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东安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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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上老叟。”叶宸枫不曾松手,敛眸饮茶,君子温润。

    “湖西树下。”她与他相视一眼,从容不迫抿笑。

    “左前画舫十步之距,不曾变换。”他侧首微微一笑,了如指掌。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冷言,“掌舵人功夫不错。”

    “果然有人迫不及待。”她眸中一抹笑意染了水光幽凉,心下百转千回。

    叶宸枫抬眼望她眼底,“朕安排了人在,他们若聪明必然不会现在动手。”

    姑苏亦水蓦然转眸,“那岂不是没的打了?”

    叶宸枫好笑瞧她一眼,“打打杀杀的,你倒比他们更迫不及待。”

    姑苏亦水勾唇,“总是要打的,不过是早晚之别,我不去杀他们,他们也要来招惹我,难得有机会正好撞到,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好。”

    “可你把人吓跑,这样一来,他们在暗,我在明,岂不是又要被动挨打,那才是防不胜防。”

    她既已经做好引蛇出洞的准备,自然不会畏惧,哪里料到他竟也做好了准备,跟着她出了宫。

    叶宸枫摇头一笑,道:“不急,既然今天他们不会来,那就等明天,机会天天有,不信他们还能一直忍得住不上钩?”

    姑苏亦水不可置否,几分兴致缺缺的收回手,倦倦道:“那就回去吧,明日再来便是。”

    叶宸枫掠过外边天色,缓缓言道:“不急,天色还早。”

    姑苏亦水侧首,托了下颌,开口:“那要做什么?这街市都被你买了个遍,还要往哪去。”

    叶宸枫笑了笑,瞟了眼杯中清茶,开口道:“花神节最为难得的还是百花酿,家家习俗,共酌一杯。”

    姑苏亦水眸光一漾,隐了笑意,“别人都是自家酿酒自家喝,你想要去哪里讨要一杯?”

    “只要想喝,总有办法。”他侧眸,颔首笑语。

    姑苏亦水起身便吩咐人泊岸,摆了摆手,“不喝,快些回去,明日再来饮也不迟。”

    叶宸枫只得拎了花篮随她上岸,与她并肩而行。

    姑苏亦水目光掠过花篮,颇觉好笑,摇头道:“这下好了,都成了苏容那小子的玩件儿,再不用糟蹋我的玉佩了。”

    叶宸枫亦是一笑,“明日莫要再带他出来了,若真有事端,恐怕也顾不上,难免有所意外。”

    姑苏亦水今日本是为了降低敌人的防备心才领了苏容出来,此言正合她愿,便也颔首应下。

    二人少了累赘,比来时快上许多,街市穿行,转眼间便也到了尽头,刚行至大道,便见一道影子飞身而下。

    姑苏亦水微怔,抬眸看向他。

    叶宸枫目光微动,道:“何事?”

    隐卫压低了声音,“东安寺的人,恐怕要不行了。”

    姑苏亦水蹙眉,东安寺的人,和尚?还是……

    叶宸枫摆手,“封锁消息,朕先行一步,你去找宿衣,命他随后赶去。”

    隐卫领命,转身飞快消失。

    姑苏亦水蹙眉而问:“里边的人,是寒太后?”

    叶宸枫伸手落在她肩头,依旧从容淡然,开口道:“是,不必担心,你且先行回宫去。”

    姑苏亦水思忱片刻,道:“我同你一起去,如今天色还早,不急回去。”

    叶宸枫犹疑片刻,道:“好。”

    暗处隐卫,吹了声口哨,两匹骏马自陋巷中飞驰而出。

    将花篮交由隐卫,二人飞身上马,一勒马缰,转身便是数丈,出城直奔东安寺。

    马上风烈,倒有了几分不属于春天的寒意,让人瑟缩。

    姑苏亦水马术并不如他,只保持距离不曾落下,但承国的路她并不熟识,实在有些勉强。

    转道时,她干脆舍了马,飞身轻功一掠,随他一路奔驰。

    两盏茶的时间,东安寺已在眼前。

    叶宸枫下马,等她落地,一并入了并未落锁的寺院。

    寺内依旧木鱼声声入耳,青灯古佛,并没有任何惶恐不安之处。

    叶宸枫迈步而往大殿,姑苏亦水随后而入。

    殿内颇为空旷,只有两根石柱,一尊佛像,灯火昏昏欲灭。

    蒲团上一名素衣袈裟的老僧,入定盘坐。

    “方丈大师。”叶宸枫负手,眸中无波无澜,平静如水。

    老僧未曾回头,只有沉语悠远传出,“贫僧已在此等候多时,陛下来的有些晚了。”

    叶宸枫一笑,雍容中三分冷意,“方丈大师可否给朕一个交代?”

    老僧一声“阿弥陀佛”,低头拨动手臂佛珠,“任凭陛下处置,只是前尘过往都已云烟而散,也是时候放下了,陛下九五之尊,胸怀天下,她已经付出了代价,得饶人处且饶人。”

    叶宸枫拂袖,眸中笑意飘散不见,“这便是方丈大师杀了她的理由?”

    老僧一声叹息,口中声声诵着听不懂的经文。

    出家人,本该不染尘世,佛寺也该是清净之处,却成了画地为牢的囚笼,那痛苦呻吟嘶喊,日日夜夜挥之不散,他实在不忍,才决心成全她早日轮回。

    姑苏亦水微有讶然,只也默然不语,此事并非她该插手的。

    殿外一人踏月而来,窈窕身影,俯身一礼,开口:“陛下。”

    叶宸枫目光微动,侧身看向禾衣,问道:“人怎么样了?”

    禾衣一五一十言道:“服了毒,昏迷过去,只剩一口气吊着。”

    叶宸枫眉心微动,道:“宿衣即刻便到,你去寺门处候他,不必来见朕,自去诊断即可。”

    禾衣领命应“是”,转身一言不发退去。

    姑苏亦水侧眸,“此事还需提前准备着,毕竟,寒太后不只是承国太后,还是漠国长公主,若是处理不好,难免落了漠国话柄,借机生出些是非。”

    叶宸枫回眸看入她眼底,唇边一抹笑意,入眼不入心,拉她出了大殿,停在了一处凉亭。

    天边上弦月如钩,撒下清光一片,他仰头掠过,回眸看向她。

    “亦水,她本就该死的,这样死就是便宜她了。”

    姑苏亦水勾唇,“那就救活她,再让她死在合适的时候去死好了,这样也不算浪费。”

    叶宸枫眸中风波翻卷,缓缓冷笑,“她还不值得朕兴师动众,漠国虽早有野心,不安屈居人下,但新皇初登皇位,想要做些什么,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岂会为了一颗早就舍弃的棋子而自寻麻烦。”

    姑苏亦水思索片刻,上前握了他的手,“虽然不怕漠国,但此事终须考虑好万全之策,方才稳妥。”

    叶宸枫抬手抚过她的鬓发,目光微微回暖,“亦水,血雨腥风中脚下尸骨成堆的我,你怕吗?”

    姑苏亦水兀自一笑,“难道我的手上比你干净,历城当年数十万人都死在那一念之间,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与他,一样是身上命债成山,鲜血里淌过的人,若怕,早就死在某堆白骨黄土里了。

    叶宸枫轻笑出声,拥她入怀,“是,这世上最不怕我的人就是你了……”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推开他,摸不清他是否又意有所指。

    “你不去看看她还有没有救?”她侧身对他提醒道。

    叶宸枫却摇了摇头,“朕不想见到她的脸,能不能救,宿衣诊断后自会前来禀报。”

    姑苏亦水闻言点头,有些倦意袭了上来,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她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

    “此处可有空着的客房,我去休息会儿。”她眸中水光潋滟,却染了几分倦怠,忍不住问道。

    叶宸枫蹙眉,叹道:“大约没有,不然回宫去。”

    姑苏亦水想了想,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点头应了。

    “既如此,我便先行回去。”她转身便欲走,冷不防又被他抓住。

    “怎么?”她疑惑回眸。

    叶宸枫无奈一笑,温雅而道:“你知道回去路吗?这便要走。”

    姑苏亦水顿了顿,道:“那怎么办?你派一个属下随我一同回去便是了。”

    叶宸枫闻言抿唇,“不必,朕同你一起回去。”

    姑苏亦水凝眸,“你不在这儿等结果吗?”

    叶宸枫目光掠过不远的大殿,笑意清冷,“不必,朕只是来见一见方丈,既然见过了,那就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

    姑苏亦水几分散漫的拂了拂衣,“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

    弼西宫,栗梨捧了一杯百花酿一点点舔着,尖尖的小虎牙,笑看着面前人身影。

    “国师大人做的百花酿真好喝,甜甜的。”

    凤兮疑颔首,笑意隽雅,自斟了一杯在手。

    “栗梨,莫要贪杯,小心醉过去又醒不过来。”他伸手敲了小童的脑袋,目光掠过天边一弯清月,寥落星辰,笑意微凉。

    栗梨抬头,好奇的觑他一眼,眨了眨眼,“国师大人看出了什么吗?”

    凤兮疑“嗯”了一声,面色不改,敛眸道:“有人正遇命劫。”

    栗梨咬唇,眼珠子转了转,“那国师可有办法能解?”

    凤兮疑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我可不是治病救人的济世神医,自然解不了这局。”

    栗梨“嘿嘿”一笑,也便作罢,又不是他的劫数,还是专心品这百花酿才是正事。

    凤兮疑抬起手中酒杯,笑意深深,比酒香更浓,并着心事,一口饮下。

    ……

    客栈内,朱越背着重剑上楼,入了房间点了灯,沉沉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见到她了,只是隔了水面,又隔了无数个暗中的双眼,他一次次叮嘱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方才忍住扑上去的冲动。

    忍耐,他还不是她的的对手,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躁动,两杯凉茶下肚,已经清醒起来。

    他细细思量,总觉得今夜不只有自己一人注意些她的动静,似乎还有别人,与他一样的目的。

    他虽不知她与承国元帝是何关系,却知绝不能暴露身份,此时漠国根基还不稳,若轻举妄动赔上个人生死事小,若给了承国放纵野心的借口,难免引起两国交恶,坏了陛下的大局打算。

    若要出手,必须保证一击必中,成了自可功成身退,但若不幸败了,他必然也会毫不犹疑的自尽,不留任何痕迹。

    他微微蹙眉,今日在街市上,恍惚看到了师祖的身影,只是隔得远不能确定,不应该的,师祖应该在漠国帮衬着陛下,怎么会也来了承国?莫非是他眼花看错?

    歇了念头,他迈向床榻沉沉躺下,闭眼睡去。

    客栈外,相对的墙头上,一道身影微微佝偻,隐在暗处无人察觉。

    不一会儿却又有一道影子飘了过来,携了一身脂粉香风。

    “老前辈,今日可曾见到她了?”寒欲泽靠了过来,一笑问道。

    姜风冷眼瞟了他,“老夫虽上了年纪,眼力却也不差,自然看到了,你躲在画舫之中,怕是就看不到了。”

    寒欲泽“唉”了一声,摇头笑道:“老前辈这可就误会本王了,本王故意找了人代替,亲自前去掌舵,怎么可能看不到,看来老前辈的眼力也不怎么样。”

    姜风冷“哼”一声,“老夫还不是只顾的找机会下手了,不然你这点伎俩,一眼便可看透。”

    寒欲泽含笑应下,也不再争辩,“这些东西无关痛痒,只是今日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真可惜了。”

    他一声叹息,难得竟然有线人探到了她的行踪,他们费尽心思追了过去,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让人扼腕。

    姜风亦是不耐烦的一叹,“朝堂国政,真是麻烦,若放在江湖上,十个夜王老夫也早就杀完了,如今这行事还要束手束脚,真是让人头疼。”

    寒欲泽识趣的没有再出言调侃,只是敛眸一笑,本来事情并不复杂,只是闹到了承国来,还夹了元帝在其中便不好下手了。

    “老前辈莫急,总会再等到更好的时机,今日她身边跟着许多暗人,不好下手,但总不会次次都如此防备,总有疏忽的时候。”

    姜风摆手,身影一荡便飘远了数步。

    寒欲泽目光掠过客栈内仍旧亮着灯的房间,哀哀一叹,又心有侥幸,亏得这朱越这榆木脑子今日开窍忍耐住了,没有轻举妄动,否则可要功亏一篑了。

    打了个哈欠,他转身也飞下墙头,往繁华之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