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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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宫虽总坛设在承国大相岭,但在各国皆有分舵,姑苏亦水离了印城方圆后,甩了追兵,联络了分部之人,悄然返程。

    冥宫总坛设三部六司,诸国分舵有六十多处,三部乃姑苏亦水嫡系所属,只听一人之令行事,六司却握在左护法宁弦手中,姑苏亦水平日多在闭关,教务多放权宁弦,也是做给姑苏上清看,但并不意味着她指挥不了下边分舵,各处舵主皆知冥宫主人,行事果决铁血,不容挑衅,若对左护法乃是逐利讨好,那对姑苏亦水绝对是畏惧与惶恐。

    一个有绝对武力又手段狠辣的强者,没有人敢挫其锋芒,自寻死路。

    姑苏亦水并不是很在乎他们是否忠诚,她最需要的只是冥宫三部而已。

    三部分为雀部、鹤部、鹰部,各有十六人,皆是耗费心血培养出的精英,以一当百。

    摆脱追兵后,一行人轻而易举便离了漠国。

    交了通关文牒后,姑苏亦水便与云渡缘分开,一来分散目标,二来他并不适合与她一同行事,他还有寺中弟子需照看负责。

    闹市酒馆穿行,身后精于易容乔装的雀部之人皆隐入人潮,只余阿雀一人亦步亦趋随着姑苏亦水走走停停。

    春日人间初露繁华,市井摊贩云集,人流拥挤,姑苏亦水便这样被带着走走停停,人生中鲜有的感受,数十年前她也曾置身闹市之地,只不过当时身负镣铐枷锁,囚笼之中任人宰割摆布,性命如同草芥般一文不值,但如今看来,却还不如不被救,当日虽受荆鞭加身之痛,却好过今时,什么万人之上,什么执掌生杀,心如枯槁,大约也是哀莫大于心死,世间再无眷恋。

    她微微出神,停在江湖杂耍之前怔然半晌,直到小姑娘端了黑陶碗讨赏钱时才清醒,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钱囊,微微讶异一笑。

    竟有人乘机偷了她的钱囊,见阿雀面色依旧,竟连阿雀都未曾察觉,有意思。

    她取了腰间玉珏扔了进去,掠过一旁的赌坊,转身入内。

    阿雀依旧沉默的跟随,赌坊内鱼龙混杂,嘈杂纷乱。

    姑苏亦水却安然处之,如同寻常观众一样,打量着赌局。

    对局的是一个瘦小少年,与一个威武大汉,掷骰子,买大小。

    众人哄喊,吐沫星子恨不能喷到对面。

    阿雀瞧了一眼主人面色如常,并未无不适,也只安安静静待着,不曾动作。

    赌局中,双方皆已买定,瘦小少年买大,威武大汉买小。

    开盅,点小。

    在围观众人或狂喜或失望的呼声中,少年闷闷的拿出二十两银子,哀叹一声离场。

    阿雀大惊,面色一沉,刚刚少年怀里的钱囊分明就是主人的,他目光一冷,一言不发的立在后边,等候处罚。

    姑苏亦水却未曾怪罪,只吩咐道:“命人跟上去,带回来见我。”

    阿雀微微俯身,咬牙开口,“属下想亲自去。”

    姑苏亦水见状也不阻拦,只徐徐勾唇,留话离去。

    “带去天韵馆见本座。”

    抚国京都,巍峨城墙寒光肃肃,阴云笼罩,阴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犹如一头沉睡的凶兽,透过夜幕中瘴气直抵禁宫。

    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皇宫,川流不息的红墙宫道,多少性命葬送于此,孤魂无依,夜夜飘荡。

    而此刻,摇曳着幽媚熏香的宫殿,水汽氤氲,巨大浴池岸沿铺就的丈宽柔软雪毯上,微风吹起薄的透明的软金纱帐,珠帘撞击发出清脆的幽咽。

    “止落,止落……”

    惊慌寥落的声音透过清脆声悠邈传出,水边女子茫然坐起。

    雪纺底描金绣的锦屏后,一道修长身影一动,珠帘一挑。

    入眼便是一袭血红金绣衣袂,夺目耀眼,一双细致如玉的手指,金玉珠帘映衬下,格外好看。

    红衣一动,珠帘松落,来人俯身扶住女子微凉的手。

    “皇后莫惊,臣在。”他不过二十年纪,殷红唇色,玉肌雪肤。

    极具蛊惑声音,低沉悦耳,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似是黑暗静渊,又似清澈湖水。

    女子似是痴迷,恍如透过这双眼看到另一人,怔怔然缓缓伸手,反手攥紧。

    “像……真的太像了……”素泠玉启齿一叹,却透着悲凉,似是喃喃而语,低不可闻。

    男子却神容不改,依旧三分轻散笑意。

    “容儿可有啼哭?”她掩眸,请冷一笑。

    “太子殿下很听话,乳娘已经哄着睡去。”止落抿唇而答。

    她却突然间面色苍白,指下力度又紧了几分,又惶恐不安的站了起来。

    “父亲怎么能这样逼本宫?容儿也是国公府血脉,他竟然还想要改天换日?”

    少年安静立在一侧,恍若不查她的失态,浅笑依旧。

    她闭眼,短暂过后冷静下来,勾唇一笑,目光比夜色晦涩。

    “夜王殿下会回来的。”止落缓缓开口,目光低敛,沉沉开口。

    “是,只要他回来,一切都不重要了,,本宫知道,他不会死,他一定会回来。”她声音颤抖,几滴眼泪夺眶而出,却依旧笑若春风。

    自从父亲握了抚国朝政,野心便越发不可收拾,甚至想杀了苏霖拥立容儿登基。

    她却只能冷眼旁观,如同三年前一样无能为力,本来这个孩子就不该存在,若非父亲想用这个太子巩固权利地位,她根本不会生下他?

    素泠玉眼底心底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人,在他回来之前,她会替他掣肘所有人,谁都别想好过,只有他才配坐在哪个位子,覆雨翻云。

    她挽袖,一支粉黛烟罗,对镜描眉,笑颜如花,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她总能如愿。

    止落掠过镜中女子笑颜,良久,只是一叹,一双眸眼,依旧不染悲喜。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不过他只是一介卑贱之人,情对于他而言太奢侈,朝不保夕之人怎配谈论,只有云阙锦绣中的贵人才有这般闲情逸致,为它神魂颠倒,舍生忘死。

    对他来说,保住皇后的宠爱,不再被人随意轻贱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