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酒宴算计(二更)

A+A-

    紫宸殿,侧殿内姑苏亦水早早便醒了,洗漱更衣后却又在软榻躺了下来,她无用早膳习惯,却知叶宸枫定然要来再逼她用膳,只能装睡逃过。

    殿外宫人屏息,见陛下回宫屈膝跪迎。

    “醒了吗?”叶宸枫凝眸殿门问道。

    宫人垂首,道:“公子先前醒来过,只是方才又躺了下来。”

    叶宸枫闻言一笑,这是不想他来,方才又躺下来,还真是会挑时辰。

    他摇头,迈步而入,朝衣未换,挟着几丝清寒。

    软榻上,她半阖眼睑,睫毛似羽,见有人来慵然抬眸,眼风如水,一漾而过,再无波澜,转了个身,接着睡。

    叶宸枫见她疏懒神态,眸中不由得染了三分温软,在软榻一侧坐下,伸手拨她躺正。

    “平日不见你如此,何时竟喜欢懒床了?”他笑而叹息,握她玉指。

    姑苏亦水眉心一动,嫣唇微抿,“你自去用膳,我稍后便起。”

    叶宸枫指下微紧,“你身子本就亏损虚耗,三餐若还要嫌麻烦省去,教朕如何放心得下?”

    “亦水,为我好好活着。”他难得郑重,一抹寻常难见的郁色。

    姑苏亦水只觉心口闷疼,钝刀慢割般折磨人,他的真心,到她这里,换来的却只是算计,不是她无情,只是事不由人,要抑制隐凰城的野心,除了他,无二可选。

    “依你,依你。”她甩开他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叶宸枫吩咐道:“传膳。”

    一顿饭草草用了,姑苏亦水抬手制止了他又要布来饭菜的打算,摇头道:“撤了吧,吃不下了。”

    他见她面前已空了几个碗碟,便也应了,摆手便有人撤去。

    “明日设宴合秋宫,你同朕一同见见众人,暂且不要走了,亦水。”叶宸枫拉她窗前对坐,抿笑而言。

    姑苏亦水侧眸,“看来今日早朝颇不安宁,抚国已亡,陛下想我以何身份面对天下人呢?”

    叶宸枫一抹笑意温雅,“亦水,可愿嫁我?”

    姑苏亦水一瞬恍惚,徐而抿唇,艳色微挑,“嫁你?”

    叶宸枫颔首,笑意柔软,盛了三月春水,“嗯,嫁我。”

    姑苏亦水微一颔首,笑意疏懒,敛眸正色道:“比起这个,我更想娶你。”

    叶宸枫无奈敲她额头,“莫要胡闹亦水。”

    姑苏亦水抿唇一笑,缓缓抬眸,“宸枫,我愿嫁你,但不是现在,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守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叶宸枫伸手拥她入怀,缱眷细吻,深掩柔情。

    天地之间,唯有她是不可舍弃的,心之所向,百死不悔。

    “亦水,这一天不会太久的,我等你回来,做朕的皇后。”

    他指下摩挲她的脸颊,望她微微喘息,昏昏沉沉的模样,忍不住紧紧拥在怀里。

    姑苏亦水掩落眼睑,容颜上一抹阴翳隐在他肩头,沉沉问道:“宸枫,你会赢吗?扫合天下,一统九国。”

    他从容而笑,底定于心,言道:“自然,只为了对你的承诺,朕也绝不会失信。”

    她倚在他肩头,清缓一笑,眸眼半阖,平静之下掩藏着杀机,“他们想要染指的东西,我都要抢去,我就是要看姑苏上清求而不得,恨得咬牙,隐凰城又如何?我偏要挫其锋芒。”

    他指下力度微紧,“亦水,朕只允你任性这一次,待血仇报了,你的眼底心底,只许放朕一人。”

    姑苏亦水勾唇,妖冶抬眸,缓缓笑道:“嗯,那就要看陛下愿不愿意嫁我了。”

    ……

    明乾大街,弼西宫,凤兮疑握了手中信件,轻磕案脚,笑意深冷,思索片刻后,随手烧掉。

    本来下了早朝之后,他还应该同三相御书房同商朝事,只因为这一封信,才让他推了所有,赶了回来。

    “夜王苏雾?姑苏亦水?呵呵,有意思。”他抿唇而笑,敛眸沉思。

    没人能将师兄抢走,谁都不行,她,更不行。

    师兄可以坐拥后宫三千,可以妃嫔无数,但却不能爱上谁,这是帝王路,注定无情,能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他,挡路者,死。

    栗梨立在门外,叩门轻唤:“国师大人。”

    凤兮疑兀自抬眸,笑问:“人来了吗?”

    栗梨重重点了头,嘻嘻一笑,“是个很好看的小哥哥,他会教栗梨翻花绳,好厉害。”

    凤兮疑笑意清冷,指尖一顿道:“他还说了什么?”

    栗梨思索,咬唇苦想,恍然欣喜,道:“是穆哥哥,他说是来找姐姐的,要找到姐姐才能回家,好可怜……”

    “姐姐?”凤兮疑笑意一凝。

    “嗯,就是姐姐。”栗梨歪头露出两颗虎牙,“国师大人帮他好不好,让他进来好不好。”

    凤兮疑笑意更深,杀机更重,姐姐啊,果然出人意料的惊喜……

    “放他进来。”他摆手。

    栗梨“嘿嘿”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

    穆国皇城,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风吹起廊角风铃,清脆吟唱。

    皇后一身缟素,身披藏青披风,指下丹蔻猩红,一滴水珠缠绵滚落。

    “希儿到了吧。”她怅惘着微抬臻首,掠过雾雨蒙蒙的天际,幽幽哀叹。

    “这么些年了,他都老的快要病死了,本宫却容颜未改,可见得天独厚,红颜多劫,姐姐啊,当年你虽死了,可却留了个女儿活在这世上,这是要我此生不得安眠啊,可惜了,十七年前遗弃深山都没要了她的命……怎么办呢?她看到希儿会以为是本宫就是她的母亲吧,呵呵,真可怜,一定会伤心欲绝,生不如死吧。”

    她肆意而笑,踮脚转圈,一个水袖抛出,天边一道明电闪过,三千青丝飘舞,眼角胭脂色,细细一抹飞出,眼风如水,妩媚多姿。

    姐姐,穆帝喜欢你吗?真傻啊,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察觉枕边人早就换了,到如今,他都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啊。

    不过你死了不要紧,你的女儿还活着,本宫未曾来得及向你讨的债,如今正好有了着落,这真是……好极了……

    前尘旧梦故人已死,却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岁月里生根发芽,仇恨,怨念,永不磨灭。

    ……

    翌日,春风留人,酒宴铺张,合秋宫内瓜果鲜美,香风阵阵,醺人欲醉。

    众人眼光不时飘向上首空置的三个位子,最中间自然是陛下的,只是这左侧一等位置想来便是为客人留的。

    齐介目光一掠,右侧的位置向来是国师的,只是国师今日竟然迟到了?这免不得让人惊讶,陛下位尊自然是众人迎候,来使为客姗姗而来自也应当,国师却不该啊。

    他眯了眯眼,精光一闪,唇角依旧不变的挂着和善笑容。

    余相掠过他的神色便知他的打算,同朝共事多年,谁还不知谁的底细,哼,笑面虎一个。

    他抬手满饮杯中酒水,眸中亦有心思谋算。

    万相爷向来不理会二人斗法,懒懒回眸瞟了眼殿门,神色一正。

    “陛下来了。”

    他撩袍起身,众人闻言亦看向殿外,起身一拜。

    “平身。”

    叶宸枫平静走上玉阶,落位首座。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红衣一拂,迎着众人打探目光,一一奉还,淡然处之。

    她这样从容不迫,竟将众人瞧的心虚尴尬了,一个个敛眸屏息,酒宴气氛瞬间冷凝。

    哪有客人在他国如此无礼,简直胆大妄为。

    万祜面色青白不虞,沉声喝道:“阁下身为使者竟如此无礼,难不成欺我承国无人?”

    姑苏亦水环视了一众人,颔首抿唇,兀自一笑,“这位大人何出此言?人人观我我观人人,难不成诸位朝廷大员竟如同深闺女儿一般,容不得人瞧了?这道理恐怕可说不通。”

    她十五岁便可纵横朝堂,这般段数的小打小闹,还不曾放在心上,想在她手上讨到便宜,还要看他有没有本事。

    “老大人胸怀坦荡,想来亦非毫无肚量之人,总不能因此便定在下死罪?”她四两拨千斤回敬,三分笑意清冷,疏懒落座。

    万祜一口气堵在了心头,不上不下,着实可恨,这般讲来,他若硬要以此指责,便成了她口中睚眦必报的小人了,有失主国体风度。

    一声闷哼,他拂袖而坐。

    众人眼见这老相爷吃了闷亏,也都悻悻坐下,收了再去挑衅的心思,这可不好惹,三言两语便能反将异国大员一军,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不可小觑,不可小觑。

    姑苏亦水依旧不紧不慢的顾自斟酒,毫无不适,举止大方从容不迫。

    叶宸枫但笑不语,难得见她这样一面,还真是有趣得很,他并不介意隔岸观火,看她大杀四方,毕竟朝中有些人的气焰早该消消,免得整日上蹿下跳不得安生。

    余相眼珠一转,笑呵呵起身,拱手敬酒,“使者不拘小节,颇有潇洒之风,不知从何而来,身兼何职?”

    姑苏亦水却未曾起身,以她的身份,承了一杯酒已是给足面子,她抬手尽饮杯中酒水,极缓一笑,眸中清寒,“历城而来,无名之辈不足为道。”

    余相饮了酒水,却未曾轻易放弃,含笑再言,“历城可是闻名九国,虽说抚国不在,可北地九城却也不容小觑,阁下能代表北地而来,怎么能算无名之辈呢?还请莫要谦虚,一解这众人疑惑。”

    姑苏亦水指下酒杯搁置,抬眸看向对面空着的位置,笑意微聚,“承蒙夸奖,却之不恭,在下姓苏。”

    众人面色一肃,青白而过,或讶异,或惊叹。

    这苏可是原抚国皇室之姓,承国刚揽尽抚国东八城,这抚国皇室怎么会如此随意出使承国,还一派坦然无畏。

    余相不再追问落座,放下手中酒杯。

    齐介抬眼掠过那一袭红衣似火,却愕然睁大了眼,抬手一指,半天道:“是夜王苏雾?”

    众人恍然,如身在梦中一般打量了她,又望向上首陛下,这和谐相处的二人,怎么这般不真切,隔了灭国深仇,难道不该分外眼红,拔刀相向才对?

    姑苏亦水举杯,只是一笑,不曾作答。

    众人目光瞬间警惕,隔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距离。

    叶宸枫倒不知她的名声如此响亮,竟震慑到了这承国朝堂。

    姑苏亦水当年行事确实狠辣了些,只因初出隐凰城急于落稳脚,少不得用些手段,名声便也从那时传的离谱起来。

    她抬眸掠过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插手的打算,无奈瞥眼。

    “北地是北地,抚国是抚国,苏雾也只是苏雾。”

    姑苏亦水殷唇微挑,眸中笑意清寒。

    “陛下,这……”余相眸中笑意隐约,拱手看向上首。

    众人一致抬眸。

    叶宸枫镇定自若,眉心一动,抿唇抬眼间,不怒自威,道:“夜王与朕乃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得同饮一杯。”

    他一杯清酒在手,抬手间众人自然只能掩袖陪同。

    “不知国师如何未至?”齐介落杯,目光一扫右上首,问出了众人疑问。

    叶宸枫目光扫过空着的席面,“许是有事耽搁,不必等候开宴即可,事毕他自会寻来。”

    姑苏亦水无可无不可,歌舞升平,烟娇百媚,看得多了便也入眼不入心,着实提不起兴致来,倒是不乏有心者,暗送秋波,目光盈盈。

    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也不避讳,随意而笑,疏懒清冷。

    叶宸枫却看的眸光微紧,他的皇宫竟成了她的风月场,真是恼人。

    旁人不觉他的异常,姑苏亦水却早早看穿。

    见他掩藏在平静下的气闷,她却兴致盎然,颇觉有趣,便也更加不作收敛,甚至对他遥遥举杯。

    他无奈扶额,不去看她,随手举起酒杯微止饮尽。

    姑苏亦水没忍住扬了唇角,颠倒容华,几丝缱绻魅惑,如同染了桃夭胭脂色,一霎倾艳。

    众人屏息,沉敛目光,不忍直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这般妖艳,偏生还不知检点,众目睽睽之下,这眉目传情,像什么话,不成体统。

    “近日朝务繁杂,难得歌宴得闲,卿等且尽欢,朕与夜王有事相商,先行一步。”他停杯敛眸,眼底一抹微不可察的抑色,扫过她的笑容。

    姑苏亦水视若无睹,对他信口雌黄的本事却佩服五体,拂衣欲起。

    殿外一声脚步传来,瞬间吸引了满室目光。

    “且慢。”

    凤兮疑笑意一显,撩衣而入,俯身拜下,“臣来晚了,陛下恕罪,当自罚三杯。”

    他不紧不慢三杯酒下肚,面不改色。

    余相一笑,“刚还说到国师大人,这厢便来了,不知是为了何事绊住了脚?”

    凤兮疑一抹冷光悄无声息滑过眼中,长身玉立,隽雅如松。

    一侧怀济匆匆而来,附在上首,无声低言。

    叶宸枫目光一掠大殿,指下动作微顿,笑意微凉,“国师来的正好,朕与夜王先行,你便留此代朕饮宴。”

    凤兮疑颔首而笑,“陛下不急,可容臣说完方才答案之后再行?毕竟此事颇有几分意趣,牵涉之人……不可不言。”

    他目光停留在姑苏亦水身上,微微侧首。

    姑苏亦水几分惊奇,缓缓抿笑,这是意有所指,来者不善?

    叶宸枫眉心一动,抬手,斩钉截铁,“不必,今日欢宴为主,不为外物所扰,此事压后再言。”

    姑苏亦水几分笑意凝结,沉沉睨他一眼,转眼看向凤兮疑,“哦,看来这位国师大人是为苏雾而来的,既如此,听与不听想来也该本王说了算。”

    知险而为,她倒也想听听,是何与她相关之事,“不妨,讲来!”

    叶宸枫目光一冷,她既开口,此事便压不住了。

    凤兮疑却未曾接话,只是抬眸看向上首,“陛下可允?”

    叶宸枫目光浅淡,笑意单薄,“她想听,你便讲吧。”

    凤兮疑拂袖侧身,面向她,“夜王殿下,有人想见你,不远千里而来,他说……”

    叶宸枫一抹笑意清冷,屈指磕在案面,一声闷响。

    姑苏亦水眉心一凝,掠过他的动作。

    “够了。”

    她抛开一切,疏懒一笑,漫不经心开口:“有人想见我?想见我的人世间多了去了,有侠士剑客,有深闺碧玉,更不乏王侯将相,拒绝的多了,免不得有人借机生事,国师此言,耳熟能详,不需再讲了。”

    她心底了然,明镜般澄亮,他是不愿意她听的,他不想她知道,那么,信他又何妨?情愿不知。

    凤兮疑眸中凝结,笑意不改,出乎意料她竟然反悔了,怕了吗?好戏开场,亦不怕等。

    “如此是我疏忽了。”他两步退后,隽雅如旧。

    “陛下,既有要事相商,自然耽误不得,行否?”她抬眸看向他。

    叶宸枫叹息,笑意飘散,“自然。”

    他起身拾阶而下,二人相携而去。

    外庭花树,泠泠如雨,美景多娇,姑苏亦水却毫无欣赏兴致,眸中一抹清寒掩藏。

    “你不必说,不听也罢。”她缓缓开口,红衣缱绻,孑然一身,微微仰面,白皙下颌曲线优美。

    叶宸枫落后她两步,眸中一抹灰暗,不变的笑意温凉。

    “亦水,以前的十五年发生过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