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归来时 第八十五章 与君同榻
宣于槡坐在大堂中央的凳子上,浑身无力,额头上溢出了大大小小的汗珠,但是他为了不让燿光以及府上的其他人担忧,拼命忍住身体的不适,就怕被他们看出来。
燿光召集了府中所有医师,命令他们用最好的药为宣于槡医治伤口。宣于槡本想说不用这般兴师动众,可他刚刚站起身来,身子一歪便朝地上倒去。好在燿光即使扶住他的身体,将他拥入怀中。
“殿下!”秦潇见状连忙冲了过去,蹲下身子将宣于槡背到了东厢房中。
宣于槡躺在床上,英俊的面孔上已是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的像是白纸。医师们很快便赶过来,脱去宣于槡的上衣,为他清洁左肩和双臂上的伤口,他们将草药膏均匀涂抹在他的伤口上,随即用布条小心翼翼的包扎好,并嘱咐燿光说:“殿下虽是受了皮肉伤,可是伤口较深,要持续敷药疗养,若是情况好的话,伤口会在两月之内愈合。”
“我知道了,你们去帮殿下煎些补药,殿下体力透支太大,这段时间在府中一定好好好养养身子才行。”燿光说完,他们便很自觉的从东厢房退了出去。
秦潇见状,也和其余下人们先行退下,顺手关上了东厢房大门。
燿光用干毛巾仔细将宣于槡额上的汗珠擦净,又帮他掖了掖被子,伸手握住他放在被子下面的右手,轻声说道:“宣于槡,谢谢你,谢谢你不顾性命之忧前去救我,也谢谢你,能够出现在我这一世的生命中。”
燿光回想着自己借尸还魂以后的生活,似乎多多少少都跟宣于槡有些许的关联,原以为她这一世除了自己之外,并不会再关心别人了,却没想到还是有了例外。
燿光伸手抚了抚宣于槡的脸,又顺着他硬挺的鼻梁一路下滑到脖子,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宣于槡灼热的体温,只觉一阵安心,又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过了好久,宣于槡的睫毛才微颤动了两下,手指忽然有了点轻微的抖动,他轻轻睁开眼睛,觉得右手上方压了什么东西,宣于槡感觉身体有所好转,慢慢扬起头,却看见燿光抓着他的手,正沉沉的在自己旁边昏睡呢。她的身体盘坐在地面上,只有头压在他的手上,呼吸此起彼伏,长长的睫毛在面上洒下一小片阴影,容貌绝色,神情静谧。
宣于槡从床上做起来,却不料惊醒了燿光,她慌忙抬起头,正好与宣于槡四目相对。
“你醒了!”燿光心中一阵大喜,用双手撑起发麻的腿,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宣于槡。
宣于槡的肩膀以及双臂正好被她的身体压住,他吃痛闷哼一声,燿光感觉到了他的不适,连忙又松开,支支吾吾的向他道歉,说:“对不起啊,我弄痛你了吧,我一时高兴,忘了你身上有伤了……”
“不碍事,你这样,我很开心的。”宣于槡并不介意被弄痛,反而很喜欢燿光对他的拥抱,让他一阵安心。
燿光却说:“怎么可能不碍事呢,医师说了,你虽是皮肉伤,可伤口较深,再深一点可就要伤及筋骨了,这些天一定要在家好生养伤才行,哪儿都不许去。”
宣于槡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大婚仪式还没举行呢,你便急着要管我了?”
燿光听他这么一说,一箩筐的话都被哽在了喉咙口,只觉双颊一阵燥热,升出了两团红晕。
燿光,你在想什么呢,宣于槡对你而言,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怎么他的一句话就让你脸红了,这不应该啊!燿光在心中默默的嘀咕着,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宣于槡,总觉得这个小子长相太过英俊,再加上傲气凛然的气质,几乎让她沉沦。可她明明是活了一千多年的上古神女啊,又怎会这般轻易动容呢!?“燿光,你在想什么?”宣于槡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
燿光听后慌忙抬起头,左右摇了摇,回道:“没、没什么,总之我刚才说这么多,就是要叮嘱你好好养伤,平时走动的时候注意伤口,千万不要引起感染啊什么的。”
“燿光,我渴了,你能给我倒杯水吗?”宣于槡没有继续她的话题,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摆在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
燿光听后连忙起身,说:“哦,好,你等一下,我去倒水。”
她小心端着茶壶,将旁边的两个杯子都倒满了热水,随即端着一杯拿到了宣于槡的面前。
燿光用嘴对着水杯吹了吹,生怕他烫着,感觉温度差不多之后,这才将杯子端到了他的嘴边,说:“喝吧,水是温的。”
宣于槡双手疼痛不已,几乎无法正常行动,便只能就着燿光的手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了,宣于槡舔了舔嘴唇,说:“我还要一杯。”
这种小要求,燿光当然选择满足他,便又将桌子上的另一杯水端给了他。
两杯茶下肚,宣于槡这才觉得胃中一阵温热,舒服多了,心满意足的说:“不渴了。”
燿光扶着他的身体,让他躺回了被窝,说:“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吩咐厨娘做点好吃的,这一路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你一定饿了。”
燿光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被宣于槡叫住了:“燿光,别走。”
燿光回过头,看见宣于槡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我不饿,你过来,别走了。”宣于槡说完,费力的将身子往床的内侧挪了挪,燿光很快便明白了宣于槡的意思。
燿光皱着眉,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却又听见宣于槡说,“我受了重伤,几乎动弹不得,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是,希望你在这个时候能陪在我身边。”
宣于槡的声音略显沙哑,听得燿光于心不忍,她只好点点头,走过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慢慢躺在了宣于槡的身边。
“挨近一点,我感觉不到你的温度。”宣于槡侧过脸看着她,她面目柔和,眼神如同倒映在湖水中的蓝天,一眼望不到底。
燿光轻笑一声,将身体右转,慢慢凑近宣于槡,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宣于槡的脖颈中,“现在呢,感受到了吗?”
宣于槡冷峻的面孔上,忍不住泛起了一阵笑意,他重重点了点头,“感受到了,很温暖,也很香,真希望我现在没有受伤,这样就可以回应你的拥抱了。”
“现在就很好。”燿光把头靠在他的脖子上用力蹭了蹭,宣于槡被她的头发挠痒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宣于槡突然很想让时光定格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心里便多了一个人,她不在的时候,总是很想见她,无论去哪里,都会想如果她在的话该多好啊。以前宣于槡并不懂这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感觉,自从遇见了燿光以后,这些情感便和他形影不离。
宣于槡费力的举起右手,将燿光朝自己身边贴近了一些,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们能够早点遇见,该多好。”
“我倒是想,可是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具身体是东里乔的,只有灵魂才是我的,你和我的魂魄远比和这具身体要遇见得早,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解除了我的封印。可那时候我只有魂,即便站在你的面前,你也看不见我,我们终究还是不在一路。后来我借助东里乔的身体活了过来,才得以表露自己的一言一行。你知道吗,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什么比这件事情更美好的了。”燿光闭上双眼,又想到了自己被封印在山毒谷地不见天日的那些岁月,她只能用意念去熟知山毒谷的一草一木,可距离有限,她无法走的更远,兜兜转转一圈后,也只能重新回到谷底了。
宣于槡见她声音呜咽,便知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右手忍不住用了一点力,虽然伤口处依旧疼痛,可当宣于槡更加清楚的感受到燿光的体温时,只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以前你过得如何不好,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你获得新生,便是上天的意思,说明你的存在有着巨大的价值,应当从头好好活一次。你放心,跟我在一起,便不会再重蹈覆辙,以前的好与不好,统统变成了过去,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一丝苦楚,相信我。”宣于槡抱着她削瘦的身体,一阵心疼。
燿光不时的在他怀中点着头,暂时抛去了自己的过去,只将宣于槡一人记在了心上。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燿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仰起头看着他的下巴。
宣于槡轻声说道:“什么事,你问吧。”
燿光顿了一下,又说:“关于你的母后……赫连峥一直在问你,你的母后是不是叫涯妤,对此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其实这件事情也一直堵在宣于槡的心口,他不由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何尝不希望我自己能够想起来呢,可是关于我的母后,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唯一能够说得出口的,可能就是那一抹纯白色的光影吧,女子时常会浮现在我梦中的白衣女子,或许就是我的母后……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毕竟她长得什么样子,我从未见过。”
“时常出现在你梦里的白衣女子?”燿光的好奇又加重了几许。
“嗯,这两天的梦境尤为真切,以前她的脸是模糊的,可最近却突然在我的梦中逐渐清晰起来,我甚至能够看清楚她鼻头上的一粒痣,还有她……墨绿色的眼睛。”尽管宣于槡不想承认,可他确实看见了那女子长了一对祖母绿似的幽深瞳孔,绝色的面容美得惊心动魄,让他几乎不敢再看第二眼。
燿光听着他的描述,便想起了赫连峥的眼睛,她忽然心中一惊,一脸狐疑的说:“如果她真的是你的母后,莫非她是妖族中人?”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能够明显感觉到宣于槡的身体微微一震,宣于槡并不笨,当然早就猜到了,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认,更不愿意接受。
宣于槡再次叹了一口气,说:“睡觉吧,我有些累了。”
燿光见他不想再继续话题,便没有多说,将被子往上拉了两下,被宣于槡拥在怀中沉沉睡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可能是燿光睡眠最好的一次了。在宣于槡的身边,她放下了所有的警戒,全然不在乎外界发生了什么,心中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以及有规律的心跳声。
而此时的赫连峥,命人遣散了锁魂塔两边聚集的族人,孤身一人回了九霄殿中,他将门紧闭,谁都不让进来。他伸手移动了一下床头柜旁边的花瓶,床后的墙壁轰鸣一声,分裂成两块,缓慢的朝相反的方向移动,巨大的密室瞬间浮现在他的眼前。
赫连峥沿着冗长的阶梯走下去,一挥衣袖,陈列在楼梯两边的烛台上便燃起了昏黄色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快步下了楼梯,转过拐角,来到了一处石门前,石门上有一个巨大的密码锁,他并没有转动密码锁的转盘,而是直接将手掌重重的按在石门的正中间,手心之下突然升起一道绿色的光芒,随即密码锁上的转盘快速转动,最后戛然而止,只听见啪嗒一声,石门裂开了一条缝,慢悠悠的向左侧移动,最终大开。
赫连峥从门内跨进去,却见内室之中陈列这两口石棺,石棺外冰着厚厚的一层冻,徐徐的向外冒着冷气,两口石棺的正前方,分别挂着两幅彩画。左边画着一位身穿红衣的长发女子,她眉眼上扬,一双眼睛明若琉璃,相貌娇美,身材玲珑小巧。
而右边的那幅画,却是一位白衣飘飘的绝色美人,五官如同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完美的几近夸张,一双桃花眼像是两颗绿宝石,长发飞扬,金冠在头顶熠熠生辉,鼻头的一粒痣为冷艳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俏丽,让人过目不忘,难以离开视线。
“姨母,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你一定想不到,我居然看见了阿琰,不过他好像不认识我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陌生人一般。但我不怪他,他不认识我,也是应该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可能还记得呢?”赫连峥伸出手抚摸着白衣女子的画像,“就像我今天刚见到他,也没有认出他来,索性我看见他后背的胎记了,跟以前一样,还是月牙状,就是变大了些。”
“他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现在他是满桉国的太子,我相信很快他便能够继承皇位,因为他很优秀,比我见过的许多同龄人都要优秀,所以你不用担心他过得好不好,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他现在很好,以后还会更好。”赫连峥对着白衣女子的画像说了好多话,说完之后又慢慢踱步走到了红衣女子的画像前,顿住了脚步。
他伸出手轻抚着红衣女子的脸庞,说:“母亲,您也可以放心了,阿琰并没有因为你当年的糊涂之举而有任何闪失,这些年你对他的愧疚终于可以消散了,他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你对他的歉疚,我争取慢慢的帮你还清,你在九泉之下,就安心吧。”
画像上的两个人,似乎真的听见了赫连峥的声音一般,彩色的画像瞬间化为了灰白色,唯有那两双眼睛,在昏黄烛火的照耀下,依旧透出微弱的光芒。
赫连峥站在两口石棺中央,低下头看了两眼,被冰冻的石棺内,放着两具苍白僵硬的尸首,一个身穿红衣,另一个身着白衣,即便已经死去多年,皮肤却没有一丁点腐烂,仍旧像是刚刚睡着那般自然美丽。
他面露欣慰,伸出两只手抚了抚冰冷的石棺,外面散发出来的寒气浸入骨髓,可是赫连峥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心中窜出了一股热流,将他的心慢慢的烘热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走出了地下室,石门在他的注视下缓慢的合拢,最后封存。
他刚从房中走出,便听见手下有人问:“王,圣女仪式我们还要进行吗?”
赫连峥的脑海中闪过燿光的脸,连带着又想到了宣于槡,宣于槡不顾性命赶来救她,赫连峥便知道了燿光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了,便说:“仪式取消,传我命令,在神霄天岛范围内重新选取圣女。”
“可是王,若是违反了祖先的命令,是要前往锁魂塔内受罚的,您……”那名手下颤巍巍的回道。
赫连峥眼神坚定,说一不二:“传我令,圣女之位重新挑选,之前的那个取消了,明日我便去锁魂塔领罚!”
手下见他态度决绝,便也不敢再多说,只好应了一声,先行退下了。
赫连峥站在九霄殿内,仰起头注视着窗外高高耸立的锁魂塔,心中五味杂陈。
每次赫连峥拒绝有过多言语的时候,手下人便知道大概今日他又心情不佳了,赫连峥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吓人,手下人见状也都乖乖的退出了他的视线,在这种时刻,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他为上策,否则被杀了可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来的。
妖族的王究竟是什么脾性,没有人比九霄殿中的下人们更清楚了。
赫连峥用手朝着门口一挥,大门啪的一下便自己合拢了,光线被高高的大门遮蔽,赫连峥的身体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