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祸起风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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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月上柳梢头,京华最是风流繁华之地非秦河之畔的“醉云楼”莫属。灯火彻亮映得水光焕彩十色,歌喉柔糯,美人半抱琵琶幽院笑谈,容颜楚楚,光彩照人。

    园中三两高门才子击掌称赞,铺纸砚墨下笔行云流水,意气风发。

    却见回廊之处有小厮领着几位妙龄女郎,步履匆匆。

    “诸位公子实在抱歉,挽歌姐姐今晚有人定了,这几位皆是上等牌子,诸位海涵!”那小厮哈腰赔笑。

    众人微愠,其中免不得有人不满,冷冷道:“何人如此不讲规矩,说好今晚挽歌姑娘只在此处!”

    那小厮上前接了挽歌的琵琶,低头行礼,“旁人倒也罢了,可来的人乃是当今太子的表兄弟,宁侯府上的小侯爷,诸位公子担待了。”

    此言一出再无人阻拦,虽说太子势微但宁侯府依旧紧握兵权,那小厮见势急忙领了挽歌回房。

    “挽歌姑娘真是让人好找。”

    “寻芳斋”内一人锦衣华服朗声推门而入,一身纨绔习气。

    挽歌半抱琵琶欠身,浅笑道:“小侯爷抬爱,挽歌无以为报便以一曲相赠。”

    宁文远故作潇洒拿起桌上一杯酒,举杯落座。

    琵琶声起铮铮清明,杜鹃鸣啼,是云水间一股潺潺清泉,是乱红中一袭侧侧清风。

    “好曲。”倏而一声赞叹自里间画屏后响起,凛冽一声若铮然剑鸣,破空穿云。

    “谁?哪个不长眼……”宁文远不防房中还有其他恩客,张口怒斥,话到一半却硬生生吞回肚中,险些咬断舌头,匆匆起身行礼。

    苏雾推开画屏拨开云纱,落脚悠悠,玉冠垂缨,眸中噙笑道:“挽歌姑娘,好曲功,得闻此曲还是托宁小侯爷之福。”

    挽歌虽不识眼前之人是何显贵,却也知远非寻常,恭敬一礼退至帘后。

    宁文远战战兢兢,他本属太子亲族此等场合却夜王存心瞧到,不免心生不妙,呐呐开口:“殿下何……何以在此?”

    苏雾仿若未闻,只端起案上酒盏内剩余的酒,举杯浇落平地,笑意一凝,横眸睥睨,“人生得意须尽欢,看来宁小侯爷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宁文远张口结舌,汗湿襟背,“殿下这是何意?”

    苏雾冷眼一扫,宁文远瞬间冷颤腿软,“噗通”一声跪地,门外一阵兵戈之声整齐划一。

    “宁文远,私吞军资,贩卖兵器,你可知依律何罪!”苏雾一字一句说的清晰缓慢,话落酒盏掷地,数柄刀剑瞬间架于宁文远肩头,兵将面带银盔,凌然杀气。

    宁文远大惊失色,面色惨白,极力稳住身体,几番吞吐仍未发出声来,苏雾眸光如风,滟光轻晃却毫无温度,异于常人殷红的双唇微抿,带着危险的味道。

    “不必急于否认,宁文远,刑部大牢候你多时了。”

    是夜,宁侯府灯火通明,一品军候宁驰两鬓星星,愁眉不展,东窗事发独子入狱,偏偏落入夜王手中,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赫赫威风的一品军候锐气大减,颓然困坐书房。

    天色色蒙蒙刚亮,坤云殿前喝道,“夜王殿下钧令,今日封门不见任何人。”

    一众宁侯党羽碰了一鼻子灰,在禁军冷冽目光下悻悻而归,窸窸窣窣一阵之后殿门外瞬间安静下来。

    殿内,几案前人影成双,熏烟袅袅,黑白棋弈。

    “向来得乾坤者刚柔并济,取人心,权利弊,谋定而后动,扶摇青云,你这般作为究竟是要血流成河还是乱国根基?”银白袈裟若静夜幽昙,举止形容似穿花拂柳,容颜风貌是佛性掩盖不了的锋利凛然。

    苏雾白子入局,蛟龙出海一盘棋瞬间打乱平静,霸道凌冽攻营掠地,他犹自一笑,冷漠之中三分散漫,“杀尽该杀之人,不好吗?”

    “好,自是好。”云渡缘执了黑子随手一落,对峙之势各不相让,“若除内患必然伤筋动骨,大厦不稳,外敌环伺,岂非进退不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值否?”

    苏雾白子辗转手中,似笑非笑从棋局之上瞟向对面,挑眉喟叹:“和尚,枉你吃斋念佛,还汲营权术,心中不曾有愧?”

    云渡缘不为所动,眼风一转便与他相视:“世间有权欲,佛度世间事,此之亦佛门弟子分内之事。”

    苏雾闻言头大如斗,摇头叹道:“得,您是圣僧舍身度世,佛祖欠您可成?”

    云渡缘收了目光,啼笑皆非,眉梢眼角风华遗世。

    苏雾抬眼亦是一笑,心底却暗生疑窦,云渡缘显然异于佛门信徒,他的疏达通透,隽华雅贵并非梵音暮钟所能掩抑的。

    “和局罢。”苏雾丢了手中辗转多时的白子,自顾的收了残局。

    云渡缘无奈一笑,哪有人杀性正酣时叫停,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便打乱棋局,他拂了棋子皆推向对面,悠然看着那珠圆玉润的双色玲珑子被一一归置,恍然不觉那眉眼神情早已着了魔,笑意氤氲宠纵。

    苏雾抬眸间神色微冷,一颤之间竟失手摔了最后一子,那般目光,像极了多少年前那碧心湖底的一簇火,灼灼燃烧,生生不息,叫人那般无所适从,这么些年,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这猝不及防间的珍重止不住又撕开了那血污狰狞的回忆,父亲……我总是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终有一日!终有那一日,破城克土,血债血偿!

    “我说从不想将这抚国握在手中,你信吗?”苏雾敛眸一笑尽数洒落手中棋子,唇畔之色冷魅妖冶。

    云渡缘蹙眉微微思忖,倏而握了他的手腕一拉倾身,眼风如水,笑意如煦,“你尽管去做,如何问我信与不信?莫不是在乎我?”

    苏雾静默片刻,一手推翻案几,乱玉声中相距毫厘,呼吸可闻。

    “等有一天我死了,你不妨挖出心来,问问它可曾鲜活跳动?”

    “我不要皇权高位,不要名利声誉,我只要这江山血流千里,要这人间烈火焚烧,大师,你想以身渡我吗?”

    他的话在耳边萦绕,落尾之音冷嘲讥讽,落到他心底却如细羽轻抚,带着敏感与心悸,诱人深陷。

    少许,音若菩提子坠,声声入耳清明,他说,“渡你怕是不成,不过这里恰好有颗鲜活的心,予你如何?”

    他握住他的手,按在胸口心脏之处,眉峰微扬,眼角徐挑,幽寂之中渐生情愫。

    千里之外,承国紫机殿内,重重鲛纱垂下,翡玉屏扇,一人白龙鱼服,腰系双玉,长簪束发,侧倚云榻假寐,一侧竹筒之内流水回觞,滴漏可闻。

    “陛下,云鸾殿内太后召见了徐将军。”怀济挑了内侍衣角,轻手轻脚上前呈上一纸信笺。

    榻上少帝仍旧不曾抬眼,只缓缓笑了,“嗯”了一声,散漫之中积威凛冽,教人琢磨不透何意。

    “拿下去吧,朕不看也知道写的是什么,徐渭倒也有些本事,不枉朕的栽培。”榻上君王容颜如玉,回风流云般缥缈又带着皇廷内的深沉雍华,像是九天之上的神人堕入红尘泥沼,别样的引人遐思。

    “陛下,当真要走到这步棋,您万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怀济几番踯躅出言相劝,老泪纵横。

    “天子担社稷,朕的江山朕来护,先帝的错不会出现在朕的身上。”叶宸枫缓缓睁了眼,一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冷寂漆黑,一抹笑意抿在唇畔几无温度,翻手间落玺折上。

    “听闻抚国昆帝久病沉疴,大权旁落,不想太子苏霖却是个狠辣决绝的,私通他国,拼着自伤八百也要抢来那个位子,一出好戏马上就来,咱们且看看那位夜王殿下有几分能耐,守不守得了抚国社稷。”

    一丝天光透过重重鲛纱为他披上光影,越发显得墨发玉颜,如凝珠辉,三千月华织就,那微不可查的一抹笑意,氤在唇边颠倒容华。

    不日,抚国边关之界,沂城六十里之外,越河之水,汤汤而去,一如往常般恒古浩荡,越河对岸借夜色掩护,有甲军黑水般涌驰。

    越河横穿九州之腹,越河之南为抚,之北为漠、承,漠、承之北相角之间为华,而越河东起洛国,西穿奚国,直入滨海。

    刀剑无声,万军渡河,巡查边界的士兵还未来得及拉响警哨,便被乱箭穿胸。

    战地秋霜,将军埋骨。

    边关,乱。

    沂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