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辞与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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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物理课上,迟屿给程央发了条消息,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在跟他商量, “今天晚上酒店那请一天假别去了行不行?”

    等了一会没反应,他往后看, 看到程央趴在桌子上还在睡。

    他叹了口气, 往后面靠了点, 尽管物理老师对像他这样的学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迟屿还是不想他太明目张胆的替他挡了挡。

    窗口有风吹进来,掀起的书页一直轻刮在程央脸上, 迟屿为了他能睡的舒服点, 特地找了块橡皮, 把书页给压住了。

    一直到第四节 课下课, 程央才睡眼惺忪的坐起了身,脸上一道明显被压出来的印子,迟屿想摸他额头, 被他有些冷淡的开了, 他往外走, 迟屿跟过去拉住他,“晚上别去了行吗?”

    程央停下来,好像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他看着迟屿,对他这一天他干什么都要前后盯着有些无奈, “上厕所你也要去?”

    “晚上。”迟屿也看着他,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不去了,我帮你请假。”

    “我辞职了。”程央把手挣脱出来。

    迟屿愣了愣,“什么时候?”

    程央:“昨天晚上。”

    迟屿:“……”

    迟屿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之前他几次三番让他辞他都不肯,甚至不惜为了这点破事跟他翻脸,昨天按他的,张老板并没有怎么他,迟屿也没多重的话,让他走的字眼更是提都没提,除了……咳,但他并没有因此想要限制他,虽然他是不愿意他去那里,但他理解程央的难处。

    “为什么?”迟屿问。

    “不为什么。”程央往楼下走,“不想干了。”

    “那多的那两百块钱呢?”迟屿其实想他可以补给他,只要程央跟他开口,他可以一直补贴他到高三毕业。

    为什么一定是高三毕业,他不知道,好像那时点对程央来是一个坎,对他也是。

    “我再找其他的,看吧。”程央有些急于摆脱他似的往前快走了两步。

    迟屿就这样一直目送他进了厕所。

    他在门口等着,准备待会等他出来了,请他去他常去的那家面馆吃碗面,一个蛋要不够,就给他加两个,不管怎么,程央能从那地方出来,无论是不是因为他,都让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是睡过他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不会再惦记。

    时刻提心吊胆提防着的感觉很不好,迟屿有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眼下的状况对程央来可能有些残酷,但迟屿一直觉得那是他不知好歹自找的。

    他电话给赵双晴,问上次托她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赵双晴:“哎我给忘了,我现在就去帮你问。”

    迟屿:“……”

    迟屿忍不住叹气,“你能不能记点事情在心上。”

    “我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哪有空记这些没用的。”赵双晴着语气一转,“那我问你,上次让你找律师办的事你放心上没?”

    迟屿跟几个从他身边经过认识的人招呼,然后他转过身,“等这次期末考完吧,我现在也没空弄这些。”

    “你记得就行,而且我可提醒你啊,这事宜早不宜迟。”赵双晴:“等我把投资人这边都搞定,事情就要开始着手办了,到时候你可别拖我后腿。”

    “嗯。”迟屿:“那你现在就去帮我问,有消息立马给我回复。”

    挂了电话,程央刚好从里面出来,“吃饭去吗?”迟屿问。

    “嗯。”

    “那走吧。”

    晚上吃面那里一进门,就看到唐晓伟和李入江他们都在,也是,一中门口下得去嘴的面馆总共就这么一家,转个身里面就都是跟他们穿一样校服的人。

    程央很少能留在学校里吃晚饭,唐晓伟一看见他们就站起来朝这边招手,几个男生把旁边两张桌子拖过来围了个大桌,迟屿点了两碗面之后便和他一起坐了过去。

    坐下来聊了一会他才想起来问他不回去的话程樱和程乐怎么办。

    “下午他们学校放半天假,已经回去了。”程央接过唐晓伟那边分过来的筷子。

    “给你过电话了?”迟屿问。

    “嗯。”

    看来后面几天程央就算不去酒店,也难得再有机会跟他一起吃饭,这么一想迟屿又有些后悔带他来这个面馆了,早知道就去外面找个好点的店了,不别的,至少能两个人坐着好好句话的那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伙人闹哄哄,他连问程央一句好点了没都没机会。

    今天一天程央对他的态度除了有些冷淡,总体来还好,并没有其他强烈的表现,这让迟屿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不知道对于昨天晚上的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现在唯一从程央那里得到的信息,就是他看起来似乎是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其他的……算了,也不可能有其他的。

    晚自习程央在那抄课文,老先生单独给他布置的,明明带不动还硬要带,目前也就他和黄明还有这种毅力了,程央越抄越困,抄到后来干脆趴在桌上抄,龙飞凤舞写的是什么后面连他自己都看不懂,抄完还剩下一个多时,迟屿给他找了两张以前的英语卷子做阅读理解。

    到阅读理解,一般语文卷子里论述类的文本阅读是他五十二分里面除作文之外的拿分项,只要逻辑稍微清晰一点,五道选择根本毫无难点,而如果是文学类的文本阅读,情况就有些感人了,很多时候程央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作者要表达的意思跟他看出来的能相差那么远,这种题型多一点他基本上整张卷子都挂的差不多了。

    英语就更简单明了了,有逻辑也没用,因为他看不懂。

    迟屿知道他看不懂,所以允许他有不会的单词可以查手机,但如果查到第三遍还看不懂,那对不起,抄吧,高三英语的整体词汇量并不大,所以多抄几遍程央还是认识了一些的。

    当然并不是迟屿让他抄他就肯抄的,实在是之前他到处乱抄的几张卷子不知道怎么落到了他手里,程央要有意见,那这些卷子可能就一个“不心”要被流到英语老师那里去,到时候单词狂魔让他抄的一定不止是单词这么简单,权衡利弊现在抄那么几个他勉强还能接受。

    程央在迟屿报告这点上,一直是心怀畏惧。

    晚自习结束,迟屿送他回去,程央没跟他客气,直接跨坐在了后座上,迟屿笑了笑,等周围人少点,脚一蹬把车骑了出去。

    六月晚上空气有些燥热,吹在身上的风有股令人不舒服的粘腻感,迟屿从挂在车把手上的袋子里拿了瓶冰可乐,往身后程央手臂上碰了碰。

    等了一会没反应,迟屿晃了晃车把手,喊了他一声,“哎。”

    可乐被接了过去,迟屿轻咳了一声,程央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让他有些不自在。

    “还难受吗?”他问。

    程央没话,迟屿便没再继续问,他这一天除了精神有些萎靡,别的都还行,脸色也正常,应该没什么大碍。

    又骑了一会,拐弯的时候迟屿突然感觉背上一重,意识到是程央的头顶在了上面,这次没等到他用力,车把手直接晃悠了两下。

    “上班都没见你这么累,一个晚自习把你上成这样。”迟屿着用手扶了他一下,“别睡着了,一会掉下去。”

    “你骑你的。”程央。

    迟屿被他这样靠着,背上一片温热实实在在贴着的感觉还挺舒服,他虚虚的扶了下,在快要到他们家楼下时,突然拐了个弯,往以前从来没去过的另一条路上骑了过去。

    “过了。”程央在后面提醒。

    “我知道。”迟屿:“天太热了,出去兜一圈。”

    程央:“……”

    这种天在外面兜一圈明显只会更热。

    迟屿以前没来过这里,没想到穿过那片荒废的厂区,后面竟然是一条还算宽阔的河,河面很暗,晚上看不清什么,但吹过来的风比外面马路上凉快不少。

    就是闻多了有股水草馊掉的咸腥味挺煞风景。

    走走还行,不盯着闻没事。

    “会游泳吗?”迟屿往河里扔了个石子,回头问程央。

    “会。”程央看着前面,“我时候经常来这条河里游。”

    迟屿挑了挑眉,“现在呢?”

    “水太脏了。”程央捡了块石子,在手里抛了两下,甩出去了个十分漂亮的水漂,“现在想教程乐他们都很难找到地方。”

    “是吗?”迟屿盯着水面看了一会,“暑假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嗯?”

    迟屿重新选了块,了个比他更远的,“有山有水,风景不错,到时候你想怎么教他们都行。”

    程央没话,迟屿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去没事,但你总不能让你弟弟妹妹跟着你一个暑假都窝家里吧,正当爱玩的年纪,不是谁都像你过的这么老气横秋的。”

    迟屿往他这边走过来点,“就我们四个人,去一个星期,嗯?后面你有安排都听你的。”

    “再吧。”程央往回走。

    迟屿拍了两下手里的渣土,突然走过去,揽过他肩膀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程央猛地推开了他,迅速往四周看了看,转过来时脸上明显憋着火,“你疯了?!”

    “怕什么。”迟屿勾起嘴角笑了笑,“又没有人。”

    程央径直上坡,走到自行车旁边看着他,“晚上去我那吗?”

    “今天就先不过……”

    程央跨上车蹬了一脚,“那你自己回去吧。”

    迟屿:“……”

    程央回到家,程樱和程乐又已经睡着了,他开门进去看了看,帮他们把电扇关了,开了点窗,站了一会,听到有蚊子的叫声,他又去把蚊香掰开一段来点着了,放在他们床尾。

    做完这些他脱了衣服去洗澡,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经过一天消下去不少,看着不再那么触目惊心了,不上有多疼,就是直观的难堪,他今天一天都没敢把袖子撩上去,衣领也是扣到了顶,就这样脖子后面那块红痕还是下午他去厕所的时候才发现的。

    洗完澡出来人松快了不少,程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擦头发,其实今天下午有一两个时他有点发烧,不过热度没持续多久,稍微在桌子上趴会起来感觉已经不明显了,他体质一直还可以,上次生病是因为积累的劳累加上长久的焦虑,才一下子没绷住。

    头发擦到半干,他关了客厅的灯,进了房间,坐到写字台前,把那本记账的本子拿出来,这半个月算是白干了,好在酒店那边一直都是月底结算工资,要是月中,可能上个月他都不一定能拿到。

    今天中午他给经理电话了离职的事,没原因,没有一纸合同在身,那边同不同意其实都无所谓,只是……接下去这一年他要怎么办。

    数学考完从来不检查的人,为了手里仅有的两三千块钱,拿笔在本子上算了又算,可惜连零头都没算错。

    程央把笔扔了,往后靠在椅子上,决定明天就开始找起来,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把他这段时间的空白填满就行。

    坐久了有些难受,他想站起来,手臂不心碰到桌椅,一下有些刺痛,他翻过来看了看,是昨天撑在床上留下的一块红肿,不太明显,如果不是刚才碰到,他可能都注意不到。

    谈不上有多失望,迟屿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坐实了他们之间本质上是一场交易的事实,从那天在医院楼下他突然在他脖子上留下一吻开始,这一天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早晚,而要他心里对这件事所做的准备,应该早在当初他答应张老板的时候就已经建设好了。

    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答应过的事给迟屿脸色看,而且第一次既然有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就这么停下来,所以无论内心有多排斥,他都会让自己尽力去接受,只是……

    程央慢慢沉下了身体,头枕在手臂上,渐渐握紧了拳。

    有什么东西在他曾燃起过希望的心里,如大厦将倾般,慢慢失去了平衡,从今往后,在他能企及的高度上,似乎再也难以轻易去掰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