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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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里厨娘杀了一只鸡, 我没胃口吃, 于是就放在井水底下的盆里,井里温度低, 平日里吃不完的熟菜倒了可惜, 乡下人都这般冷却放置, 不容易发臭。

    江寻不像是那种山珍海味养出来的豪门大户, 一见水井便去拉绳, 知道里头有东西。

    他将剖好的鸡剁成块,裹上酱油并几瓣蒜与花椒, 再淋上一勺辣酱腌制, 待过了一刻钟, 裹上鸡蛋汁加麦粉煎炸。

    这种煮法我是听母后请来的民间江湖术士过,相传在风沙肆虐的番邦,平日里没个正经吃法,便将鸡鸭牛羊的肉裹粉煎炸,包在被火烤得既干又柴的叶里, 带入大漠当干粮吃。这点子和中原的叫花鸡有一拼,只不过一个丢火里烤, 一个丢油里煎, 都不是什么安生活计。可怜了这些肥美软滑的肉, 每日每夜长膘,长得再美再壮,都得塞到我嘴里。

    “你在想些什么?”江寻停下手里翻肉的铁铲,问我。

    “在心疼这只鸡。”

    “猫哭耗子假慈悲, 直言要吃它的是你,现在心疼的又是你。左右我都是做坏人的那个,无论是纵你吃喝,还是阻你吃喝。”江寻了两句,还不由叹了一口气,讲得好似真的一般,将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罢了,人的命尚有定数,更别提鸡了。”

    江寻听得有趣,笑了一声:“哦?此话怎讲?”

    “鸡被人养到这般大,好吃好喝供着,等大了便是任人宰割的命,我也是这般。想当年在宫里,母后锦衣玉食喂养着,哪知我大了,竟被狼叼走了。这年头,女子不容易,以夫为天,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夫人的言下之意是,为夫便是那匹惯爱行凶作恶的孤狼?”

    我舌头了个结,结结巴巴道:“我倒没这个意思,夫君莫要多想。你瞧,这鸡肉炸得外焦里嫩,吃起来定当爽口。”

    “呵,我瞧夫人这身皮肉也挺好,吹弹可破,食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听这话音儿不对,急忙闭嘴了。

    没料到我枕边人竟是这般肚鸡肠,一时间倒有些讪讪,算我识人不清,遇人不淑。

    鸡肉炸好,江寻特地给我削了根黄瓜,拌醋与芝麻沙,解腻。

    我一口桂花酿,一口鸡肉,再搭配上江寻举世无双的容貌,吃得十分开怀。停下箸,与他道:“今日吃这鸡肉,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哦?”江寻抿了口酒,侧目,懒洋洋瞥我一眼。

    “多年前,我与母后微服私访时在民间走散。有歹人见我容貌极佳,就想拐走我,是一名行侠仗义的侠客救了我,在城隍庙中还给我一只麻雀翅吃。”

    江寻皱眉:“何人如此气,一只雀子,竟只给你一只翅?”

    “重点不是这个。”

    “哦?”

    “我见他有一佩玉坠在腰间,上面刻了字,兰杜。”

    江寻愣了一瞬,倒没话。

    我继续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夫君名寻,字兰杜,对吗?”

    “倒是不太记得了。”

    “一只雀子有巴掌大,被炭火烤得肥美,夫君竟只给我一只翅膀,让我眼睁睁瞧着你吃。”

    “许是夫人记错了,为夫何时有发善心的时刻,救你的人,必定不是我。”

    “哦,我本想,既然救了我的命,我便以身相许吧。”

    “那便是我救的。”

    “……”

    气氛很尴尬,江寻干咳一声,给我夹了一块鸡肉,解释道:“少不更事,谁都有做错的时候,总不能因我吃的肉多便记恨我。若是夫人还不解气,那就罚我今晚肉偿,以为夫之躯狠狠偿还夫人。”

    “免了,你我是夫妻,这般客气作甚?”我干笑一声,江寻也嗤笑。

    江寻是狼也就罢了,还不许我翻旧账,这般霸道,让我束手无策。

    吃饱喝足后,江寻牵着我的手朝月亮走。月光洒在他的发间,浓黑如墨的发缎熠熠生辉,如披银纱,随时幻风而去。凝重如雪的月色与湿冷清寒的霜色,他便是人间第三种绝色。

    我看得有些痴,伸手去触江寻的脸颊,道:“夫君这般貌美,与我比虽差了些,倒也是国色天香。”

    “夫人用词倒是妙。”

    “哦?如何个妙法?”

    “向来偏颇,从未用对过。”

    “……”我谢谢你啦。

    江寻一笑,突然执住我腕骨,将我扣到冰冷的墙上。他将薄凉的唇凑到我额心,嗓音低低哑哑,对我道:“原是想回房再吻夫人,这般看着,竟如何都忍不住。冒犯了,夫人。”

    语毕,他便用唇碾磨我的脸侧,轻轻挨上来,湿热的舌尖勾勒我唇廓,与我纠缠不惜。

    我哪知江寻会临时发难,如此难缠。往后退一步,脚底不稳,一个滑往他怀中摔,正巧被扣在胸前,倒似我投怀送抱。

    江寻见状,低低地笑。那笑声清清浅浅,意外好听。零零散散从四周抖过来,钻入耳轮,羽毛挠心头肉似的,酥酥麻麻,撩人不已,他也不自知。

    我面红耳赤,心中直骂,这次恐怕是丢人丢到姥姥家,有口难言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想,我没有,我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