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峥订了一家颇有名气的本帮菜餐厅, 餐厅所在的大楼由民国时期的银行改建而成，外观统一采用清水墙面造出简洁大方的线条, 内部则选用低调而雍容的设计, 处处透露出复古的韵味。

    乘电梯到达三楼, 身穿燕尾服的服务生微笑颔首：“陆先生。”

    陆言峥也笑了笑, 侧过身让两位长辈先进去, 随后才和叶明歌并肩进入包房。

    包房内环境雅致，鱼骨地板被岁月洗涤出柔和的光泽，靠墙而立的四门展示柜内摆放着店家从各处收罗来的珍藏摆件，展示柜两边各放一盏一人高的雕塑灯, 暖黄色的灯光无声地烘托出清幽的氛围。

    有风从露台吹来, 徐徐揭开门上的薄纱又落下，只模糊地留出露台上一株广玉兰翠绿的身影。

    叶明歌把目光落在沙发后的餐桌上，一张铺了织纹桌布的圆桌, 刚好够四个人就餐。她从踏进包房时就能感受到，这次见面陆言峥是用足了心。

    他选了一家合适的餐厅, 餐厅的环境并不是多么豪华气派，而是格调与温馨兼具，就这么恰到好处地将今天的午餐定义为与长辈的一次家宴。

    陆言峥一一替他们拉开座椅, 等所有人都入座了，才单手解开格纹西装的纽扣坐下来。

    这一幕落在郑琳眼里，让她稍微扬了下眉。

    叶明歌注意到郑琳的眼色，知道她是在用评估的目光观察陆言峥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一点她倒并不担心，陆言峥的教养很好, 言谈举止在寻常长辈都不会出任何差错。

    至于不寻常的长辈……

    她转过头，看着从见面起就面色不悦的叶文哲。平时她爸在家里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今天突然之间板起了面孔，还真让她有点不适应。

    服务生把今天的主厨菜单拿给他们过目，确认过没有忌口后便把提前醒好的红酒拿出来为他们倒上。

    轮到陆言峥时他抬了下手：“我开车。”

    “陪我爸妈喝一点吧，”叶明歌开口道，“回去的时候我开。”

    陆言峥点了点头，等服务生关上房门出去，才端起酒杯向两位长辈敬酒。

    叶明歌忐忑地盯着她爸，挺怕他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不过还好郑琳及时举起了酒杯，被三双眼睛同时望着的叶文哲脸上僵了一瞬，但最终还是没有多什么，闷头把那口酒给喝了。

    放下酒杯的时候，叶文哲忽然问女儿：“现在还开别人的车？自己买一辆吧。”

    叶明歌眨了眨眼，：“是有这个算的，我之前帮言峥他们做了一个项目，半个月前项目入围了一个国际比赛，他就提前把奖金预支给我了，这几天正在走财务流程。”

    她的本意是强调陆言峥对她够体贴，可这番话落在叶文哲那儿却被故意曲解出另一种解读。

    叶文哲不满地皱了下眉，心想早知道当初买房就应该顺便把车也买了，又想那时好像是郑琳叶明歌是个成年人，不要父母帮她把什么都置办好，也该留点空间让她自己去努力。

    结果倒好，害得他女儿如今要看其他男人的脸色，得靠别人预支奖金才能买车，而且陆言峥还在那儿拿腔作调地走流程。

    “半个月前就入围，现在流程还没走完，”叶文哲的目光冷冷扫向对面的年轻男人，“才刚起步手续就这么冗杂，再过几年恐怕连供应商的钱都不能及时给到了？”

    叶明歌怎么也没想到她爸居然还能找到如此刁钻的角度，顿时也敛了笑容，断道：“爸，你这不是挑刺吗？”

    “这就算挑刺？你问问他自己，”叶文哲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公司流程管理怎么做的，效率、成本、风险，哪一项不跟流程管理挂钩？”

    服务生在此时进来上菜，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等外人一走，叶明歌把一碗松茸汤放到她爸面前，碗沿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叶文哲愣了一下，对上女儿明显不满的眼神时，他脸上也出现了片刻的不自然。

    但很快他就调整了表情，又恢复了方才那副严肃的面孔。

    他知道叶明歌肯定不开心，这姑娘从被他和郑琳宠惯了，话做事都喜欢直来直去，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谁都能一目了然地看出来。

    可是三年前叶明歌出她和陆言峥分手的时候，他们两人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只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回一句“你们别问了”。

    郑琳那会儿因为工作走不开，是叶文哲买了最早的一班机票飞到申城来看她。

    那一次叶明歌眉间全是惨淡的愁云，她情绪是沉到了底，在出租房里看到他的第一眼，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漫出了眼眶。

    叶文哲没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他恨不得把陆言峥抓出来千刀万剐，只是那样恐怕也解不了他心头的愤怒。

    他在申城陪了叶明歌三天，帮她找人来把家里一根坏掉的水管换了，临走时不断嘱咐她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叶明歌送他去机场的路上，他不止一次地想让她跟自己回家去。

    她是为了陆言峥才远离父母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结果却被他害得连分手的原因都不肯出来。

    就像后来叶文哲在电话里对陆言峥的那样，他的女儿肯定在他这里受了委屈，所以不管他曾经多么喜欢这个聪明而礼貌的男生，他都绝对不会站到陆言峥的那一边。

    这次来申城的飞机上，郑琳：“你不要当面给人难看。明歌这孩子你是知道的，她不可能委曲求全，既然选择再跟他在一起，肯定是之间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叶文哲却不肯答应，他见过叶明歌眼睛红肿的样子，他没办法轻易原谅这个伤害过他们家掌上明珠的人。

    “陆总，我刚才的话有错吗？这就是你公司管理不规范造成的。”叶文哲缓了缓，重新开口。

    叶明歌拧紧了眉：“爸……”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郑琳忽然断：“让你爸。”她侧过脸，面向陆言峥笑了一下，“陆，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出色的年轻人，但许多时候长辈的话也应该多听听。”

    叶明歌愣了愣，换作是她，如果有人在饭桌上用如此没事找事的态度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她肯定会站起来当场走人。

    可这两位是她的父母，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耍性子把局面闹僵，但是放着陆言峥独自承受两人的火力，她又感到过意不去。

    不同于叶明歌的担忧，陆言峥反而镇定许多。

    他放下筷子，看向叶文哲的目光里多了一份尊敬：“其实我最近也有心想要优化陆柯的审批流程，但是有点拿不准该从哪里入手。今天刚好叶叔叔在这里，您愿意教我的话，我肯定会好好学。”

    这番话他得很诚恳，仿佛坐在对面的人不仅是未来的岳父，更是一位资历经验都远比他丰富的前辈。前辈愿意提点，自然是后辈的运气，所以他没有因为之前那些言语而恼怒，只是把请教的态度摆了出来。

    叶文哲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如此一来他反而无法继续挑刺，只能干咳一声问：“有什么问题，都来听听。”

    余下的时间，叶明歌被动旁听了一场企业管理课。

    陆言峥不是混日子的人，他每天都在不停歇地思考陆柯未来的发展方向，因此随后的每一个提问都问到了点子上，全是结合陆柯的现状和员工实际情况而发问。

    而几十年的高管经验，确实也让叶文哲有资格为他指点迷津。

    最后两人你来我往地讨论了一阵，叶文哲还真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把自己多年累积的心得都讲了出来。

    午饭的时间自然不够他得太详细，但陆言峥脑筋转得快，对方给一点线索，他就能想到接下去该怎么做，聊到最后叶文哲竟然露出了笑容。

    一顿饭吃完，陆言峥去买单，叶文哲去露台上抽烟。

    叶明歌揉揉眉心：“妈，你之前是故意那么的吧？”

    郑琳不动声色地回道：“什么场合该怎么话，你以后多跟陆学着点。你爸心里明显是憋着火的，你拦着不让他，他那道坎怎么过得去？”

    叶明歌吃掉碗里最后一点冰淇淋，承认道：“还是你了解我爸。”

    “那也要陆聪明才行，”郑琳把热毛巾递给她擦手，“哪像你啊，我都在旁边帮忙递话了，你还在那儿瞪我。要是他露出一点不开心的样子，你当时是不是算这顿饭干脆别吃了？”

    叶明歌笑了笑，心想那倒不至于。

    她只是舍不得陆言峥受委屈而已，但她心里是清楚的，父母这关陆言峥必须得过。

    等到另外两人都回来了，叶明歌站起身边穿外套边：“接下来去新家那边看看？”

    陆言峥没有话，显然是听他们的意见。郑琳和叶文哲声商量了一会儿后，决定改变昨天的安排。

    “我陪你去买车，”郑琳拉着她先走，“让你爸再跟陆聊会儿。”

    叶明歌不明白还有什么可聊的，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陆言峥，男人趁着叶文哲没注意，朝她稍稍歪了歪头，然后又眨了下眼，示意她不要紧张。

    直到进了电梯，郑琳才：“你们当初分手的原因，你爸想问问陆。”

    叶明歌顿了顿，时过境迁的如今，那些事再被提起自然不像从前那般叫她难受。她想了想：“其实你们想知道，现在来问我也行。”

    “不一样，”这一次郑琳没有赞同，“这个问题必须由他亲自回答。”