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血染白衣
素泠玉轻装简行出了宫门,抛却身后事,只着月白衣。
她已经许久没有离开窒闷的高墙深院,好好的吹一吹自由的风,心有牵绊,则处处皆不自在,再好的幻境也都是一场美梦,人却不能永远活在梦里,她想该醒了。
一路士兵见到她的令牌皆惶恐拜倒,畅通无阻的就上了城墙。
微生羽本欲另谋出路,不想她却提出了要上城墙的命令,这倒是正中她的下怀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皇宫,她求之不得,便欣然接受。
如今方才黄昏,天色正蒙蒙昏暗,又有数道未散残阳,火烧了半边天一般壮丽,山河染血,正映了天象。
“太后上城头做什么?”微生羽瞟了几眼天色,又扫过身后隐露头尾的守在,这些人暗中严防死守,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擅自动作。
“不站在这里,怎么能看得到这么美的景象,这样鲜艳的颜色,真好看。”素泠玉抿唇,隐隐有笑意绽如夜初丁香,含而不露,眼底一抹幽光闪烁,她将眼下千里尽收眼底,仿佛看到了心底所爱。
微生羽倒不觉得好看在哪里,波澜壮阔倒是真,却也是凄艳决绝的美,但总归不是祥瑞之兆,凝眸远眺,她心底想着眼前危机,忍不住蹙了眉心。
“你不觉得好看!”
一声冷冷质问,素泠玉蓦然回眸扫她,广袖流仙裙拂过,带着几分生冷。
“好看”,但不美。
微生羽摸不透眼前人的性子,一时喜怒无常,一时阴晴不定,她也不想深究不相干之人,便留半在心,八风不动的答道。
“方才为何不说!”
素泠玉并未因此消去心头怒气,反而更进步一步咄咄逼人的质问,她不喜欢眼前这人,宫中送来的人越发的莨莠不齐了,竟然送这等没有眼力见的人过来。
她得不到的东西,难道在自己的梦中还不能控制,为什么不回答?她怎么能拒绝她!
微生羽默然回首,与她对视一眼,无话可讲,便定在原地不动声色的蹙眉,风声掠过她的鬓边,有青丝迤逦滑落,正坠了一肩。
素泠玉目光变了变,她紧紧的抿唇,面色一白,再次回过头去。
她并非是刻意为难之人,可只见着这一双眼,她就忍不住,忍不住的想打破里边的风平浪静,想要看里边出现别样的波澜,可每每又会在对上的瞬间,忍不住的泥足深陷,仿佛真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这里风大,再待久了怕是染凉,太后珍重玉体,还是下去的好。”微生羽眼底有暗光闪过,在城墙上四面都是守卫,左右无路可走,若到了下边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时机。
她可不是这太后的歌舞伶人,若久待可维持不了多久,就要暴露了身份,介时才真是死路一条。
“下去?”素泠玉抿唇轻笑,声如珠玉溅落般悦耳,却无端的透着不寒而栗的阴冷。
“怎么下去?又要去哪里?都是假的,还能糊涂的过一辈子?”她喃声自问,眼底有异样的光芒,打量过脚下城墙,梦魇般带了几分魔怔。
下去,她是要下去。
纵身一跃飞落而下,身轻似燕,蹁跹如蝶。
微生羽尚且正在思索着如何逃命,下一秒失重的感觉狂风般席卷而来。
坠落,素泠玉临行前拉了她,一同跳下了城头,以不可扭转的姿态直坠向地面。
四里一阵厉喝急呼,她最后一眼只看到了一双痴情亦绝情的水眸,一袭洁净似雪的白衣,鲜血逐渐蔓延。
一阵久远而空荡的心痛,她短暂的昏倒再醒来,却发现仍旧没有变化,眼前竟仍是清晰的景象。
没有死?
她顾不得遐想,手下一片粘黏的液体湿润,红色的鲜血覆染白衣。
面具摔在地上,她合上面前那双至死仍在挣扎着,爱恨交织的双眼。
头有些痛,她仰面望了眼天,也是一样的红,霞光万丈,残阳当真似了血。
抬手摸了摸眼角,她没有仿佛触到了一点湿润,收手却见手上鲜血淋漓,也不知触到的到底是什么。
“你也闭上了眼,为何我却能再睁开。”
她起身,带着几分踉跄,不知是当真受了伤还是心神不宁,好在及时扶在了城墙上,方不至于跌倒。
再次抬眼,面前已经是黄沙滚滚,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城头上似乎响起此起彼伏得哀嚎与几乎,敌军来袭的噩耗甚至让他们忽略了太后跳下城头惊惧,上边迅速归位严阵以待。
微生羽转了身,这城墙已经成为了生死分界的屏障,她绕着一圈步步后退,却依旧退不出大军的重重包围。
她极力躲避众人视线,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见一片飞沙走石,长枪刀剑,飞箭如雨。
闪身躲开了近身的危险,她应对起来甚是吃力,若非反应敏捷,险些便要丧命其中。
但毕竟刀剑无眼,却不知为何,竟无一人在意她的存在,这既合理又不合理,没有人刻意痛下杀手,她便也不去理会许多,只一点点移到了战场的边缘,尽力的避开危险。
……
禾衣指挥着一旁人马,以圆桩下了城门,退后到后方,将前线交由竞衣接手继续。
“陛下回来了。”她近前一礼致意,开口道。
“朕方才看了眼,这上边的人马并不多,也皆不是死志坚守,怕是得到上边的意思,提前已经想好了归属,毕竟臣服于承国,也好过于大隋。”叶宸枫目光有些飘远,意志却清晰明确,只开口有意无意的说着。
“卫烨自然比不上陛下,但尽管北襄上层心向承国,但百姓却未必愿意顺从,毕竟大隋还有才是先抚国的旧址,彤城也曾是他们的京都。”禾衣仔细的听着,缓缓沉眸,身无外物,并未在意其他。
“抢到就行,剩下的不急,我们已经抢先了一步。”叶宸枫闻言依旧岿然不动,只举目望向眼前将下城池,他并未有丝毫征伐的快意,只是隐隐的在想着什么。
震天的杀声持续到夜色已至,风中带着血腥味,吹过一地狼藉。
竞衣安置好前方,匆匆归来禀报。
外城已开,内城如瓮,退进去就没有任何生路,大势已去没有人会再负隅顽抗,里边已经有使者送来了降书。
“陛下,平川的皇宫中,那些人已经等着了,可否一见?”竞衣呈上北襄使者送上来的东西,目光微微有些灼热,几分凛然的开口问道。
叶宸枫只一经手便扔给了身后的人接住,并没有同意。
“不见,你与禾衣待朕去一趟。”
此事不该如此决断,但他却仍旧这样选择。
“陛下?”禾衣不解,缓缓的蹙了蹙眉,平素陛下要如何,她定然是毫无条件的支持,只是现在这样的行事,却让她看不懂其中意图了。
“不必多言。”叶宸枫略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决心已定,并未有丝毫动摇。
“属下与竞衣尽管已被提拔,但到底不过是君下臣,帅下将,陛下如今既在战场,我等过去岂非越俎代庖?既然陛下不愿去,不如,便让皇后去。”禾衣斟酌几分,仍是执意的将剩下的话说完,她眸中隐隐忧虑,想出了折中的法子,提议道。
竞衣闻言亦是颔首赞同,他二人身份确实不太合适,若陛下不往,皇后去也还更为合适。
叶宸枫眼底一抹幽光过,长久的静默,继而仍是否决了二人提议。
他眼底隐约有异样光芒一闪而逝,快到让人捉摸不住,却又带着许多东西,沉沉的迫人心魂。
“她也不会去。”
越过众人,他的目光落在身后看不见的某处,缓缓的沉入了深渊,一切都像是真的,却又不是真的,偏偏不想真的的,却又来的向假的。
“派出隐卫,护送她退去后方,谁去平川皇宫你们自己决定。”
他一句话吩咐过后,人便策马而去,远离了战场中心。
留下禾衣与竞衣面面相对,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心底感情,亦不知眼前局面要如何处理才好。
好端端的人就散完了,大隋还在另一边快马加鞭往这里赶,一切就这样置之不理,是否太不周全了些!
禾衣叹息,回眸掠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影子,只能听命而行。
“你去皇宫见一见他们,我去吩咐人送皇后回去。”她毫不犹豫的决定好一切,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留下竞衣一人原地空对清冷。
拧着眉毛苦笑了一声,认栽的原路返回。
叶宸枫目光扫过战场边缘处,却发现竟已寻不见人影,他下马只身远离众人,走向一旁草树。
夜色掩映下虽然一片漆黑,但并不影响他的动作。
可惜的是,这里也确实没有半点人影。
微生羽抢来的马已经跑不动,鲜血流尽洒了一地殷红,她翻身下马,徒步向前走去。
走出不远后,她脚步略一停顿,停在了一旁,伸手撕了一半袖子,裹了裹蹭到的伤口。
想要离开战场不是难事,但要去抢一匹马如今却有些难办,她废了不少功夫方才得手,不料竟是匹伤马,半路上倒了过去。
靠着树背,她缓缓的垂眸,掠过手上残留的鲜血,这到底是谁的,如今已经分不出来,但那城墙上坠下的瞬间,触到地上躺着的人,一双眼眸的时候,心底却仍在迟来的钝痛。
“阿羽。”
一声遥遥的呼唤,喊醒了她飘远的神魂。
卫烨翩然而至,身后只有一人相随,亦被远远的抛在了原地。
她抬眸,上一秒仍隔了许远的声音,下一秒却已在身前。
卫烨方才隔得太远,又见一身衣物已然更改,他不敢确认,此刻近在迟尺,方才确定了没有看错。
“阿羽。”他放低了声音唤了一声,没有追问一切,只是将手中玉珏递了过去。
她静默了许久没有回应。
他便也不退的站在原地,依旧固执的等候,心底却悄然慌乱。
终于,她接了过来,随意的握在了手上,眸光隐隐一晃。
他心底方才波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下一刻却如遭雷击。
“销幻。”
她斜斜抬眸看他,眼底清明如水,毫无犹疑的开口。
“你不想问问我为何走?”姑苏亦水将手中玉珏收起,随手别在腰间,尽管这并不是她的东西,但如今也只有她能代为收管。
毕竟这上边的一对名字,如今已经死的一个不剩。
他只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固执的看着她,一双妖异幽深的双眼一眨不眨。
姑苏亦水没有再问,只道:“你不必多想,我既然想起,便是什么都想起了。”
再看了眼他紧握不放的手,继而又道:“也不必抓着我,她没有武功,我跑不了。”
若是这具身体有几分底子,她倒也不用为了夺一匹马煞费苦心,可惜是真的一干二净。
卫烨僵整了片刻,松了松手,缺依旧拉着她的袖子,却不免几分心虚慌张,心底早已六神无主。
姑苏亦水亦不言,就站在原地任他抓着,等着他开口。
他垂眸,这样又过了许久,仍然没有开口,面上没有任何异常,心中却不知纷纷扰扰想了多少。
姑苏亦水见状放弃,举步待走,却又见他仍旧一动不动。
“你……”卫烨忘言,半晌只说了两个字,“别走。”
“不走在这里做什么?”姑苏亦水反问一句,面无波澜的看着他,神色无悲无喜平静的像是井水。
“你不过是做了你想做的或者该做的,既然都已经来了,又在这里磨蹭什么?”她只付之一笑,确实有几分不解,他是为何而来,都已经与她无关,抚国不是她的,北襄更不是,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是她的,她甚至不知道为何还能睁眼醒来。
但尽管如此,从闭眼的那刻起,从前的那些,她都已经舍弃。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他不知如何接她的话,触及这个话题谈及只会是不欢而散,他只能避而不谈。
“我以为你会知道的,看来另有其人。”姑苏亦水目光掠过他,醒来第一眼看到他,她以为一切都是他所为,看来并非如此。
但总归不过是几个之间,只是已经无所谓,是谁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