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陶燃等得心焦, 在病房内来来回回地踱步。

    走了两圈, 他忽然看向之前母亲发给他的自己的基因图谱。

    标红的那一部分非常奇怪, 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基因组。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我是个外星人吗？”陶燃垂眸喃喃自语。

    他从在地球长大，跟身边的同学、朋友没有丝毫分别，一样有七情六欲, 一样有喜怒哀乐。

    可面前的这张基因图谱，正无声地摧毁着他二十五年来的全部人生。

    可仅仅只是一段基因组不同，就能断定他是外星人吗？

    他不服气地抿紧地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的皮肤白皙, 泛着淡红色。

    他看着看着，忽然一顿。

    不敢置信地在指腹轻轻一划, 很快一颗豆大的鲜红血珠便凝在了指尖上。

    “怎么还是红色的？”

    感染了蓝血病毒之后, 血液不是会逐渐变成蓝色吗？

    正在他疑惑不已的时候, 邱冬终于姗姗来迟。

    他自阴影中现身而出, 抬手在隔离玻璃上轻轻一按，附着在手臂上的纳米材料旋转飞起，接触到玻璃的瞬间, 将玻璃融出了一个半径十几公分的洞。

    他将拿到的药剂通过洞口递给了陶燃。

    “你真的不算跟我离开这里？”邱冬凝视着陶燃问。

    只要陶燃点头, 他随时可以带着他逃离。

    “我不能做逃兵。”陶燃自从接过药剂, 就立刻加紧速度开始配置解药，他头也不抬地，“现如今我的任务就是将解药做出来，其他的事情……也并非我跟你逃走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基因存在于他的血液、骨骼，存在于他身上的每一处。

    只要他存在, 那基因的问题就始终会存在。

    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利用时间来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好吧。”邱冬深深看他一眼，将按在玻璃上的手收回来。纳米材料跟着飞离玻璃的同时，透明的隔离玻璃几乎在两三秒的时间内就恢复了原状，毫无痕迹。

    “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陶燃想了想，笑着：“家里的金毛还没喂呢，你这么闲的话，要不帮我去喂喂狗？”

    邱冬翻了个白眼：“我走了。”

    转过身时，身后传来陶燃的声音。

    “谢谢你。”

    邱冬回眸望去，看着陶燃亮晶晶的含笑目光：“等我出去了，再请你喝酒。”

    莫名地，邱冬感觉到喉间一阵干涩，半天才挤出一句：“……等你出去了再吧。”

    离开陶燃的病房，邱冬绕过外面的层层守卫，正要离开，却发现佐藤的身影出现在了隔离病房外面。

    “那子怎么样了？”

    “报告长官，他一个多时之前想要联络陶罗曼之，被我们拦下来了。现在正老老实实呆着呢。”

    佐藤满意地点头：“好好监视他，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邱冬隐身于暗处，挑眉盯了他一眼。

    ……

    “所以，如果你答应乖乖跟我合作，我可以保证你的男朋友活下去，怎么样？”K的语气中带着诱哄，眼睛紧紧地盯着陆星微不放。

    陆星微正在快速查看陶燃发来的信息。

    为了不被K发现端倪，她低垂着头，像是被K的话震慑住了一般。

    一字一句，她看完了显示在视网膜上的每一个字。

    直到她听到K的问话，她终于抬起头来。

    “你要我怎么跟你合作？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又帮得了你什么？”

    K笑着：“陆将军可太低估自己了。”

    他隔着玻璃紧盯着陆星微，压低声音兴奋地：“堂堂太空军的中将，还有一个身为大元帅的养父，你能做的事情可多着呢。”

    陆星微眯起眼睛，语气忽然强硬起来：“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我的合作，可不是以出卖我的母星为前提的。”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K露出残酷的笑意。

    陆星微慢慢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K的对面。

    她微仰起头，隔着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盯着K的眼睛，忽然绽开一丝微笑。

    笑中带毒，见血封喉。

    她轻声：“有啊。”

    在K思考她话中深意的时候，她：“只要我们解开蓝血病毒的秘密，你的筹码就再也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

    “……你解得开吗？”

    这一刻，陆星微笑得很有底气。

    因为陶燃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解药成功了。]

    “怎么可能？”K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不可能？”陆星微不算再跟K浪费时间，扭身就往外走，直到走到审讯室外，一手按在关押系统的按钮上，转头对他最后一句，“K，收手吧。否则这回等待你的结局，不会比之前葬身太空要好到哪里去。”

    即便只是口水仗，陆星微也无心恋战。

    她回到了七号实验基地。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回防卫更加森严了。

    刚到基地大门口，她就被军部的人拦了下来。

    “抱歉，陆中将，我们得到上头的命令，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上头的命令？

    除了那个天天出来挡路的佐藤，陆星微不做他想。

    她沉下脸色：“他可没有那个资格拦我。”

    “很抱、抱歉……”

    看守的是太空军二部的士兵，陆星微在二部威名赫赫，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她，肯定也听过她的冷酷无情。

    谁敢找陆星微的麻烦？她从前有安上将罩着，现在更有大元帅撑腰！

    “让开！”陆星微低喝一声，抬手一挥。

    挥出的纳米材料凝成两道透明的墙面，瞬间将两名守卫挥退几步，控制在两侧根本无法靠近她。

    她以不容拒绝的强势往里冲去，身后的守卫们没有办法，只好大叫着：“快去通知佐藤将军！陆中将冲进去了，我们拦不住啊！”

    还轮得到你们报告？

    陆星微头也没回，对星辉吩咐道：“缴械。”

    “是。”下一秒，强劲的电磁指令朝大门口飞去，瞬间屏蔽掉守卫们的终端，令他们的人工智能眨眼间失去作用。

    她一路朝陶燃的病房冲，然而才走到半路，视线中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邱冬？”

    邱冬一直留在这里没离开，等到她来了，才终于现身。

    他背靠着墙，朝她撇撇嘴：“别往病房跑了，他不在那边。”

    “什么意思？”

    “你来晚一步，陶燃刚被佐藤带去军部。几分钟前刚走。”

    陆星微惊讶道：“佐藤带他去军部干什么？”

    邱冬叹气：“那个老东西要审判陶燃。”

    一瞬间，陆星微身上燃起了久未出现过的想要亲自动手杀人的熊熊杀气。

    “他想死吗？”

    ……

    军事法庭许久未开启。

    上一次开审还是在审判白长青。

    陆星微与邱冬赶到的时候，审讯才刚刚开始。

    “对不起，您无权进入。”

    法庭的大门紧闭，人工智能重复着没有权限的提示，直接给陆星微吃了个闭门羹。

    邱冬用眼神询问她要怎么做。

    没成想，陆星微的态度强硬极了，她沉着可怕的脸色：“看我干什么！闯进去啊！星辉！”

    然而星辉也没有什么办法。人工智能毕竟受限于军方系统的规则，作为最高的审判机构，就算是大元帅在这里也并不能享受什么特殊待遇。

    “我来吧。”邱冬故技重施，直接一手按在大门上，飞速旋转着的纳米材料作为开路先锋，直接将大门门锁融解。

    陆星微趁势抬手一推，“滴滴滴”的一阵程序错误声中，她迎着门后无数双眼睛，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法庭上早已经坐满了人。

    大多都是陆星微不熟悉的面孔。

    “老大！”艾丁从旁观席上跳起来，飞奔至陆星微与邱冬身边。

    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联系过，艾丁人就在军部，因此直接就到这里来了。

    邱冬在后面压低声音问：“情况怎么样了？”

    艾丁悄悄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回答：“不太妙。主审法官是一部的汪上将。汪上将与佐藤……交情不浅。”

    言下之意很明确——汪上将恐怕是要跟佐藤合谋图谋不轨。

    陆星微顾不上看谁是主法官，一双眼睛只落在陶燃一人身上。

    陶燃只身一人坐在被告席上，正没心没肺地朝她笑，还悄悄眨眨眼。全然没有自己正在被审判的紧张感。

    不知怎么的，一看他这神情，陆星微的心一下就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主位上的汪上将。

    扬声道：“我作为陶燃的长官，各位应该不介意我作为陪审出席吧？”

    只要是少将以上军衔，皆有资格作为陪审列席。这是规定，汪上将也不好什么，他与同在陪审席上的佐藤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当然可以。只不过陆中将突然闯进来……”

    陆星微断他：“事态紧急，只能事急从权了。艾丁，刚才审到哪里了？”

    艾丁立刻报告：“审到陶燃的基因问题。”

    陆星微干脆没坐在陪审席，而是直接在陶燃身边的辩护席上停下脚步。她往桌上一坐，翘起腿，挑眉看汪上将：“基因问题？这一点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军事法庭不是专门用来审判军事犯罪行为的地方吗？就算基因有什么问题，至于升级到军事犯罪的地步吗？”

    汪上将皱眉：“基因异常明陶燃的身份存疑。太空军中如果可能存在异星人，这难道不会构成星际犯罪行为吗？你要知道，陶燃的军衔并不低，一名上校能够接触到的军事机密实在太多了！”

    他这么，倒是正中了陆星微下怀。

    她分毫不让地：“哦？汪上将什么意思？他一名上校能接触到什么军事机密？”

    汪上将正要开口，就听到陪审席上传来佐藤的一声轻咳，提醒他不要被陆星微牵着鼻子走。

    然而他提醒得已经太晚了。

    陆星微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机，直接接口道：“不如我来提醒各位吧。陶燃，一开始以特聘专家的身份参与到了三部武器图纸泄露的任务中，后来太空海盗来袭，又是他带队研发出了引力炸|弹和曲率驱动器。甚至连第一批针对蓝血病毒的干扰素也是他制作出来的，不是吗？”

    陶燃眼神发亮地盯着陆星微看。

    从来都听陆星微在议会厅内一人力战众将军的事迹，他都无缘一见。没想到等到他真正有机会见识到她的意气风发，是她毫不犹豫站在他面前替他遮风挡雨的这一刻。

    他一路在努力追赶她的脚步，想要努力走到与她并肩的一天。

    可这一刻他突然发觉，不重要了，就算一辈子只能追着她跑也没关系了。

    只要离她最近的人是他，这就足够了。

    汪上将冷静地指出一点：“既然陆将军提了，那我也不得不提醒你，第一批干扰素并不成功。这一点同样存疑。”

    陶燃终于开口：“先前是因为对蓝血病毒的了解不足，药性并不能完全杀死蓝血病毒。可我已经成功配制出了完整的解药，这一次一定能……”

    “谁能证明这一次一定就能完全成功？”一直没开口的佐藤冷笑，“蓝血病毒一直反反复复，难以根治。现在感染的区域、人群越来越多，医疗部尝试过多少办法都失败了，你一个毛头子随随便便做出个药来，就以为能成功？”

    陶燃不服气地站起来：“能不能成功，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已经在自己身上试验过，我体内已经完全检测不到蓝血病毒了！”

    佐藤嗤笑：“你一个异星人的基因本来就跟地球人不同，你在自己身上做实验能成功，这能明什么？”

    陶燃骤然闭嘴。

    咬紧牙。

    他是不是异星人还没定论，佐藤却仿佛认定了这一点，张口闭口就将他的身份判了死刑。

    “那我来吧。”陆星微不可能放着陶燃一个人对付两位将军联手的压，她上前两步将陶燃挡在身后，望着主审官与陪审员们，淡定，“艾丁，去拿一支蓝血病毒的样本给我。不如我来现场向各位展示一下药效，如何？”

    陶燃愕然：“星微！”

    法庭上众人全愣住了，他们不敢置信陆星微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邱冬也惊愕了半晌，想到之前同样这么做了的陶燃，忍不住低声咕哝道：“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