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归来时 第八十七章 归家请罪
外面冰天雪地,红衣女子却只穿着两层薄纱,玲珑的身材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即便她的脸上同样有红纱遮面,可是燿光却一眼辨认出她就是鲛人族公主,妘焰!
妘焰对燿光的不友好她一直记在心间,以前是碍于两族之人的关系,燿光只能装聋作哑,不好当面让她下不了台阶。可如今妘焰竟然出现在了郡主府,还在这寒冬之时为宣于槡献舞,这让燿光不得不怀疑妘焰离开鲛人族的目的了。
燿光突然想到之前曾在黑灵山偶遇海尧以及其他鲛人,又想起被冰封了的白月河,心中一片感慨,俨然已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头绪,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妘焰对宣于槡的执念如此之重,竟然不惜……
妘焰的银灰色长卷发在身体的扭动之间来回摆动,像是被月光笼罩的幕布,光滑柔软。
宣于槡很快也认出了她,他对妘焰的印象向来不是很好,原本还对南樰接下来安排的事情有所新奇,如今见了妘焰,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南樰悄悄转过头看了一眼,发现宣于槡的眼光并未停留在妘焰的身上,而是转过身子跟坐在一旁的燿光相聊甚欢了。她心中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转过头去看妘焰,却见她眼神哀怨悲伤,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宣于槡的脸。
南樰心中愧疚,却没想到今日要给妘焰带来的惊喜,化成了一把利刃狠狠的刺穿了她的心脏。
一舞作罢,妘焰恭敬的朝宣于槡行了个礼:“拜见太子殿下,方才献丑了。”
宣于槡似乎并未在意耳边的音乐停下,仍旧和燿光交头接耳在谈论着什么。
南樰假装干咳了一声,用手肘戳了戳宣于槡,说:“槡哥哥,舞蹈结束了,人家在跟你行礼呢!”
宣于槡这才惊悟过来,转过头时,看见妘焰屈膝低头面对着自己,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那双比海还要湛蓝的瞳孔。
“起来吧,不必多礼。”宣于槡大手一挥,端起桌子上的茶,微微抿了一口。
妘焰见状,连忙起身,她欲言又止,刚想说什么便被燿光打断了。
燿光离开椅子,站起来走到妘焰的身边,两个人同样身着红衣,燿光的气质明显比妘焰凛冽几分,双眸之光也更加惊艳,让人不敢细看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公主好闲情,不待在白月河与族人共患难,倒是跑到满桉国来了,来到满桉国也就算了,还出现在这偌大的郡主府,好歹是一族公主,也不用衣不蔽体的在这寒冬之时跟一个外族男人献舞吧,鲛人族的脸面算是被你丢光了。”燿光说起话来毫不含糊,句句戳中要害,宛如银针一根又一根的扎在妘焰的心上。
原本不想跟燿光撕破脸的妘焰,被她的这番话说的无地自容,干脆也不要给对方留情面了。
她怒视着燿光,声音低沉,冷哼一声:“本公主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跟你有何关系,你只要管好自己的死活便是,别以为你上一世曾是上古神女,我如今便会敬你三分。你我都明白,那早已是久远的过去,你现在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甚至比不上我的公主身份!”
妘焰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燿光听见,坐在大堂边的南樰和宣于槡只看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倒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燿光知道她不想在宣于槡的面前露出自己的嘴脸,便勾起唇一脸不屑的瞥了她一眼,说:“本尊可没空管你,我只是为海尧觉得心寒,他将你一手养大,到头来你竟然为了一个外族男子将整片白月河都抛弃了,只为一己私利,便跑来薄空大陆,甚至不顾全族人的死活,你难道不会因此羞愧吗?”
燿光的声音忽而放大,方才所说的一切全都一字不落的溜进了宣于槡和南樰的耳朵,“你为了得到双腿,竟用全族人的性命作为代价!你怎能如此狠心!”
“你闭嘴!”妘焰慌了,她连忙侧过头看了一眼宣于槡,他紧锁眉头,似乎很在意她和燿光争执之事。
妘焰连忙压低了声音,说:“你不要胡说!为了得到这双腿,我的确和夜河妖做了一笔交易,但是她只说要白月河,并没有说要族人的性命,你别借此诬赖我!”
“嗯?只要白月河?那你可知道,在你成功得到了双腿,逃离了白月河之后,从来不曾结过冰的白月河,因为你和夜河妖的交易,竟化成了万里冰封!白月河里所有的生命都被冻成了冰块,包括鲛人……也已经所剩无几!”燿光不想再将这一切都隐瞒在心里,妘焰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做事不动脑子,喜欢意气用事,若是继续放纵她,她指不定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呢!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妘焰踉跄了几步,双颊被吓得苍白,“你肯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太爷爷……太爷爷……”妘焰一想到海尧,整颗心像是着了火一般,在大堂之中四下徘徊,可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根本什么也想不起来。
燿光叹了一口气,“你的太爷爷没事,已经和仅存的鲛人爬上了岸,现在应该暂时驻扎在黑灵山之中,不过黑灵山上猛兽众多,它们又有着极强的领土意识,之前我路过的时候看见他们被围攻,已经出手救了他们一次,不过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许是凶多吉少。”
妘焰听完燿光的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慌忙抓住她的衣袖,向燿光确认情况,“是吗,太爷爷他没事对吗?”
燿光甩开了她的手,漫不经心的说:“我看见他的时候,确实没什么大事,我走之后就不知道了,我劝你还是赶紧去黑灵山与他们汇合吧,记住,一定要跪下来请罪,因为你的自私自利,族人死伤大半,差一点就因为你灭族了,这滔天大罪,恐怕你这辈子是无法还清了。”
南樰见状,连忙走下来扶住了神情慌张的妘焰,急切问道:“妘焰,怎么了,鲛人们怎么了?”
妘焰只是一味的摇着头,泪如泉涌,瞬间大大小小的珍珠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都怪我,都是我一时被冲昏了头脑,才会用整片白月河做赌注!都怪我!”
宣于槡踱步走到燿光的身边,伸手将燿光额前的碎发撩至耳后,燿光抬起头望着他,轻声问:“我,做的对吗?”
“你没错。”宣于槡知道燿光心中两难,“是她错了,理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宣于槡走到妘焰身边,轻声说:“你不要在我的身上花费心思了,我心中只有燿光一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接受别人。你是鲛人族的公主,根本没必要为我降低自己的身份,白月河才是你应该存在的地方,回去吧,早日和你的族人们汇合,重新开始。”
妘焰湛蓝色的眼睛,像是刚下过暴风雨的天空,她咬着下嘴唇,看了宣于槡好久,才终于问出口:“你的心里,真的从未有过我?”
“抱歉,没有。”宣于槡的语气毫不含糊,四个字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妘焰以及燿光和南樰的耳中。
“槡哥哥……”南樰于心不忍,本想让宣于槡不要这般狠心,却被宣于槡坚定的眼神给吓了回去,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宣于槡转身背对着妘焰,“你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我可以派御卫军一路护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过太子殿下的美意,我自己会走。”妘焰转身握住南樰的手,“南樰,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你待我情同姐妹,这份恩情我会牢记在心,若他日你需要我,我定会不顾一切前来助你。”
“不用的妘焰,我早已将你当成亲姐妹,姐妹之间,又何需谈论所谓的恩情?从这里到白月河路途遥远,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南樰一脸不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妘焰。
妘焰鼻尖酸涩,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只抱了她一会儿便松开了手,“我走了,再见。”
妘焰说完转身离开,她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在空气里来回萦绕,只留下一袭红裙在他们眼前晃荡,最后也隐没在了郡王府大门的拐角处,再也看不见。
南樰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她看着妘焰消失的方向上下耸动着肩膀。
宣于槡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南樰顺势将头埋在宣于槡的怀中,她放声大哭:“槡哥哥,妘焰她走了…….”
“她只是回去和族人共患难了,她做了对不起鲛人族的事情,理应回去请罪。”宣于槡说。
南樰大概知道了什么情况,可就是感觉很难受,事情的走向完全没有按照她想象中的样子,反而朝更极端的方向走去,南樰心中很不是滋味。
宣于槡松开她的肩膀,说:“本来说好了来赏花的,看来要败兴而归了,我们要回府了。”
南樰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燿光,轻声问道:“槡哥哥什么时候娶妻?”
“怎么突然问这个?”宣于槡不解。
“没什么,我今天邀请你们来府中,本来是想撮合你和妘焰的,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没想到槡哥哥的心中已经住下了一位佳人,我只是想祝福你们,提前准备礼物。”南樰朝燿光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燿光并未从她的微笑中看出暖意,反而让她一阵不安。
宣于槡回头看了一眼燿光,说:“日子还没定,不过应该快了,若是定下来了我会在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
“好,我等着那一天。”南樰眼中笑意更浓。
燿光走上前说:“多谢南樰郡主的美意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你们回府吧,路上小心点。”南樰也不好再多留他们了。
宣于槡握住燿光的手,带着秦潇和御卫军离开了郡主府,南樰一直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街区尽头,这才回了府,命人关上大门。
她眼神一冷,召来两个手下,说:“去,给我打听那燿光的身份,越快越好!”
那两名护卫听后,迅速消失在郡主府。
南樰眯起双眸,轻声呢喃:“槡哥哥,你别怪我,我只是想摸清她的身份而已,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就被人给玩弄了,我倒要看看她是哪家的小姐,能让你如此神魂颠倒。”
妘焰一路朝着白月河的方向奔波,她带着满腔的愧疚,满脑子都是海尧苍老的面孔。
“夜河妖,你竟然骗我……”妘焰越来越后悔,她根本就不应该跟夜河妖做交易,更不应该将整片白月河作为筹码,跟狡猾的夜河妖相比,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而此时的白月河面,冰层更加的坚硬牢固,河面上升起白蒙蒙的冷气,仿佛能够冻住天地,让人血液凝固,逐渐失去温度走向死亡。
海尧看着自己身后仅剩的二十几个鲛人,心脏宛若被利器来回剜划,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越来越多的鲛人被冻死在黑灵山上了,他们的尸体也化成了冰块,保留死前的姿态,被大雪掩盖,吞噬在幽深的山谷中。
他们花费好久才用枯木搭起来的小屋,此刻被狂风吹拂的东倒西歪,冰雪钻进缝隙之中,侵入骨髓。鲛人们抱在一起驱寒,却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今年的气候尤其古怪,远比往年冷了许多,鲛人从不畏惧严寒,可如今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风雪,他们才觉得生命脆弱,无法跟自然抗衡。
海尧深知这一切都是因为妘焰,对族人的愧疚感逐日加重。而这些可怜的鲛人,还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的公主去找夜河妖换了一双腿,由此离开了白月河,却并不知道妘焰竟会用他们赖以生存的家乡作为交易,正因为妘焰的自私自利,才让他们族人走向了消亡。
倘若他们知情了,又该如何与海尧以及妘焰自处呢......海尧不敢去想象。
这些天鲛人族过得尤为艰难,一方面要防止自己在睡梦中被冻死,另一方面又要顽强抵抗不定时前来攻击他们的猛兽,每个人都心力交瘁,不堪重击,有些人恨不得被冻死在白月河上,好歹也算葬身在家乡,免受颠沛流离之苦了。
海尧好不容易从黑灵山找到了一些野果子,采摘后放进竹篓中带回了枯木小屋,他将所有果实都分给了挤在屋中躲避严寒的鲛人们,自己只喝了点冰雪化成的水用以抵抗饥饿。
冰雪似乎并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了。鹅毛大雪堆满了枯木小屋的顶部,沉甸甸的像是要将一切都压垮,木屋咯吱咯吱的传来声响,让所有鲛人们都人心惶惶,烦躁不安的随时准备撤离。
就在他们陷入焦躁中的时候,白月河上传来了急促的呼唤声:“太爷爷!太爷爷!”
海尧心中一惊,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连忙对枯木小屋的鲛人们说:“是妘焰回来了!”
他将竹篓放在一边,迅速摆动着鱼尾,从坚硬的碎石上一路下滑,来到了岸边。他果然在白茫茫的冰面上看见了一抹红色身影,他朝妘焰的方向招招手,大喊:“妘焰!妘焰!太爷爷在这里!”
妘焰很快便听见了海尧沙哑低沉的声音,转过头去寻找,一眼便看见站在黑灵山脚下的海尧了。妘焰喜极而泣,本以为海尧危在旦夕,却没想到他早已站在岸边等着自己了。
妘焰迈着稳健的步伐快速跑到岸边,一下便扑倒在海尧的怀中,她忍不住跪倒在地大哭起来:“太爷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了,没有考虑周全,才会让白月河……让白月河冰封,让族人无家可归……太爷爷,求求您原谅我吧……”
妘焰不停的朝他磕着头,额头已经被石子磕出了血迹,绿色的液体顺着石子间的缝隙流进了土壤里,染绿了一片冰雪。
海尧没有责怪她,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为时已晚,为时已晚啊……”
一颗刚形成一半的珍贵还挂在妘焰的眼角,她颤巍巍的抬起头,嘴唇微微抖动:“太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为时已晚,您说清楚啊?”
海尧抬起头看着白雪皑皑的白月河,老泪纵横:“我从没想过,鲛人族会在我的手中彻底走向衰亡,鲛人的覆灭,我没有办法再挽回了,如今大势已去,只能静候死神的来临。”
“不会的,不会的,这一定不是鲛人族最后的结局,太爷爷,您不要开玩笑,求求您了!”妘焰抱住了海尧的鱼尾,却看见他的尾部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粘稠的血液黏在鱼鳞上,散发着恶臭,仔细看去,却见一团团寄生虫在伤口中来回扭动。
妘焰惊慌失措,抬起头去看海尧的眼睛,却见大颗大颗黑色珍珠从他的脸庞上滚落,妘焰伸出手接住它们,黑珍珠颗粒硕大,闪着她前所未见的耀眼光芒,像是海上明月,却是黑色之光。
妘焰瘫坐在地上,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在她眼中,海尧几乎没有做不成功的事情,是她心中无敌无畏的永恒存在,可在这一刻,他竟然也无能为力了。
“夜河妖……我一定要找到你,扒了你的鱼鳞,打断你的筋骨!”妘焰湛蓝的双眸突然射出了两道绚丽的光,她抬起头扬天怒吼,瞳孔中的湛蓝竟从眼眶溢出,沿着皮肤的纹路向外延伸,最后停在了她的双耳之后。
待妘焰睁开双眸,天空顿时乌云大作,她眼神阴冷若寒冰刺骨。
海尧倒退了一步,盯着发狂的妘焰喃喃道:“鲛人兽,是鲛人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