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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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明歌下楼拦住一辆车, 把陆临发来的地址报给了司机。

    挺出名的一处公寓,司机听到之后没多问, 直接调转车头往南边开去。这个司机不爱跟乘客聊天, 叶明歌有了空闲的时间来思考刚才发生的对话。

    他陆言峥自从春节回来以后, 头疼的老毛病就反复发作。今晚他去陆言峥那儿问点事情, 进去就看见他哥在吃药。

    “我一看他脸色很差, 就要不然明天去医院看看,”陆临暴躁地啧了一声,“他倒好,叫我有事事没事就走。看他那样子, 估计硬撑好几天了。”

    叶明歌皱眉:“他以前不头疼。”

    陆临的声音了下去:“出国后开始的。过段时间就发作, 一直没好利索。”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没有声音,却迅速地让叶明歌的手指也紧紧地蜷缩了起来。

    城市的灯火映进她的眼中, 让她终于在矛盾的境地里看到了一线天光,明白了为何迟迟不愿和陆言峥复合。

    陆言峥太像一个完美的情人, 家世、样貌、事业、能力乃至性格,他似乎把一切都尽可能做到了最好。

    在这完美的表相之下,是他以一己之力承担了所有。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爱情。

    ·

    电梯缓缓上升, 把叶明歌送到了公寓的顶层。

    一层楼有两户人家,她一出电梯,就看见陆临蹲在左边那扇漆黑的大门外边没精采地玩着手机。

    见她来了,陆临从地上爬起来,指向大门:“他嫌我烦, 把我赶出来了。我怕再进去会挨揍,就躲在外面给你了电话。”

    叶明歌看着门上的指纹锁,扬扬下巴示意他开门。

    陆临把手指按上去,指纹锁滴一声响时,他下意识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就不进去了,”他压低声音,做贼般谨慎,“你最好能劝他明天就去医院,头疼这事可大可,我怕万一……”

    叶明歌仓促点了点头,心里感到一阵慌乱。

    大门开了一道缝,从玄关到客厅的景象落入她的眼中,让她心脏没来由地跟着往下沉。

    她一直觉得陆言峥的休息室太没人气儿,可她从来没有想到,陆言峥家里也是这般模样。里面该有的桌椅沙发都有,但是却完全看不出有人在这里居住的迹象。

    穿过空荡荡的客厅,叶明歌路过餐厅时,一眼瞥见餐边柜上放着的几瓶药,忍不住皱了皱眉。

    餐厅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身后的灯光照不到这里,只有一扇木门下方的门缝里透出些许的灯光。

    叶明歌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

    这里应该是书房,窗边靠墙摆放着两个书柜,除此以外墙上就一点装饰也没有。离门最近的墙边是一张电脑桌,陆言峥坐在转椅里,弓着背,一手移动鼠标查看文件,一手按着太阳穴。

    听见动静他没有回头,只是问:“不是叫你走了吗?”冷漠的语调里带着疲惫,听得叶明歌一下子就火了。

    她几步上前啪一下关掉笔记本,陆言峥猛一抬头,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谁时,脸上流露出意外的错愕与紧张,顷刻间又被平静掩盖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陆言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柯左今天名片送到公司了,大家都夸你设计得好。”

    灯光下他嘴唇苍白,眉间压抑住痛楚的神色。

    叶明歌淡淡地:“装,你继续装。”

    陆言峥顿了顿,伪装的盔甲被她用一句话击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正要话之时,发紧的太阳穴四周像是有人在用电钻狠狠地凿着,一跳一跳地沿着神经散布痛苦。

    陆言峥呼吸乱了一拍,沉默地缓了几秒,才有气无力地问:“陆临告诉你的?”

    “他要是不,你当我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叶明歌放软了语气,“我不是那么细心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言峥扯了下嘴角,知道瞒不过去,便阖上双眼无声地等这阵痛过去。

    入春后申城气温回升,他在家里穿了件黑色的薄毛衣和同色的长裤,毛衣是宽松的款式,略有些松垮地塌在身上,随着他稍微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男人的睫毛很长,却不算特别浓密,没能盖住他眼底那片青色。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凑近了一看,就是明明白白的带着病气。

    叶明歌没见过这样的陆言峥,以至于她甚至不敢伸手去碰他。

    害怕不心按到哪里,又会让他变得更不舒服。

    胸口某个位置酸楚得难受,叶明歌想起她和陆言峥在一起的那些年,他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蹙眉靠在转椅里,看起来清瘦而脆弱。

    陆临他以前去医院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医生推测是压力太大导致,劝他适当地放松心情。

    陆临还,刚分手那段时间,陆言峥整夜整夜地失眠,天快亮了才能睡一会儿,醒来后除非有工作需要,否则基本不怎么话,每天全靠工作才能麻木地撑下去。

    直到他无法控制地把陆临了一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多糟糕。

    从那以后,他每周抽半天时间去看心理医生,差不多大半年以后,才能不用吃药也能睡着。

    但头痛的毛病就这么落下了。

    “其实空闲下来养一段时间能好点,但他这个人停不下来,永远都有事情在等他去做。”

    “我哥就是太操心了。这事真要追究,怪我,也怪你。可我的话他听不进去,所以就想看看你有没有办法。”

    陆临走前格外郑重地拜托她:“你帮帮他吧。”

    回想到这里,叶明歌声问:“家里还有药吗?”

    “有,”陆言峥声音很轻,“餐边柜上的……棕色瓶子。”

    叶明歌连忙去取,回来时端了一杯温水递给他。陆言峥的手颤得厉害,接过去时差点把水洒出来。

    “吃几粒?”叶明歌转动瓶身,看到上面写着成人每天两次每次两粒,又警觉地问,“陆临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吃过了?”

    陆言峥睁开眼:“吃的不是这种。”

    叶明歌明白过来:“这是高级版是吧?疼得受不了才吃?”

    陆言峥听出她话里的愤怒,也听出她话里的焦急,她眼中的关心让他很想笑一下,让她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可是嘴角才刚刚牵起,就被又一阵的疼痛给压了回去。

    叶明歌听他闷哼了一声,顾不上再计较这些,赶紧把药倒出来让他服下。

    又过了一会儿,陆言峥才缓了过来。

    钝痛还在,只是不像之前那么尖锐,让他有力气安抚一下女生的情绪。

    “这几天没休息好才会这样,从青市离开就到处考察工厂,回来事情堆积太多就连轴转了,”陆言峥看她神色冷漠,想了想,“不信你看这瓶药,总共也没吃多少,明我平时不需要它。”

    叶明歌瞪他一眼:“万一是新买的呢?”

    太过合理的怀疑让陆言峥一愣,片刻后笑了笑,反问她:“你自己,我跟你撒过谎吗?嗯?”

    叶明歌抿紧嘴角,陆言峥确实瞒过她一些事,但似乎真没骗过她。

    “那我问你,”她把药瓶放回桌上,发现自己紧张得出了一手的汗,“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陆言峥喉结滚动,被叶明歌抓了个正着,她微眯起眼,加重语气:“实话。”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他的视线逃避般不知道落在了何处,等做足了准备之后,那道视线才回到叶明歌身上。

    房间里响起极轻的一声:“不好。”

    纷扬的尘埃落地,拼凑出满室冷清。答案明晃晃地摆在了面前,令叶明歌不得不赶在眼泪落下前扭过了头。

    “陆言峥你有病吧,哦不对你是有病,”她嗓子堵得厉害,依旧倔强地一字接一字往外蹦,“我进来的时候你还在工作是不是?”

    “……是。”

    “不要命了吗?缺那一两天陆柯是能倒闭还是怎么的?我要是陆临我根本不会告诉别人,等着哪天你过劳死了我就回青市去当陆家唯一的儿子。”

    “挑拨我们兄弟关系呢?”

    叶明歌被他这句调侃彻底惹毛了,转过头怒气冲冲地瞪向陆言峥,然而在看清他表情的一瞬间,所有的怒火都偃旗息鼓。

    陆言峥抬起头,微皱着眉,安静地看着她。

    “又疼了?”叶明歌开始思考要不要连夜送他去医院。

    陆言峥摇了摇头,张开双手哑声:“别骂了,让我抱抱。”

    叶明歌踌躇着往前挪了一步,陆言峥脚踩住地,让转椅往前滑动一步,然后双手环过她的腰,把脸埋在了她柔软而平坦的胸腹之间。

    他动作很轻,没用什么力气,缓缓:“对不起啊,又让你难过了。”

    头还是在痛,可是叶明歌的体温和衣服上的香气让那些痛也变得无关紧要,他的额头贴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

    叶明歌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放在了他的头顶,轻柔的力道舒缓地抚过发丝,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嗯。”

    ·

    次日一大早,两人就到了医院。

    叶明歌事先在网上预约到一个专家号,他们排在上午门诊的第五号,前面几号患者都是中年人,陆言峥跟他们坐在一块儿,年纪轻轻气色看起来还不如别人好。

    他今天没穿西装,一件灰色的长毛衣开衫让平日里锋利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额发软软地搭下来,像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年纪轻轻别不拿身体当回事,”坐他左侧的大姐正在跟叶明歌聊天,“我有个邻居就是这样,觉得头痛是毛病不用管,结果有天晚上睡下去就没再起来。”

    叶明歌探出半边身子,接话:“他都拖好多天了,我生气了才好不容易拽过来的。”

    大姐听完就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总工作忙工作忙,事情哪有忙完的一天呢?该看医生还是要看,病拖成大病可不好。”

    “听见没?”叶明歌问他。

    陆言峥被一左一右两个人齐齐盯着,无奈地点了点头。

    等大姐被叫进诊室了,他才侧过脸问:“紧张吗?”

    “是你看病,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叶明歌的睫毛闪了几下,没敢她一整晚都在做噩梦,梦里全是陆言峥的检查出了意外。

    陆言峥笑了笑,没有拆穿她这个拙劣的谎言。

    叶明歌是什么人,跟班上同学都话不投机半句多,破天荒地在医院里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姐闲聊了老半天,这要不是紧张,那只可能是她被人给魂穿了。

    十几分钟后,诊室响起广播,通知陆言峥进去。

    叶明歌起身想跟过去,陆言峥摆摆手让她坐下:“你昨天没睡好吧?在这里等我。”

    “你一个人能行吗?”叶明歌不安地问。

    陆言峥嗯了一声,桃花眼弯了弯:“别怕。”

    他不怕,叶明歌还是忐忑得坐立难安。神经内科的就诊过程复杂,她几次看见陆言峥拿着单子去缴费,然后又上楼下楼地做检查,时间越久就越等不下去。

    陆言峥又一次乘电梯上来时,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等,陪他一起进了门诊室。

    戴老花镜的专家查看过CT扫描结果,告诉他们颅内没有发现病变。

    “回去注意调整作息,压力不要太大,”专家在病历本上行云流水地写下几行字,“行了去拿药吧。”

    关上诊室的门,叶明歌长长地松了口气。

    陆言峥:“不用担心了?”

    “嗯。”她从陆言峥手里抽过取药单,边走边,“药要记得按时吃,还要你听见没有,医生让你调整作息呢。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大半夜还在公司加班,我就……”

    陆言峥按下电梯,问:“你就怎么样?”

    叶明歌一时也想不出来,接下去的嘱咐卡了老半天,最后想来想去,其实还是只有一句话想。

    电梯门慢慢开,七八个人从里面奋力挤出来,陆言峥扶过她的肩让开。

    “陆言峥,”叶明歌看着电梯门又在眼前关闭,“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因为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多重要,你一个人就能把所有的事全部扛了。”

    陆言峥目光一沉:“你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但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互相扶持,这样才能长久。”她捏紧了手里的取药单,转头认真地望向他,“我们家的老人都很长寿,我可能也会活很多年。”

    “所以记住啊,你要长命百岁才行。”

    只有那样,你才能陪我一起度过漫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