为同性的他。
或许那也可以不叫吻,而是某种带着异常情绪的发泄, 就像最开始的那一拳, 和后来几次三番对他的钳制一样。
程央的四肢被狠狠的压着, 没有动弹的余地,他闭了闭眼睛,对着他嘴里正不断蹂躏他唇齿的舌尖用力咬了下去。
迟屿一瞬间吃痛, 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有了松懈, 程央趁这时挣开他,拳头朝着他脸用力砸了过去。
迟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顿时牙齿连着太阳穴一片热烈的疼,疼的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然而不等偏离的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他反应异常迅速的再次抓过程央的手腕摁了下去。
伤口被水泥地面反复摩擦的刺痛让程央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额角冷汗直冒,他紧咬着牙关,几乎是从喉咙里硬生生的挤出一句,“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憋的太久了今天突然有些憋不住了而已。
迟屿头闷在他颈窝处剧烈的喘息着,混杂着淡淡血腥味、汗味以及眼泪水味道的皮肤依旧有股他熟悉的干净,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上面可能沾染过的其他人的气息,他沿着程央的手腕转了一圈,把自己的手背垫到了下面。
“程樱生病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央有些艰难的动了动,“你先放开我。”
“是觉得告诉了我也没用是吗?”迟屿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谁有用,张老板?”
程央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站了起来,想拿手背擦嘴角,奈何关节处鲜血淋漓,只能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迟屿看着他把眼泪都擦干净,像是急于消灭某种罪证,“不话什么意思,默认了?”
“你想什么?”程央看着他。
“他给了你多少?”迟屿站起身,冷笑道:“五万、十万,还是更多?怎么样,还满意吗?”
程央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靠着身后的一面墙,偏头转开了目光。
迟屿因为他回避的态度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看来挺满意啊,既然这样,那你又哭什么呢,太高兴了,从来没想过钱能来的这么容易?”
“够了!”程央断他,接二连三的羞辱让他的胸口不断的起伏着,他想要反驳,想要辩解,想要用更为粗暴的手段回应那些冒犯,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没有意义。
他有过这样的念头,他拿了钱,这些都是事实,尽管迟屿并没有指责他言行的资格,但他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了,他深吸了口气,“你闹完了没有?”
“闹完了就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这样一句话,无论是话的内容还是语气,对迟屿来无疑都是一记耳光,原来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在程央眼里都是幼稚的无理取闹,“好。”他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五百块出来扔在他面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捡走了三百块,“看我这记性,你现在应该也不缺钱了吧。”
程央没话,被那些掉落在地的纸张刺痛的眼眶有些发酸,他撑起身,正要往回走,迟屿叫住他。
“程央。”他:“既然你把自己当成是最后的筹码,那你也应该知道待价而沽的道理,比起张老板,你有很多优于他的选择。”
程央看着他,“你吗?”
迟屿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程央等他走了,盯着地上的两张一百块看了会,最后还是捡起来捏在了手里,他忍着腿上的痛爬到二楼,在门口撑着墙缓了缓,头有点晕,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又没睡好。
进屋后他没开灯,够到椅子先坐下了,两只手到现在还有些不受控制的哆嗦,他撑在桌上,慢慢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阴沉的黑暗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老旧钟表齿轮转动的声音,没有关不紧的龙头滴水的声音,也没有衣服晾在外面被风吹动猎猎作响的声音。
可能有,而他听不见。
他唯一能听到的,是自己有些痛苦的呼吸声。
他把头抵在桌面上,触感冰凉,却没能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一丝清明,他可能有点发烧了,白天事情太多没感觉出来。
他坐了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卫生间,把两只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他出来开了灯,找来碘伏坐在沙发上,把手上的伤先处理好。
他撩起裤管,那上面还有一大块擦伤,还在往外渗血,是回来的路上骑太快,车胎爆了后摔在马路上不心磕出来的,起初还有些疼,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程央草草的处理了一下。
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决定还是去趟医院,程乐一个人在那边,他终归还是不放心。
他拿了东西走到门边,回头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突然怔住了,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也许他活的不漂亮,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像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镜子里的人苍白,消瘦,毫无生气,就是在知道程林生离开他们,赵梅再也没有往家里寄钱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
区区三万块钱就把他垮了。
他以为他的腰杆总能挺的很直,他的背脊比他想象的能承担的更多,然而现实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告诉他他有多不自量力,而这种不自量力,是因为他想象与经历的苦难都还太少。
他看了眼桌上的电话,不知道张老板往那上面了多少个,他没有去,在快到酒店时,他一个急刹停在路边,然后就怎么都没有勇气再把自行车往前蹬出去半步。
他可以找借口拖延几天,但那一天早晚会来。
想想也没什么,开头难熬了点,后面总会习惯,身体上的伤其实是最容易熬过去的不是吗?
这是他选择的对任何人都最没有负担的解决方式,等这一阵过去程樱出院了,生活就又会回到原来的他所期望的轨迹上。
程云生没有再揪着遗嘱不放,他最多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未来可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程央想不到除了接受眼前,他还有什么可以犹豫。
……其他的选择吗?
他告诉自己没有。
他开门出去,下楼的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经意间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他拿出来,是迟屿当初送给他的那个解压球。
迟屿早上起来,龇着牙去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照了照,右边颧骨那肿的老高,眼睛都挤变形了。
操,他找出药膏来边往上抹边在心里骂,手真他妈重,刚上来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
这种人要在外面吃亏,除非真就是他自愿,否则谁还能占得了他便宜。
想到他对着张老板那副顺从的样,迟屿就觉得自己昨天手还是下轻了,应该把他腿给断的,最好一两个月都出不了门的那种。
忍着舌头上的伤喝了半碗粥,他有点不想去学校了,一来脸肿成这样要被问,二来也实在没心情。
门口坐了会又决定还是算了,什么姓程的姓央的都去tamade吧,没必要,他迟屿真要换口味,什么样的人没有,用得着捡这种别人玩剩下来的,他程央又不是天仙,这么一想,再想到为那点破事几乎一晚上没睡的自己,顿时就觉得昨天晚上那副争风吃醋的样子实在有些操蛋。
他找了副口罩戴上,出门的时候迟海东刚起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昨天……
他低着头没话,把门用力带上后出去了,他现在尤其不想听到跟张老板有关的任何事,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想过去把他那店连着他人一块砸了。
他骑车到校门口,拐弯时看到墙角那站着一个人,看见他过来,那人叫了他一声。
迟屿想装作没听见的,又觉得捂成这样那么远能认出来算他有良心,他捏了捏车闸,脚撑在地上,直起身往后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让他笑出来。
他以为他已经够惨了,没想到程央那张脸比他还恐怖,不听声音他都想先问一句同学你谁,昨天晚上他要看清他是这副模样,可能就亲不下去了。
迟屿虽然心里面在幸灾乐祸,脸上却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尤其此刻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更是显得十足的不耐烦。
程央走到他旁边,站了一会,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弱势,却又给人不卑不亢的感觉,他:“能借我点钱吗?”
“多少?”迟屿原本还想先句不借杀杀他锐气的,又怕自己了,人就真不要了,毕竟以程央这么敏感的性格,能跟他开这个口实属不易,而且天知道他等他这句话等多久了。
“三万。”程央:“我可以给你写借条。”
“随便你。”迟屿从书包里拿出钱包,抽了张卡给他,“密码我生日,你要想不起来就别借了。”
程央看了一眼,没有接,“你方便跟我去取……”
“不方便。”迟屿把卡扔他手里,“你不放心什么,取多少我手机会有提示,你还能跑了。”
程央这才收了放口袋里,“谢谢,晚上连借条一起给你。”
迟屿看他要走,叫住他,“干嘛又问我借钱,是要去还给他还是又不够了?”
“还给他。”
迟屿笑了声,“那你不是被白操了?”
程央抬起头看向他,这话迟屿当着他面让他有些难堪,可他现在有求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当没听见,“昨天我没有去。”
迟屿被他那眼神看的有些心虚,知道自己话重了,他咳了声,“那你那副样子……”
“骑车摔的。”程央。
迟屿差点就要信了,但想到以前,“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真的。”程央:“我又何必为了这个再欠你一个人情。”
迟屿笑了笑,往他这边靠过来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欠的可不止是人情。”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点乘人之危,但那是程央自己的选择,他没有逼他,而且他怎么看都比张老板那个只知道交易的市侩商人要好,至少对他好这点上,他敢保证他是真心的。
“这两天你来学校,我想看到你。”迟屿钱还没划出去,就已经开始提要求了,“你让程乐也去学校,我帮你请个护工照顾程樱,反正你现在也不差那么点钱。”
程央没话,迟屿从书包里又翻出来一个口罩递给他,“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